弟子们登时一哄而散。
“叙旧也叙够了,说正事。”
朝长陵进了屋,迟逍风跟在她身后顺手关上门。
他道:“是玄一宗发来请帖,邀咱们去参加二十年一度的斗法大会。往年从来没有,这回却有咱们静心门一份。”
“所以师尊是先一步去了?”
迟逍风颔首。
“他让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前往。你也知道,玄一宗的老掌门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陨落,如今的新掌门是山尘真君。”
所以这请帖毫无疑问是他发来的。
“师尊最初的意思是让你别去,毕竟以你如今的修为,恐怕不是……”
“我必须去。”
“好好好,别摆那么可怕的脸,我这不是把师尊给你劝住了吗,没不让你去啊。”
迟逍风赶紧顺毛,转身给她斟了杯茶放在面前。
“你先回答我那封信的问题。”朝长陵没工夫跟他扯东扯西:“我跟你说我救了一个凡人,但他不是凡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保险起见才一直把人带在身边。但前些日子……”
“他突然犹如暴走,散发出古怪的瘴气是吧?”
迟逍风看过信,知道朝长陵回来就是想问这事。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是知道……”他捏捏下颌,像在思考:“但我如果不亲眼看看,不能下定论。”
“什么定论?”
“秘密。”迟逍风偏头冲她笑了笑。
“你可别怪师兄,主要这不是小事,要是猜错可就不得了,所以得等我下了定论才能告诉你。”
“……”朝长陵揉揉太阳穴:“那你只要去看他一眼就能下定论了?”
“当然啦,师兄我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她站起来:“那走吧。”
“哎,等等啊。”
他迟逍风拦住她,想起今早占卜台一直嚷嚷着要见朝长陵,多半是有什么要事:“忘了告诉你,占卜台有事找你,出发之前,你不如先去它那儿看看?”
朝长陵闻言倒是冷静了,对,既然回来了,有些事她也想问问清楚。
静心门虽然是个小门小派,但据师尊所言,似乎从这片山岭于天地诞生之初就存在,可谓年岁悠久,占卜台原本是一死物,吸收天地精华,又常年与人相伴,便生出神智,成了精怪。
这与植物生出神智不同,它们只要渡劫成功就可以化形,而死物就算有了神智,也终究是死物。
朝长陵独自攀上山岭最高峰,那里建着一座大理石砖的巨大占卜台,虽然与自然风景格格不入,但师兄戏称这占卜台是静心门唯一的牌面。
“哦,哦!日持,你回来了。”她一靠近,占卜台就有所感知,兴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每块大理石砖都在说话。
“听师兄说你有事找我?”
“对啊对啊,不过有事的不是我,应该是你才对。”占卜台道:“你遇上麻烦了吧?我算到了。”
“也不算麻烦。”朝长陵不觉得元秋的事是麻烦,她并不是被迫,只是对那道问题的谜底有了兴趣:“不过还是要请你给我卜一卦。”
“好,你说。”
“上古妖兽现在的位置在哪里?”
占卜台可以预见跨度不大的将来之事,短则半个时辰后,长则两三年,可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好事,这是需要代价的。
而朝长陵给予它的代价就是自己的一部分灵力。
修真界的人都说,她是天才,她的天生天灵根,的确能算是天才的一种标志——修炼速度比常人快,连生成灵力的速度也非同寻常。
占卜一次所耗费的灵力,只需要静养七日就能恢复如初。
这是连师尊都做不到的事。
淡色的灵力自她指尖流出,汇聚到占卜台的中心,灵力因为被吸收而发光发亮,似有旋涡般愈来愈烈,最后随着唰的一声消失不见,空气凝结、风声停止。
占卜台说出预言结果:“那只上古妖兽正在移动,目的地在……玄一宗。”
朝长陵一顿:“你说什么?”
“玄一宗。它的目的地是,玄一宗。”
“……这是巧合吗?”她皱起眉,比起高兴,更多的是怀疑。
“世间所有的事都是巧合,只有当它真正发生时,才会成为必然。”
占卜台又开始说一些故弄玄虚的话。
“不过你回来也是好事,要是再留在原来的地方,岂不是和上古妖兽失之交臂了么?行了,你快去吧,迟逍风还在等你。”
朝长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再给我卜一卦吧。”她忽然开口道。
占卜台迟疑:“可你的灵力……”
“也就是从七日变成了十四日而已,灵力存着也是存着,不如花掉。我又不是现在就要去寻仇。”她道:“元秋会在玄一宗的哪里?我要知道具体的位置。”
朝长陵回来得比预计得慢了一点,迟逍风只当她是跟占卜台叙了会儿旧:“它找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找它卜了一卦。”
“哦?你卜了未来自己能不能弄死山尘真君?”
朝长陵不会去占卜那些自己原本可以左右的事。
如果最终出来的答案是能倒也罢了,若是不能,有几个人能保证自己不会受这结果的影响?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虽然远不止如此,反正,朝长陵不会去卜这些。
“我卜了一卦上古妖兽的行踪。”
“结果呢?”
“结果就是,它的目的地是玄一宗。”她道:“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迟逍风不置可否:“不管巧不巧,不是都正合了师妹的意吗?”
这倒也是,不过多半会和之前一样藏匿起来。上古妖兽能活到现在固然是因为修为强大,但更多的也是因为怂得及时。
她道:“在这里空说也没用,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启程。”
玄一宗,那里藏着自己想知道的一切。朝长陵有这种预感。
*
在第一仙门玄一宗的老掌门陨落后,修真界终于迎来了那位新掌门第一次筹办的斗法大会。
这是二十年一度的争抢弟子、壮大宗门势力的机会,收到请帖的门派都会前来,没有收到的也会偷摸跑来围观学习。
算是修士们在这漫长乏味的年岁里唯一值得大闹特闹的一出活动。
朝长陵的名号在修真界无人不知,可有名的只是她这个人,不是静心门,所以来门口迎接的弟子也只称“日持真君”,至于旁边的迟逍风,无人问津,好在他心态很好,完全不觉得自己就是个透明人。
因为同门,他们好歹被一起领进了山门关。
玄一宗的山门关可比静心门的壮丽得多,开山巨石刻着庄重的几个大字横在峰顶,许多御剑御器的修士围在一旁细细观摩。
朝长陵二人是来得较晚的一批,所以进玄一宗的这段石阶倒也不算拥挤。
“我还是第一次来,师妹,你看那鹤灯,你看路边那法座,还有那尊莲花雕,啧啧啧,你说修这些东西得多少钱啊?”
“……”
“师妹?师妹?”
他偏头去看朝长陵,好嘛,刚才进山门关的时候就一言不发,现在进了内门,整张脸已经肃得恨不得写上“我来者不善”五个大字。
“咱们先说好,你只是来参加斗法大会,顺便让我见见你说的那位漂亮美人的,可不是来寻仇的。”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明白?”
朝长陵沉声道:“放心。”
估计是看在她日持真君的面子上,他们暂居的卧房倒是气派又宽敞,如果真的按门派级别划分,静心门的弟子可没资格住这里。
领他们过来的玄一宗弟子显然认识朝长陵,迟逍风在一旁看着,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愤怒还是害怕还是礼貌客气——毕竟他的表情也太扭曲了。
好在朝长陵对这些弟子没有兴趣,场面到底是收住了。
临走前,那弟子说:“后日就是斗法大会的第一日,真君想好自己要比什么,尽快明日就报上去,要是晚了,可别怪咱们判静心门弃赛。哦还有,一会儿山尘真君会在大殿里讲话,所有人都要参加,你们也是。”
等人一走,迟逍风就笑:“看来不止是朝师妹讨厌他们,他们也很讨厌你啊。”
“我可不讨厌他们,对他们也无愧疚之心。”
朝长陵当年对弟子动手只是因为他们要来阻拦自己,仅此而已。
“你要不还是别去了,咱们就在屋里等师尊回来,我怕你——”
话音还没落下,门就砰一声被关上,朝长陵的人已经不在屋里。
迟逍风:……
看来,拦不住了。
玄一宗的大殿大概有一整个静心门那么大,抬头看看头顶,只能看见几乎埋入云端的檐角,迟逍风不禁想竖起大拇指夸一句:“有钱果然了不起!”
大殿内的位置呈弧形,早就坐满了人,朝长陵一进去,所有目光几乎一齐冲她投来。
“是、是日持真君!她居然真的会来……”
“她不是和山尘真君有仇吗?她来这里是想干什么?寻仇?”
“那可不行,这斗法大会二十年一次呢,怎么能被她搅合了。”
“希望这位祖宗可千万别乱来……”
“怎么会,有山尘真君坐镇呢,她日持再厉害,顶多在修真界排个老二。”
如此这般,议论声混在嘈杂中,早就被憋坏的修士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朝长陵和迟逍风的师尊——白阳真君,就在不远处的座椅上坐着,她上前打了声招呼,白阳真君抬手让他们坐下。
“我本来不想让你来。”
迟逍风:“是我把师尊劝住的。”
“逆徒。”白阳真君头发白衣服白,一整个仙风道骨,此刻却伸长脖子瞪他一眼:“那盘棋局是你耍了小聪明,待为师回去,定将杀你个片甲不留。”
朝长陵:……
所以师兄说的“劝住”,是靠下棋打的赌。
二人正欲讨论之前那盘激情的棋局,殿内忽然碰碰响起两道钟声,人声安静,头顶的飘窗在此时射进一道霞光,高台之上,有一人黑袍如墨,缓缓走出。
所有人都只能仰头看他,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弧线,看他垂在鬓边一丝不苟的黑发,霞光照在上面好似在他身周都镀上一圈充满神性的光晕,威猛、强大,不可侵犯。
那就是修真界的最强修士——山尘真君。
此时此刻,无论出身何门何派,修为境界如何,所有修士的眼中都只剩憧憬。
除了一个人。
“嚓”
朝长陵拔出封石剑的前一刹那,迟逍风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朝师妹,不可!”
他用尽全力,而朝长陵也用尽全力,显然他不是她的对手,只好使出咒诀将她牢牢封住,即便如此,还是有些艰难。
“冷静,你忘记你刚才答应我的话了?”
“可他就在那里!”
朝长陵第一次沙哑失声,眼前好似又浮现出多年前他那可憎的嘴脸,本以为会随着岁月淡去的仇恨源源不断从她心中涌了出来。
迟逍风和朝长陵做了大百年的师兄妹,知道她的过去和许多传闻,可光从朝长陵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看,实在难以想象她做那些事时的表情。
而现在,他才算终于见到。
她向来静如止水,可如今却满腔怒火,下唇因牙齿用力而破皮渗血,她毫无察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高台,幽怨的怒意几乎倾泻而出。
“长陵,不可。”
白阳真君没有回头,朝长陵却莫名感到手上的禁锢凭空强了一分。
“你先想清楚,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如今的你,有没有资格同他出手。最后,你有没有做好出手后需要承受后果的准备。”
“你想清楚,为师便放开你,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我绝不阻拦。”
“…………”
一阵沉默之后,朝长陵那只用力得颤抖的手忽而一松,从剑柄上垂落。
“好孩子。”白阳真君叹道:“今天的忍耐,是为了日后能一举成功。你想得清楚,为师便不后悔让你来了。”
朝长陵吸了口气,心中渐渐清明。
“师尊所言极是。”
她没有看见,山尘真君就在高台之上,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的身影。
*
结束后,天已经快黑了,朝长陵没闲着,她向占卜台问了元秋如今的位置,今晚就打算去找。
就算离开玄一宗许多年,可哪里是哪里,她仍旧十分清楚。
“你今晚就要去找?”迟逍风没想到她这么性急,赶了一天路他都快累死了:“不能明天吗?反正后天才是大会啊。”
“不能。”
“……”
他抬头看看白阳真君,企图让自己这个师尊能说出点什么大道理来拦拦这个不知道“累”字怎么写的师妹。
“快去快回,回来得早,还能再下一盘棋。”
迟逍风:“……行吧。”
化雪峰并不是玄一宗主殿群的其中一座山峰,相反,它虽然是亲传弟子和掌门居住的地方,却离主殿很远,御剑飞行都要飞上整整一刻钟。
比起把元秋关在主殿,的确,化雪峰是更加适合的地方。
“我刚才听那些人说,这次斗法大会的头筹是一根梧桐神木,那可是好东西,就算你渡劫用不上,拿来做成小玩意儿或者炼化成丹,都大有用处。”
“的确。”
“那你想好参加什么了吗?果然还是剑?”
朝长陵如果没在占卜台那里占上第二卦的话的确就选剑了,可剑修在修真界人数最多,实力不凡的人也更多,要是想赢,选剑不是最稳妥的办法。
主要她也想保留保留体力。
“不了。”她道:“我打算选魂魄之术。”
“哦!这也是个法子。”迟逍风一拍手掌,笑道:“放眼修真界,精通魂魄之术的修士恐怕不超过十人,这些人还不一定都来了,我看师妹你很有胜算。”
二人闲聊着,已经来到化雪峰脚下。
因为是掌门居所,理所当然走几步就是一个看门法阵,好在朝长陵知道解法,不用破坏就能穿越法阵前行。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曾经无比熟悉的风景,她闭上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
“说起来,朝师妹既然精通魂魄之术,何不直接招出你弟弟的魂魄来?虽然不是活人,碰不到摸不着,但也聊胜于无啊。”
他以为朝长陵是没试过,殊不知,她早就试过千百回。
明明研习此道就是为了这个,可到最后都没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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