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施揽着钱卫的腰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惊讶。
结结实实的被她的玉箫敲打了一击,竟然若无其事,不光如此,还能够照常聚集力量。
“你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妖。”洛施喃喃,这才发现了问题的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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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道无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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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寒腊像是很是满意洛施面上流露出的惊慌失措,掌心上的道道黑气仿佛化为实质,俱攻向了洛施。
洛施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不停歇的将手中的玉箫横在身前,那道道黑气就要打向她二人之时,玉箫周身都凝出了一股紫青的光,仿佛是一道天然屏障,挡在了二人周身。
杜寒腊见此,有了些癫狂的迹象,“你方才才道,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不值得,可现下,还不是心甘情愿的护着他?”
洛施抬眼,下一刻,她毫不留情的将昏死过去的钱卫丢在地上,换做双手抵在玉箫之上。
没等杜寒腊再说话,她又狡黠的笑了起来,“徐夫人,让我猜猜,你装病那样小儿科的伎俩,老奸巨猾的徐太傅究竟信了还是没信?”
“你闭嘴!”杜寒腊尖叫,何止受了刺激,“徐太傅”这三个字就像是戳中了她的软肋。或者说,是洛施揭露的这件事情叫她难堪。
洛施却不由她。她嘴遁的本领一向高强,见说到了点上,更是不肯轻易放过,“你要杀人灭口,是为了泄愤吗?因为我揭穿了老道士的把戏,才让你的谋算没办法得逞。
“还是说,徐炳元不死心,要不配合你计划的我去为你治病。到那时,你依然没办法如愿,所以,你要先一步杀了我。”
“临死之前说这些有什么用。”杜寒腊嗤笑一声,洛施后面的话她根本没当回事。
然,洛施眼波流转,却在玉箫之后的屏障内悄然勾起了笑容,“徐夫人,坊间有一称作傀儡的样式,你听过吗?”
杜寒腊平抬着的手掌一顿,呼吸凝滞之时,洛施出手快如闪电,反手一推,那道屏障竟是将杜寒腊打出的黑气都弹了回去。
杜寒腊躲闪不及,算是自作自受,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洛施拿玉箫当剑使,忙走上前用其抵着她的下颌,末了,还不忘淡然的添上一句:“你太弱了。”
杜寒腊脖颈的筋脉清晰可见,与人无异。结果很明了,她已经被擒住,再无脱身之力。
但她还是沉住气,盯着洛施那双已然暗红的眼睛,对她比着唇形,“你错了。”
话音落,杜寒腊的身形如抓不住的风,悠然消失在眼前。
洛施急急向前踏了几步,又怕有诈,想着原地还躺着一人,她不情愿的咬咬牙走回原地,看着宁静自如、从容祥和的钱卫,冷嗤了一声:“真是麻烦。”
……
晨曦微露。处于天边一角的钱宅,府里上下的人皆不停歇,围着一间屋子忙里忙外的打转。
莲香贴身伺候钱卫多年,他虽然乐善好施,但也多是用金钱财物辅之,向来也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像今日这般,受了如此严重的磋磨,绝没有过。
她倔强地看着从叩开钱宅大门、将受伤至此的钱卫展现出来,引得钱府上下一片震动;而自己,则是一言不发的洛施,便按捺不住问责的心。
只是她先前见过洛施的牙尖嘴利,恐自己争不过,硬拉着同样焦急处之、那张惯常拉下来的脸庞都变得生动起来的零星,想为自己壮壮胆子,也添个帮手。
“洛施,我家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莲香上来就气愤地想掰过洛施故作不在意,实则目光始终紧对着数人进进出出的屋子的小脸。只可惜洛施即便一心扑在那间屋子的状况,也能轻松做到打开莲香的手。
洛施冷冷清清的。杜寒腊不是人,她在巷子处给钱卫清除了他身上沾染到的浊气,可钱卫受的,却大多是皮肉之苦,她只是个在对付鬼怪妖邪有些本事的,终究不是大夫。
而那会已然宵禁,灵台镇内外还醒着的,除了他们这刚打的不欢而散的三人,她想不出来能将他送到哪里。
想到钱卫在被她捉住后,给她指了钱宅的方向,她这才抱着一丝“这小子最好不是撒谎”的心情将人提了过来。
要说救人这回事,她本是没有那么好的心肠的。但徐夫人冲着她而来,钱卫是被波及的无辜,况且,在与徐夫人打斗的时候,她已经卖了他很多次了。到了最后,她总不能真放着他不管。
可这归根究底,是她与钱卫之间的事。
而面前为了钱卫言之凿凿指责她的姑娘,她凭什么乖乖顺从?
见洛施不答,且眼神冷的可怕,莲香有一瞬的退缩,但一想到被洛施带回来、生死未知的少爷,抵在后头站着的、充当柱子的零星的胸膛,又鼓足了勇气大闹一通。
“洛施,是不是你害的少爷?”莲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这一回竟能将洛施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但她毫无察觉,叫嚷的声音反而更大了些,“从酒楼那会我就看出来了,但想着你就算是个博同情的骗子,也不过就是贪一笔银子,谁知道,你就是个不知恩图报的白眼狼!”
洛施是真心觉得莲香的声音太大,吵得她头疼,于是她索性抬手,点了她的哑穴。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庆幸,当年在跟师父学武的时候没有偷懒。
莲香疯狂输出,半晌,才“啊啊”的发现自己发不出来声音。因为猜出是怎样的手笔,她有意去求助身后的零星。
零星却不看她,略有疑问的眼神扫向洛施,说话倒是有礼的紧,“洛姑娘,敢问少爷是为什么昏迷不醒?”
这次轮到洛施惊诧了,要知道,当日在酒楼里挑她刺的可是零星,这才过了一日,竟是会与她好声好气的说话。
莲香在一旁瞪大了眼,觉得不一致对外的零星是疯了。
洛施是不会说实话的,或者说,是不能。
徐夫人病弱,整个灵台镇都传遍了这个消息,她今日如此说,与在徐宅里当众宣布徐夫人没病是一样的结果。没有一个人会信。
“我不知道。”洛施撒起谎属实信手拈来,眼不红心不跳的,“我是在路边捡到的他。”
零星分心攥住莲香想要作乱的手,听到洛施的话,眼里的恳切立时化为乌有。
“洛姑娘,我希望能听到实话。”他语气凝重,定定的看着洛施。
“这就是实话。”洛施笃定的丢下这句话,便不想和这两人多做纠缠。莲香执着,零星敏锐,再说下去,她恐怕都撑不到钱卫醒来,放心的去看他一眼了。
她正这么想着,态度陡然变换的零星松开莲香,一掌拍向刚转过身的洛施后背。
钱氏生意遍布大良,作为唯一的少爷,钱卫未来走南闯北自是少不了。钱夫人早早为他打算,给他找了个武功上乘的贴身护卫。
零星的武功不低,掌中更是蓄满了内力,这一掌下去,寻常人不死也得要半条命。
然,洛施可不是寻常人。
她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不用回头就向侧边矮了矮身子,轻而易举的躲过了这一掌。这还没完,洛施一向是个有仇必报的,她抬起下巴,击电奔星般捉住零星的手,同时毫不留情的加强劲道,猛地掰了过去。
零星一个武艺超群的高手,就这样被洛施轻松的制服。而诡异的是,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被洛施压制的手仿佛没了知觉,浩瀚如海的内力也像是睡的死死的、怎么都唤不醒的人似的。
洛施见他怔愣,另一只手继续抓向他的手臂,直将整只手都翻了个面才肯罢休。
莲香见状,虽不能发出声音,但还是本能的说着让洛施放手之类的言语,手上的动作也不歇着,一个劲儿的想将洛施给推走。
就在几人闹成一团之时,一道威压极重的声音响起:“莲香,发生什么了?”
卫氏生着一张清秀婉丽的脸,但多年来行商管家的经历,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较为严肃死板,看上去一点都不好相与。
大夫和众多下人跟在她的身后,其中离她最近的侍女手里还捧着一本账本,像是从钱卫屋子里都撤出来了。
见被夫人撞上了,莲香上一刻有多蛮横,下一刻就有多柔顺。她像是收起了所有外放爪牙的野兽,乖乖作礼,比着唇形:“夫人。”
相比之下,仍禁锢着零星的洛施,就太没有眼力见了。
卫氏见莲香只动唇,却没有声音。于是看向洛施,主动问道:“便是姑娘将小儿送回来的?”
洛施还在垂眸欣赏零星挣扎的模样,并没有搭理卫氏。一直以来都很怵夫人的莲香自然看不下去,忙憋下肚子里的火气,悄悄戳了戳洛施的后腰。
洛施这才抬眼,轻呼了一口气:“是我。”
她一边说,也不押着零星了,将他放了之后,又顺道将莲香的穴道给解了。
莲香猛地获得说话的自由,本想狠狠骂一通洛施出气,但顾及夫人在场,自然不敢造次。零星则是沉默地退至一边,怎么也想不通方才的情况究竟是为什么。
卫氏是从钱卫的屋子里走出来的。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洛施,是一种商人惯常精明的目光,半晌才没事人一般道:“钱卫醒了,他要见你。”
洛施转了转手腕,闻言有些意外。他就这么确定,自己会好端端的守着他醒来吗?
洛施抿唇应了一句,在走过卫氏身旁的时候,鼻子却是动了动,这位钱夫人身上……
眼见洛施走进了钱卫的卧房,莲香却不满意,毕竟她坚信洛施一定有所隐瞒,但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卫氏都没说什么,她就明白,对洛施的宽和,一定是夫人拗不过少爷的结果。
卫氏瞥了一眼卧房的方向,想起她儿子好不容易睁开眼,见到端坐着正翻账本的老娘后,第一时间是嚷着“洛施呢”,转身离开前又看向莲香二人,“这姑娘是谁?钱卫什么时候认识的?”
“昨日在一家酒楼碰见的。”莲香闷声答道:“她没钱吃饭,险些和那家酒楼的小二打了起来,少爷为她解了围。”
卫氏便不操心了,钱卫一年到头,无冬历夏不施善心,她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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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道无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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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一进门,洛施就不可控制的皱了皱秀气的鼻子。
钱卫倚在一张红木雕花床床头,半阖起眼,看起来气若游丝。
听到脚步声,他才缓缓睁眼,看清了洛施眉头紧锁的样子,不太好意思道:“屋内药味太重,这才央人点了熏香。”
洛施不语,只因窗棂挂着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她被吸引了注意力。
钱卫像是浑然不觉,唇角添上了庆幸般的笑意,“那时被攥住脖颈的时候难受极了,还以为我们会一道交代在哪里,幸好有你,我才会脱险。”
洛施直言:“那人是冲着我来的,你要是真死了,我也活不了。”
一室寂静,斑驳的光影透过半开的窗扉洒了洛施一身。她看起来很不适应,又走近了几步,这才站到床边打量起钱卫来。
他脖颈处的伤,竟是消得只余一道浅淡的疤痕,洛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心下暗叹:“果真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好的东西,要是给师父用上,他就不用每次都抱怨自己被鬼弄伤得不好看了。”
钱卫由着她看,还有心思侃了一句:“那这么说,我们差一点就同生共死了。”
“谁要跟你同生共死!”洛施反应迅速地呸了一声,没好气的拍了拍床板,“等你变成鬼那天,我第一个让你去鬼王那里报到。”
钱卫只当她后半句话是玩笑,自顾自笑了半晌,笑得连连咳嗽才停。
洛施觉着这人怪的很,自己给他招致危险,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找她,好看看她是否平安。
洛施垂眸,她这一不恝置地施恩相救,好像开了什么后患无穷的先例。
钱卫笑够了,才正身问道:“你可知,昨晚那人是谁?”
“你真的想知道吗?”洛施睨了他一眼,故作神秘的架势,终于有了一点整日与鬼打交道的世外高人般的高深。
“他今日放走了你,来日还是会伺机而动。”钱卫下意识摩挲着手指,也不去满足洛施玩乐的兴致,“你总得知道他是谁,才能有个防备。”
洛施愣在原地,她还以为钱卫是单纯的好奇,或是为着自己打算,结果,竟还是为着她……
鬼使神差的,她心生了些许悲悯,“是徐夫人。那个弱不禁风、随时会一命呜呼的女人。”
钱卫默了半晌,那表情看起来分明不是一无所知之人,“想来,是昨晚你揭穿道士的做法惹怒了她。”
洛施凝眸看他,“你没有一点惊讶,甚至害怕吗?”
“害怕什么?”
“她面上装病,背地里却险些杀了你。”洛施摇了摇头,从来没有的思虑涌上心头,“你相信,徐夫人她不是人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是因为老好人的心态,想去关心徐夫人的身体状况,不会在她揭穿道士弄虚作假后对她如初,甚至于,得知昨夜徐夫人露出了真面目后,没有给出一点正常人的反应。
所以,她破天荒的给钱卫抛出一个真实的消息,想要试一试他。
钱卫面上依旧没什么,但倏而攥紧软被的手、绷紧的身子,暴露了他的内心想法。
洛施自然观察到了这一细节,她这才觉得心里平衡了,绘声绘色地道:“你那时已然昏死过去,自然没有看见她不同于寻常人的地方——徐夫人身上穿着的茜色斗篷陡然变为墨黑,后对我击的那几掌俱都不能是人所为,凭着角力的打斗全然化成了斗法的战场。”
这是超出钱卫认知的,某种意义上,他并不相信这世间有着精鬼神怪,所以对于昨晚洛施大闹的那场法事本就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徐炳元求医无门、懦弱地为寻求心理的安慰而行的无奈之举。
室内一时静默,洛施难得能敏锐的捕捉到其他人的心中所想。她有些蛮横的瞪向床上的病人,“你不信,觉得我在骗你对吗?”
她突兀的想起,她头一次用这双独特的眼睛,看见同她一块乞讨的瘸子背后,站着一个神色清明的怪人,并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他,那瘸子当场震惊又恐惧的神情。
他恐惧的神态是冲着她的吗?洛施没想明白。
而后几日,她装神弄鬼的疯癫之态小范围地口口相传了起来,她被迫在一众窃窃私语中逃离了那里。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晓,那怪影是鬼。她的眼睛,能看见鬼。
这一刻,这种被人视作怪物的感受压在心间,她像是又经历了一个轮回。
不过,那是没遇见师父之前的小乞丐——敏感脆弱、不堪一击;现下的洛施,应是钢浇铁铸、百炼成钢。
床上的人温声道:“不,我在想,错过了那样精彩的一幕,着实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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