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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酲——晕雀【完结】

时间:2024-10-28 14:51:59  作者:晕雀【完结】
  在离他十几米的座位上,她俯视着那份成功,和那个手握年度最佳影片奖的男人。
  “觉得陌生,对不对?”
  伏玥在喧闹中传来这样一句搭讪,见她懵懂地望过来,笑了笑继续道:“我当年也是这样爱上他的。”
  那一年,他们的结晶《殿》被捧上新人电影奖,在国内规格最高的电影节上摘下桂冠。彼时段昱时也不过二十有余,意气风发又充满野心,眼神和在拍摄现场钻研镜头和埋头修改剧本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会成功。
  伏玥不出所料地坠进了这份和自己相同的自信里。她坚信她和段昱时同一路人,既然是同路人就应该一起走,走到最远最明亮的巅峰。
  “可他拒绝了,拒绝得干脆利落。”她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初恋往事,脸上也已经掀不起波澜,“他说,我们的友情变不成爱情,而爱情是一种游戏或者是一种命运,我对他来说只是前者,所以他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芙提听了都会感觉到痛的语句,从伏玥嘴里平淡地说出。她甚至笑意不减,看着那缓步下台的男人,问道:“很讨人嫌,对不对?”
  她们对段昱时的感受几乎是一样的。
  只可惜芙提拥有了,而伏玥没有运气。
  段昱时回到座位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奖杯丢进芙提怀里,对她说:“送你了。”
  芙提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啊?”
  “啊什么啊?”他敲敲那老是慢半拍的脑袋,“新年礼物。”
  芙提都快凌乱了,伏玥探出头来:“他给你就拿着,这上面的金子是真的,刮下来能卖多少就多少。”
  “别理她。”
  段昱时的身体一靠,彻底挡住了伏玥和芙提相交的视线。
  “哦、哦。”
  她捧着那沉重的奖杯愣愣地回应。
  伏玥侧目,只能看见那秀气的侧颜。
  她苦笑。
  也可能不是缺少运气。
  电影节还会持续一段日子,但段昱时显然只为第一天的颁奖腾出了时间,等那帷幕落下不到几个小时,他们便已经在返程的飞机上了。
  京都的雪下得又厚又重,入了夜颇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视感。在开车前往剧组的路上,芙提在疲惫的困意里迷迷糊糊地听见电台在放这段时间的时事热点,娱乐频道首当其冲的就是段昱时的作品斩获金奖和伏玥拿下最佳配角的喜闻。媒体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将两人又凑在一起成为话题,调侃的语气和暧昧的态度,糅合成似是非是的“真相”。
  段昱时问她:“会感到不甘心吗?”
  芙提给出了肯定答案。
  她在他面前一向诚实,也自知自己的小心思瞒不住他敏锐的洞察。与其闹别扭徒增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如坦诚些,也更体面。
  “不甘心就成为她。”
  在窗外铺天盖地的飞雪里,男人的话却像火焰,烧着了她的怠惰。
  那时的芙提仅仅只是以为,段昱时的话有力量是因为她爱慕他。其实不然,除此之外的另一种因素是他本身就是个很有力量的人,而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刻里,他们完成了力量的交接。
  两颗心互相碰撞,事业和爱情相互在平衡中寻找支点,既救赎了她的胆怯,也为她造了一双翅膀。
  段昱时见她不答,刹车的间隙问:“没信心?”
  芙提摇头。
  “我会超越她。”
  男人笑了,对她突然的野心不作评价,只给出肯定和赞赏的目光。
  他摁灭了车内昏黄的灯,在四下无人的黑暗里摁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吻了上来。温柔又缱绻,舌尖舔过唇瓣,她感觉自己在顷刻间就变成了初升旭日下融化的雪。
  冯鹭的转变并不是这样好塑造的,无论是妆造还是演员自身,对容貌和功底的要求都很高。尽管外头的新年爆竹声不断,芙提却一口气都没能停歇,在这条探索之路上磕磕绊绊,摔了又咬牙爬起来。
  她始终够不到及格线,连已经对她有些和颜悦色的副导近来都紧锁眉头,嘱咐钟哲鸣下戏了多担待一下——毕竟段昱时最近不得空,放眼整个剧组最适合去指点芙提的也就只有他了。
  可他也不过科班出身,能胜任角色不代表能胜任人师。倘若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早早退圈选择考研,为母校培育人才去了。
  副导给段昱时打电话的时候会顺便提及几句,有时无心有时有意,目的都是为了催促他快些回来。
  彼时段公子正躺在家里沙发上,吊儿郎当地吃开心果。
  “不说她是你带过来的,就是女朋友这个身份,你也得把责任给我扛起来。她那稀碎的演技我见一次命就短一年,你赶紧回来,就当救救我。”
  “知道了。”
  他挂了线手机依旧不离手,权当眼前头发已经半白的男人是空气。
  段博裕手里执着两颗黑子在把玩,眼睛看的朝向却不是棋盘,而是段昱时的脸。
  “电影拍得不怎么样,破事倒是一大堆。” 他掀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是嫌攒的资本不够挥霍是吧?段昱时,这就是你所谓的宏图伟业?”
  微信上是芙提发来的日记,她总是乖巧,习惯每天和他汇报情况。或长或短,什么都说。
  段昱时两眼扫完,悉心回复了,才缓缓坐直身体。
  “不劳您操心。”他毫无顾忌地点起烟来,“等哪天我死外面了,您再冷嘲热讽也不迟。”
  那两颗质地精良、价值不菲的黑子下一秒就砸到了他身上。一颗落在肋骨,一颗擦过额角,虽不见伤口,但凭这力道,淤青迟早生长。
  段昱时一声不吭,等待着他的怒火倾盆而下。
  果不其然,段博裕下一秒就站起来暴跳如雷,指着他的眉心在骂:“我真是白瞎了苦心,培养出你这样的白眼狼!”
  “是。”
  他不可置否。
  段博裕气得呼吸都不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家之前还出了趟国。怎么样?拉斯维加斯的不夜城够不够纸醉金迷,让你和段望舒两个人都流连忘返到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又有什么资格提她呢?”段昱时终于抬起眼来,看这在外功名双收,地位崇高的段大导演,此时在这些已经破败的结果中气得横眉冷竖,语气依旧冷淡,“当初是你亲手把她赶出家门的,不是吗?”
  他的黑眸其实和段博裕如出一辙,连容貌神情都相似得离谱。只是时代造人,观念之争横在父子中间,这么多年,早已演变成一道鸿沟。
  段博裕沉默着,但段昱时知道,他只是在组织别的语言,等待进攻的时机。
  这样的氛围如若不是出于法律关系,他根本不会多留。这几天尽完了孝,也是时候该走了。
  在段昱时的背影远走前,段博裕还是扣动了扳机,将那挖苦的言语作子弹,自认为瞄准,道:“你是不可能成功的,段昱时。你的作品和你的人一样糟糕,所谓的爱情在你的故事里也不过是在和稀泥。才华?你的才华能达到我今天的高度吗?还是说,你真的能超越我?”
  也不是没有媒体猜测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样的姓氏,相似的眉眼,雄厚且庞大的资金后台,桩桩件件都有指向。只是世人不懂,很多事情哪怕是真相,也会碍于某种力量无法暴露在大众视野里。
  段昱时难得顿了下脚步,烟嘴咬在齿间有些难忍的苦涩感。
  关于他在提克电影节上获奖的事情人尽皆知,作为国内电影圈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他的冉冉上升,越是高耸入云越是能彰显市场风气,捧他的比比皆是,上到高层下到基层,他早已不是当初倚仗母亲的援助才能勉强拍出一部小成本制作的,籍籍无名的导演了。
  段昱时的名字更像是一个标志。
  只是这个标志在段博裕眼里依旧像登不上台面的劣质胶卷,即便偶尔拍出精美镜头,也是随时能够丢进垃圾桶的存在。
  “知道了。”他耐着最后的脾气回应,“但我做什么都好,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需要你的认同。”
第30章 睡觉
  芙提这几天都因为戏演不好而恹恹的,吃饭的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副导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说。没办法,任何职业,只有做好了才值得被尊重。
  可今天不一样。
  尽管已经很努力收敛情绪,芙提上扬的眉梢还是藏不住那份期待和喜悦。副导不用问都能猜出来,八成是段昱时要回来了。
  只是不会是今天。
  “他陪文旅局的人吃饭去了,你不用这么高兴,等结束都大半夜了。”
  芙提被浇了冷水,反问道:“文旅局?”
  副导睨了她一眼。今天上午发挥还算有进步,但是还是一个能用的镜头没有。本来下午没有芙提什么事,但还是被他耳提面命地抓下来吹冷风了。他说:“那边打算拍个文物纪录片,想找他作指导。本来这件事去年就在谈了,但段昱时一直没空。”
  现在电影的进度拍了将近二分之一,算是步入正轨了。虽然需要段昱时的地方还是很多,但前段时间拿到的那个国际奖项又助长了他的羽翼,今天这顿饭说是聚一聚,实则是为了拉他入局。
  他看着芙提诧异的神色,嘴角要提不提,“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在和一个什么样的人谈恋爱,这么久了还不清楚吗?”
  小姑娘垂下头去,少有地没答他的话。
  将近傍晚,萧瑟的冬风在新春里猖狂。霜雪满地,暮色四合,红日缓缓坠落进胭脂般的云层之中,不远处工作人员的交谈声似有若无地传来,细微的声响提醒着她,这是可触摸到的真实世界。
  副导坐在她旁边,有些臃肿却高大的身躯被投出长长的影子。中年男人在吸烟,又浊又苦,烟雾在唇边倾吐,缭绕了身边。
  他和段昱时年纪差了一轮有余,但年龄差并没有成为他们趣味相投的阻碍,反而因为这份年轻,他高看了段昱时一眼。这一高看就是七年。他陪段昱时南征北战这些年,江南水乡和北国暮雪,夜幕玫瑰和清晨百合,不知看过多少,也不知道有多少企图留住他。
  吞吐之间,呼吸把烟雾吹散。
  “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工作,把胃和肺都熬坏了。”他缓缓说道,“忙,忙得没时间吃饭,可人是会饿的,没办法,我只能抽烟。那时候我女朋友总是打电话来骂我,责怪我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为什么抽那么多烟,为什么还不娶她。后来她嫁给了别人,一眨眼我们之间就过去了二十年,而我的烟,一抽也是二十年。”副导把烟头碾灭在地上,昏暗的暮色里,已经看不见火星,“直到现在,咳嗽和胃痛还在困扰我。”
  男人的眼睛缓缓转过来,盯着她懵懂的神色,嘴巴一张一合,语气轻柔,像在说给她听,也像说服自己。
  “不用有压力,工作和爱情,都量力而行就好了。”
  伏玥这次因为参演国外电影而斩获金奖这件事,虽是只拿到了最佳配角,但作为华人演员,已经是十分了不起。她自出道以来一直走较为高端的路线,最近公司借助营销,一举扩大了国民知名度。这对于季明信公司的影响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
  只是草根阶级出身的高层并不懂得斟酌言辞,饭桌上喝高了就一个劲地说:“押对宝了!”全然不管伏玥团队这边已经有些发青的面色。
  伏玥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戏子低廉,在圈内混迹数年,不至于拎不清自己在其他行业的地位。
  反倒是季明信有些愧疚,在她的车窗前道歉。
  女明星戴着墨镜,摇下一半的挡风玻璃,俯身微趴在方向盘上。
  “季总何必这么客气,贵司发展得越好,我能得到的也就更多。彼此各司其职罢了,道歉和道谢都犯不上。”
  伏玥今天穿得休闲,一身黑色的吊带连衣裙大方又性感,更衬得她肤色雪白。那明眸藏在深色的镜片下,红唇愈发鲜艳,连带着那份平时收敛的妖冶一同张扬。
  季明信颔首,“知道了。”
  他余光扫到不远处,伏玥的保姆车驶出地下车库,明白狗仔都已经被经纪人调虎离山的伎俩给吸引走,于是不再耽误她的时间,点头告别:“伏小姐慢走。”
  “诶。”
  那皮鞋扣在水泥地面的声音乍停。
  “你就没什么别的话想和我说吗?”
  季明信凝神想了一秒,侧头而展露的眉眼英俊却困惑,“我并不记得和伏小姐有什么未交流完的事情。”
  伏玥咬咬牙:“你不问问我你的小侄女好不好吗?”
  “她平均一周给我打一次电话,”季明信答道,“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想我也会在不久后得知。”毕竟他的助理除了协助他工作,还有一项任务就是照顾芙提。这几乎已经是季明信历任助理里不成文的规定了。
  “……”
  伏玥不是没见过不解风情的男人,也不是没见过不喜欢她的男人,只是不解风情又不喜欢她的男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偏偏当事人看起来是真的完全没懂。
  她拿捏不住,索性落了门锁,利落说再见。
  等那尾气都消散,季明信立在原地,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伏玥。
  那边早早散了场,段昱时却还在酒过三巡中浅笑着听人的阿谀奉承。
  他还是老样子,习惯沉默,菜只吃几口,等大家都歇下筷子了就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不主动参与话题,问题也只是问一个答一个。
  在尼古丁燃起来的味道里,忽然就想起二十刚出头的时候。那时候他在饭桌上比谁的话都多,桌子上大半的酒都在他肚子里头,红的白的,入了胃就混淆在一起,忍着翻江倒海的难受继续宣讲他的电影理念。
  “段导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便能有此成就,实在是势不可挡,不容小觑。”说话那人格外眼熟,段昱时眯了眯眼,脑子里闪过个印象。果不其然对方下一句就是:“看来还是老段教子有方啊,子承父业——电影圈的佳话也不过如此了。”
  “哪有的事。”他听着逆耳,但品德上从不顶撞长辈,“我和家父之间,差得远了。”
  “那是因为我们那个年代还没有电影节这种形式嘛……依我看,你要是能和老段走一样的路,超越你爸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有人诧异:“原来这是老段导的儿子啊?”问句一抛出来,便演技精湛地捂住嘴,“难怪我总觉得段导的作品怎么给人一种亲切感,年纪轻轻就能做到意义深远又不失新意,原来是豪门世家,师承家父啊。”
  段昱时只笑笑,并未作答。他指间衔着一根雪茄,深吸浅吐,等着下一句。
  果不其然,配角一退场,重头戏就来了。
  “小段啊,这次我们这个宣传片呢,是这样的……”
  等那烟酒染得衣服微醺,段昱时终于得以关上车门,对那等了许久的助理吩咐,空调打高一点。
  他显然是醉了的,只是越醉就越清醒,那份伴随而来的头痛也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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