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打着方向盘问,“你昨天晚上没睡好?”
“觉得很难过。”
“正常。酒精确实是放大镜,”齐灏南深以为然,“不过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业?还是家庭?”
他从未见过芙提身上冒出过爱情的小芽,于是理所当然地过滤掉这个选项。在他眼里看来,季芙提顶天立地,坚不可摧。
他们在新城区定了餐厅,跨越利马特河的路上,一路风景都在倒退。瑞士的经济之城并不妄得虚名,却不比华尔街那样人声鼎沸。
这里安静、悠闲,夹杂着英文与德语和各种各样的异国面孔。
本以为齐灏南会让她蹲在街头吃汉堡,等用奶油酱汁调味的小牛肉端上来的时候,芙提还有些意外。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尽管有问必答,但齐灏南始终有点不满。她越是不说,他便越是要问,滔滔不绝闹得人耳朵疼。
“你国内的那个综艺到底什么时候上啊?我真的很好奇连煤气炉都不会用的人到底是怎么荒野求生的……”
芙提头痛,“我只是害怕煤气炉的声音,又不是不会做饭……”
这有什么区别?齐灏南打算强词夺理,还顺便叉走她丢在另一个餐盘里不吃的松露薯条喂进嘴里,“我只是……”
“芙提?”
话还没说完,头已经扭过去了。
来人很高,一身正装,西装外套即便脱下也整齐地挎在臂弯里。发丝硬朗地倒在脑后,眉眼却很柔和,是极具亲和力的英俊。
他身后跟了几位男女,都不是华人的长相。见他用中文打招呼,都看出是何场景。相熟的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们先过去落座。
而芙提也在看清他的面孔时,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生动的表情,惊讶。
“学长。”
周漾司微笑道,“好久不见。”
“我过来这边出差,说是出差,实际上是二次流放,已经待了有小半年了。”
周漾司漫不经心地说着自己的近况,似乎丝毫注意不到其中的严重性。可落在芙提耳朵里却很沉重。
他比自己大三岁,大学入学的专业原本是导演系,后来却不得不向父母低头,改学金融。
在芙提大学的四年里,因为同校校友和季明信的关系,周漾司朝她伸出过数不清的援手。
毕业后她投身娱乐圈,周漾司已经在家族企业里崭露头角。
原本以为自己朝着梦想艰难走去的时候,身边的人也都会和她一样,尽管困苦却都能奋斗。却不想造化弄人,周漾司被他父亲认为无能,家里两个哥哥争先上位,根本没有他能施展的一席之地。
又因嫉妒与害怕而将其放逐,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能让一个人蹉跎许多岁月。
季明信和她聊过这些事情,可是人与人之间再亲密也始终有壁,小叔只能力所能及地为其提供帮助,芙提也只能给予一些口头安慰,简直聊胜于无。
一晃两三年,原本以为只是一场荒唐大梦,在这异国他乡的街角重逢,那阵被暂时遗忘的唏嘘又重新在身体里翻涌。
“别哭丧着脸一张脸,”周漾司觉得好笑,“我又不是生了重病或者破产了,你看,我现在也过得很好啊。”
芙提小声说,“这不一样……”
他却急急接过话头,“对了,在来瑞士之前,我还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
“嗯?”
“那时候不知道你已经回国了,本来想与你联络。结果到了纽约才被你小叔告知。”
“你应该先打电话给我的……”
“芙提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他说,“我怕你没有时间。”
她一下子噎住,更想哭了。
当初在美国找房子,周漾司还帮过她的忙。说是家里有亲戚早早移民,在她想要的位置有一套房子,能以优惠价格租出去。
“好了好了。”周漾司拍拍她的背,“你在苏黎世待几天?”
“过两天就走……”
“我今晚的飞机,原本还想陪你逛逛,”他看了眼把车停在对面,一直靠在驾驶座旁边盯着这边的齐灏南,“但现在看来,你应该不需要吧。”
“我……”
“芙提,如果遇到了更好的人,你要好好把握。”
“没有。”
“嗯?”
芙提说,“我没有遇到更好的人。他不是我男朋友。”
周漾司顿了几秒,哑然失笑。
他心里很清楚,芙提对他的解释纯粹只是出于不想被误解,而不是害怕自己搞错。
她这个人向来很好解读,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
他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成为这个小姑娘能够信任的人之一,在被她婉拒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答案,根本不是有没有人出现或介入的问题。
那时候,周漾司就已经对自己的处境有自知之明。那场告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试探。不在乎成败,只在乎给自己写下一个不那么遗憾的结局。
如今重逢,他好像被大赦的信徒。
“芙提。”周漾司忽然说,“以后遇到困难了,你还是可以打电话给我。”
原本以为他下一句会是“像以前一样”,可他说的却是,“像打给你小叔一样。”
芙提觉得自己的瞳孔在晃,半晌才迷迷糊糊地点头。
“好了。”他知道她想哭,“那再见了。”
她还沉浸在彼此身份的转变里无所适从。
周漾司说,“过段时间还会再见的,你小叔的婚礼我不会缺席。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什么秘密不可以现在说呢?”
他擦了下她的眼睑,很是无奈。
那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又让她哭成这样。
“因为我有私心。”
第107章 失控
她被擦干了眼泪告别,齐灏南替她打开车门,本想问点什么,听见芙提细微的鼻音,又通通咽回去。
“明天想去哪里呢?”
“明天就要走了。”
他一点不意外,点点头,“我也是明天走。”只是即便有一点点时间,也想要和她多见一面。
路过的花店开得灿烂,齐灏南停下车,不顾阻拦地给芙提买了一束。
“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他说,“如果那时候我已经放下你了,起码要让我在意识到的情况下送你最后一次花。”
“别说的那么沉重。”芙提说,“到底是不是喜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齐灏南笑了,“你是旁观者?”
芙提别过脸去,不再说话了。
车速提升,冬风划过侧脸。他们的脸部线条都凌厉且脆弱。
那时候救她,只是觉得她的黑瞳很熟悉。
倚在水泥墙上抽烟的少年,挂掉报警电话的瞬间里,开始反思起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善意。
在美国流浪这么多年,对西方文化的眷恋早已深入骨髓。就算有时候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肤色,也很难记得自己究竟是来自哪里。
地下乐团往往玩的很脏,有时候齐灏南也很难独善其身。
比如此时此刻,他躲在小巷口,就是为了不和那些打气吸粉的人同流合污。
再想起芙提几乎是求救一样的眼睛,他心念吸完最后一口烟她还没出来就报警。
但下一秒就已经开始摁号码了。
警车的鸣笛声唤醒他遥远的思绪。
原来还有良心,也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那天晚上恰好接到母亲寒嘘问暖的电话,只是都还没能感受一会儿柔情,就被那男人抢去被他破口大骂,口口声声都是他的梦想不值钱,混够了就赶紧爬回来。
齐灏南一边撕下房东给他贴的房租欠款,一边开始给他在国内接受精英教育的哥哥打电话。
兄长义正言辞地说这是最后一次向他施予援手,但其实这样的话他自己都数不清说了几次。
在准备搬家的那段时间里,警察来找过他两次。一次是因为见义勇为需要口供,一次是他的乐队里不知道哪个混账在酒吧里吸多了失手杀了人,需要他配合调查。
齐灏南觉得或许回国以后他可以去做个编剧什么的。
狗屎人生,谁能比他更烂。
齐灏南的耐心有限,只想做其中一件事,并且是对自己有利的那件。至于芙提……没要她感恩涕零就不错了,怎么还厚着脸皮要他跑来跑去作证人。
只是到了警局,就和她的经纪人碰了个正着。
对方不是一个人,整个团队上上下下都鞠躬道谢,并且愿意承担一些精神损失费用。
多高超的手段,才能把感谢费说得理所当然。
从来没有人夸过他善良。
齐灏南嚼着口香糖,突然就很想看清那张脸。
那天晚上情况太乱,他只来得及和她的视线交流一下。
在医院,他看到了一张不出他所料的容颜。
确实有着让人前仆后继的资本。
她不断地道谢,齐灏南已经听到麻木。
雷锋的快乐他算是体会过了,可当好人不是他的人生理想。
乐队散了,他得另寻出路。
东奔西走两个多月,再回到纽约,竟然是第一次回新家。
哥哥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这里有出门就可以看到正在上映的话剧,吃到米其林的早餐,每天早上被拥堵的交通吵醒。
那是他人生第一百次感慨钱的力量。
也是这样冷的清晨,齐灏南穿着夹克跑到离家一公里外的乐器店,去看特地托老板进口的新贝斯。
门铃响了,是隔壁与乐器店连通的书店有新客人。
齐灏南没有留意,等门再一次张合后,老板突然和他分享,“刚才那位,是个华裔女明星。Ham,你以前认识她吗?”
“中国有十四亿人口呢。”他笑着回。
“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老板从抽屉里翻出来,“就当是找给你的零头了。”
他心情好,也不介意当冤大头,收下来揣进兜里就走了。
等出了店门才默默吐槽,两张票,他和谁去看?
抬头就看到对面的3D屏幕在投放近来大热的电影剪辑片段。
齐灏南抬头看了一眼,偏头去点烟,拇指擦过火机银轮,竟然打滑。
带着错愕再抬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他翻出老板给的电影票,想起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说谢谢。
居然是个女明星。
再后来他发现芙提居然就住在自己家附近,连晨跑都会被人嘲笑的距离。
那天的电影他没有去看,觉得孤家寡人实在可怜。但是好奇心作祟,在网上下载了盗版,配着啤酒一起食用了。
他只对音乐有艺术细胞,虽然分不出她表演的好坏,但对这个导演的名字还是很熟悉的。
能够登上他的荧幕,并且拿到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可想而知芙提的地位。
没想过自己居然能救下这样的人。
心情有些复杂的微妙。他发誓他一开始真的没想过动歪心思,但谁让芙提总是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即便是因为他们住的近,活动区域是同一片。
“嗨。”
那是在中国超市,他拎着气泡酒,截住了她的手推车。
结果她居然问自己是谁!齐灏南牙都快咬碎了,才憋出一句,能不能给个电话?
他没想过自己会以此为节点,踏上无法回头的爱而不得。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到底是哪个芙,哪个提而已。
……其实也有一点觉得和女明星谈恋爱很酷,或者和她炒绯闻有利于增加新乐队的曝光度的成分在。
可人活着,做什么事情,怎么可能没有目的?他不算卑鄙的,对不对。
有时候齐灏南也会觉得,芙提是在钓鱼。
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暧昧期的推拉,床上的如胶似漆,床下的拒人千里,都了如指掌。
不就是套路吗?他也会。
只是频繁的送礼、邀约、刷存在感,都变成她嫌弃的一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轻浮?
好像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舔舔嘴唇都能尝到腥味。
这样的话很多人以很多身份对他说过。
可他从来没有觉得疼。
这是头一次。
齐灏南心想,完蛋了,自己真的上钩了。
芙提却根本不在乎。
从认识开始,她就是这样,专注、认真、有毅力、总是很忙。永远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追着她撕咬,督促着她跑起来。
齐灏南一直没搞懂那究竟是什么力量。
才能够让她每次跌倒,都能依赖其支撑而爬起来。
后来认识了秦懿,两个自来熟一见如故,约着出去蹦迪也是常有的事情。齐灏南知道她不会背叛芙提说出她的秘密,但齐灏南也知道,秦懿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所以她才允许了自己留在芙提身边。
“她啊。”
“嗯。”
秦懿突然扭过头来问他,“你觉得,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齐灏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一句,不知道。
“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对不对?”酒倒进杯子里有一种丝滑的流淌声,“我认识芙提的时候,她是连回答老师问题都要紧张个半天的小女孩。很脆弱。后来大学毕业,她开始拍电影,又变得坚强。再后来她来到这里,变得脆弱又坚强。可我却比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更心疼她。”
“她不相信爱了。”
“我只能这样告诉你。”
把芙提送回住处,刚好收到机票订购成功的短信。
他看着芙提上楼,除了道别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狂奔在漆黑的马路上,窗外瑟瑟的风声在哀嚎,他心里突然就有什么东西被撕破了。
还能再见到她吗?
他甚至都没敢问。
人生中总是会有无数过客前来造访,尽管清楚芙提在友情上是真心待他的,但也不能否认此去经年以后,他也会成为被遗忘的那部分之一。
彼此要走的路不同,所以即将提前失联。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方向盘已经打了个转,朝已经走过的路开去。
不就是爱吗。
他有很多,全部给她都无所谓。
轮胎摩擦地面,响彻寂静的深夜。
短短十几分钟,他的心竟然判若两人。
齐灏南刹车踩在理智失控的最后一秒,停在那个男人五米开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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