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更陌生了。
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由笑笑。
刘邦也笑笑。
是,当初的刘季,便是现今的皇上,刘邦。
刘邦并没有多余赏封什么,直接把她安排到了未央宫的一角——清凉殿。
事情没有结束,或许才开始,她看着那些莺莺燕燕的宫娥,个个都是才选进宫的如花少女。她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已经二十一岁了,是个即将迟暮的年龄。张敖,你会不会等我?
刘邦再见到辛追的一刻,他感到自己真真切切老了。
姣好的面庞,玲珑的身姿,白衣妆扮的辛追,依旧那么明艳动人,岁月只在她的身上留下美丽。对他来说,那段放风筝的时光好像就是昨天才发生过。
听说她定了亲,可是对方却一直没有娶她。
他奇怪的紧张,身上不自觉的微微颤抖,手上的扳指也变得湿滑,这是他不曾感受到的怪异。他几乎跳起来,可这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如今,他是千古唯一的皇啊!
辛追来时,还是那抹淡淡的忧郁,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他想帮她拂去,她却轻轻的避开了。他心里一顿,说不出的滋味,万分痛恨自己的敏感,于是,选择了漠视。
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包括女人!
后宫是个安静的地方,那里只有女人,没有多余的男人。他把她安排到了那里。
这个秋天来的太快,柳絮早已落尽,树上的叶子也飞到了水面上。水榭旁的柳树下站着辛追,静静地发呆。白衣微光,阳光在她的周围形成一圈光晕。一块紫色的玉佩闪闪发光。
心口些许窒息,他悄无声息地站在辛追的身边。
辛追的漠然,让刘邦心里隐隐作痛,他偏让自己装作不知道。
徐徐的清风拂过水面,带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碧绿的水清澈见底,红色的鲤鱼在水里自在的游啊游,没有哀愁。水是鱼的生命,可什么是他的生命?刘邦微微转头,清幽淡雅的花香从他的鼻尖溜走。他笑笑,说:“秋天了,树上都光秃秃的。”
是啊,秋天了,柳絮早已没了。
“奴婢见过皇上。”辛追躬身施礼,模样恭卑。
刘邦愣了愣,悲悯从心底滑过。他笑道:“辛追越来越美丽了,朕却老了。”
“皇上正值壮年,一点也不老。”辛追语气淡淡。
他说:“辛追,我要实现自己的诺言,我会下诏,封你做我的夫人。”
辛追转头看他,脸上雪白,就像不然尘埃的碧霞,她并没有欢喜的颜色,只是更加陌生地看着他。她说:“如今,辛追已经长大了。”
辛追说得这样自然,就像本来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心内悲悯连连,依旧笑呵呵地说:“嗯,朕知道知道,所以朕要娶你。”
“皇上乃九五之尊,我只是一介草民。”
他终是眼神黯然,定定地看着辛追,忍不住问:“为什么?”
辛追只是笑笑,低头看向腰上的紫色玉佩,脸上是刘邦从未见过的温柔。她淡淡地说:“或许都错了,我们只是记住了柳絮纷飞时的彼此。”
刘邦本已经猜到了,可当她亲口说出来,心不由怨恨。他苦笑:“可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辛追沉默不语,鬓发在她光洁的脸上飘忽不定。
刘邦轻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天下?”他顿了顿, “我是个无名泼皮,我是以为这样,才可以配得上你。”
辛追的泪水在眼眶边停留片刻,还是落了下来。
刘邦看见那滴水珠迅速坠落,心有不忍,伸手一接,便落在了掌心。冰凉的一颗,没有任何温度,他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他说:“嫁给我吧,辛追。”
他用最卑微的姿势乞求,可是对面的女人无动于衷,转身离去后,连头也没有回一次。
刘邦站在原地恨得咬牙切齿,他是一代帝王,她竟敢这样对他,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那个男人是谁?
最近一段时间里,呈上来的奏折让刘邦感到不安,韩王信、临江王等的各个封地蠢蠢欲动。这个国家才刚统一,这些人就按耐不住了?
刘邦让人暗暗监视,那些自以为是的异姓王,总是让人不放心。
旁人做的事情哪里瞒得过他,任何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当得知临江王招兵买马,囤积粮草的时候,刘邦毫不犹豫地叫来张敖。
这个张敖从陈胜吴广起义之初,就忠心耿耿地与其父张耳,跟随他至今。
张敖年纪轻轻,文武双全,穿上金戈铁甲,更是气宇轩昂,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能才。
刘邦一直很赏识这个年轻人。
不光刘邦这样想,就连皇后也曾笑说,这孩子很有他当年的风范,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刘邦想起那个威风凛凛的张敖,甚感欣慰。天下人才济济,大汉定能绵延万年,永无衰竭。
张敖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脸上是刚毅的果敢。刘邦看见烛光在照在他的盔甲上,有些刺眼。张良在一旁对张敖交待任务,完后交给他一张令牌。刘邦走到他的身边,拍拍张敖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努力,做个像你父亲一样的人。”
次日晚上,马邑被冒顿围困,韩王信企图投降讲和的消息就被传到皇宫内。刘邦从晋阳一路往北,亲自率军前往,不料韩王信竟真把马邑献给了匈奴,还联合冒顿共同攻打汉朝军队。刘邦盛怒,来到平城登上白登山,结果被困于山上。
两军对决的时候,刘邦站在台石之上,与韩王信的部下王喜互砍。曾经的下属,今日竟敢拿刀来杀他,真令人恼火。一刀一剑下去,都使了很大的力气,他渐渐体力不支,眼看对方的大刀当头劈下,哪知王喜猛地一顿,口吐鲜血就倒地死了。
刘邦看见张敖站在站在眼前,他叹了口气,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倒在地上的王喜,双眼鼓鼓,身旁躺着一支素白的银簪子。簪子的刻花很简单,上面没有丝毫污垢,想是被主人经常摩挲才会这样。
刘邦看见张敖弯身捡起那支簪子,在身上擦了擦,放进怀里。
第4章 江山美人
辛追不知道吕雉是否知道了她与刘邦当年的事情,但从刘邦向她说了封夫人的事情后,吕雉便经常来她居住的清凉殿找她说话。这些人的耳目遍布整个皇宫,要想知道皇上的一言一行,易如反掌。
不光吕雉,就连刘邦一向宠爱的夫人戚懿,偶尔也会来清凉殿转转。
与吕雉的探候不同,戚懿每次都是来探辛追的口风,生怕辛追会成为皇上的女人,与她多了一个竞争对手。辛追想,戚懿之所以没有对她下毒手,可能是碍于皇后的人在她身边。
辛追不懂,常听见有些宫人在背后议论,吕雉是个乡野出生的农妇,妒心很大,怎么对自己又这么关心?
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这不过是两个女人为了争夺刘邦,而互相挤兑的一种方法。吕雉是刘邦的结发妻子,很有魄力的一个女人,刘盈是她的儿子。可是戚懿年轻貌美,也生养了一个儿子,叫刘如意,母子都很得宠。刘邦的大儿子刘肥是庶出,太子之位肯定就在这两位皇子之间产生。
吕雉没有戚懿漂亮,自然得另作打算。后来,她出现了。
辛追并不想掺合进去,但这高墙深宫之内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那天,宫内所有的人都处于一片惊慌之中。虽然刘邦等人被困于白登上是个秘密的事情,可天子受挟的消息,很快便成了个公开的秘密。
怪不得吕雉已经几天都没有来清凉殿了。可是,戚懿却在这时候来了,每次看到她来,辛追都只站在一边不说话。戚懿一个人说的无聊,便会走人,今天也无例外。辛追匍匐在地恭送戚懿时,她站在辛追的跟前停下脚步,拽地的锦缎上朵朵红色的芍药。
戚懿不走,辛追也不能起来,头顶的声音悠闲地说:“其实,依我看,皇上只是对你一时心热而已。”
她沉默不语。
戚懿笑笑,说:“你们这些乡野出生的女子,自然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皇上对你们多笑了一次,就以为是宠爱。哎……女人想找个一辈子的,这也无可厚非,宫外那么多男人,像你这种资质尚好的女子,要想找个可以的,按理还是容易?”
空气中微微的冷气,她悄悄抬头看,便发现了另一个人。
戚懿仍没有察觉到,滔滔不绝地说着话,不知是哪个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她狐疑地转头去看,就看见了一脸阴沉的皇后。
“戚姬说的真是精彩,让本宫受教良多啊。”
吕雉嫁给刘邦后,依然带着孩子下地种田,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听见戚懿说什么乡野村妇之类的话语,难怪她会生气。
“皇上对戚姬尤为看重,现今身在沙场,戚姬不说在佛堂中为他祈祷,竟在这里高谈论阔,谈风马不相及的话语。待皇上回来,你于心何安?”
戚懿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嫔妾再也不敢了。”
“带下去,在静安堂思过,没有允许,不得出来。”
戚懿嘤嘤地哭了起来,就算此刻她是做作的难过,或是得到的宠爱再无人能及,也敌不过天下之母的皇后。
屋里再次静下来的时候,吕雉默默地坐在位置上,稍显疲倦地盯着屋中的某一个角落。
吕雉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二十有一。”
“二十一……”吕雉喃喃道,“本宫已经生下了鲁元。”
辛追不知道怎么回答,愣愣地看着她。几日不见而已,她的两鬓忽现了几许白斑。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你长得真美丽。”
辛追的脸微微一红。
吕雉注视着辛追,叹了口气,“你当真不喜欢皇上?”
辛追一震,立即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民女是定了亲的人。”
吕雉摇摇头,“定亲可以作废,何况还是皇上喜欢你。”
辛追眼中氤氲,哽咽说:“皇后娘娘,民女……”
“不喜欢的好啊。”
辛追愣愣地看着她。
吕雉苦笑,“君心难测,瞬息万变,过去的人不见了,将来也不知道还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在说刘邦。
要说最爱刘邦的,应该就属他这位糟糠之妻,吕雉九死一生才熬到今天,或许并不是图他什么。一切都是因为爱啊,可是那个男人却天天搂着别的女人快乐,想想也不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吕雉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外,“这次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辛追点点头,“民女听说了。”
吕雉忽然笑笑,“倘若……皇上这次遭遇不测,本宫就放你出宫去。”
辛追哪里在乎这些事情,她只是想到,这次出征,张敖也在其内。如今,刘邦被困白登山不知生死。那……张敖呢?辛追忍不住落泪,他现在还好吗?
她一直在想着自己的事情,至于吕雉最后说了什么,辛追没有注意。
刘邦被困于白登上的第五天,便连一向沉不住气的戚懿也沉默了下来。
若是刘邦现在死了,对她来说可是个不好的事情。刘如意还那么小,她也不是宫里的女主,尤其是生活在对她仇恨已久的吕雉身边,旁人不用猜,都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一天没有传来先皇遇害的消息,那人们还得照常生活。
清凉殿离水榭并不远,辛追在宫里算是自由身份,所以她时常到那里去散步。路过椒房殿的时候,她听见有女人悲戚的哭声。已经第七天了。这个外表看似强硬的女人,实际内心也是脆弱的吧。
苦难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男人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抛头颅洒热血,却把担心和悲痛留给妇孺。
这个新皇登基不久就死了的话,说不定又会发生新的战争,人们不由陷入了彭越之战时的恐慌。
皇宫内死气沉沉,宫人们哀愁不断,都在为自己将来的命运做打算。
辛追摸摸腰上的紫色玉佩,温暖的触感似乎在给她传达坚强的讯息,她感到很安心。至少,她不会像姐姐那样,逆来顺受。
人终究是逃不脱,如果这就是命,她也认了!
刘邦气急败坏地来回走转。
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大雾在山林中混淆。探子回来报说匈奴的士兵撤了许多。刘邦听取陈平的建议,命令每个士兵在强弩之上再搭两支箭,浑水摸鱼,趁机逃出被包围的山头。
一路小心翼翼的行走,终于有惊无险地撤回平城,援军也刚好到达这里。虽然让韩王信逃脱,但皇上没有发生意外,大家还是暗地里唏嘘了很久。
路途中他也不怎么休息,一心急着回皇城,接连几日的车马劳顿,总算回到日思夜想的地方。战争的失利没有让大家沮丧,反而气氛高涨,皆跪在宫门迎接。刘邦连盔甲都来不及脱去,切切地赶向魂牵梦萦的地方。
路旁各种各样的花朵,有的败,有的正鲜妍,还有含苞待放的。每一朵上面,都有她的身影和她的气息。
可能小黄门提前告知了辛追,所以当他来到清凉殿的时候,她安安静静地匍匐在地。
她永远都是一身白衣,好似白色为她而生,淡紫色的玉佩也和她一样柔和。辛追越来越美丽,而他越来越老。
就在那天,刘邦终于知道了这块玉佩的主人是谁,而那个人恰好救了他。所以他一直在想,是否找机会杀了那个人,每当念头冒出来时,脑中就会出现一个白白的身影,以及白白的脸庞,还有那落寞的目光。如果这样让他死了,那个女人一定会猜到是他刘邦干的,他才没那么傻,与一个死人是怎么也斗不过的,他要让她自己死心!
刘邦还和往常一样,面带笑容地走上前,伸手扶起她。“辛追,朕回来了。”
“皇上回来就好,所有的人都为您高兴。”
“辛追呢?”
辛追垂首,顿了顿,说:“回皇上的话,辛追也很高兴。”
刘邦顿时黯然失色,他咬了咬牙,问道:“你是高兴哪一个人呢?”
辛追疑惑地看他,脸上一点点变得苍白,她说:“皇上,您出征的这段日子里,皇后憔悴了不少。”
刘邦失望地看着她,“你为什么没有喜悦?是因为在这高墙之内,你不喜欢?”
或许辛追会立即回答“是”,如果那样,刘邦暗暗愤怒,他定要把这个女人留在未央宫,让她永远也出不去。
“不。”
刘邦错愕,立即露出欢颜。
“有那么多人在为皇上伤心、担心、欢喜,民女作为一个旁观者,已不算什么了。皇后娘娘和诸位夫人,待民女亦是很好,民女很满足。”
怎么高兴总是变为失望?“你不想在见到那个人吗?”他慢条斯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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