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追笑笑,小小的刘恒懂得关心人了。
刘恒不废话,立即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今晚宫女会带张敖来清凉殿,你做好准备。”
什么?
辛追瞪大了双眼睛,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恒似猜到辛追想的,他扬起脑袋,哼道:“不用怀疑,是他来求我母亲的,母亲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寻到今天。”
辛追双眼立即充满了氤氲,感激万分地看着刘恒,他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摆摆手,就转身偷偷出去了。
夜色降临后,有人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辛追把门打开,张敖就闪身进了来。
张敖一身宦官服饰,俊朗文秀,眉宇散发英气。他默默看着辛追,辛追也默默看着他。
相顾无言,执手看泪眼。
“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她浅笑。
张敖上前,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我想你了。”
辛追听见这话,眼泪又淌了下来,头埋在张敖的胸膛上,慢慢浸湿了他的前襟。张敖急道:“辛儿,不要哭了好不好,看见你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蹭了蹭,把泪水全部擦在张敖的衣服上,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声说:“我也是,我每天都在想你。”
还有什么情话比这更动人?张敖将辛追拦腰抱起,直接放倒在床上。
“张敖,你不怕死吗?”
张敖解掉自己的腰带,伸手来解她的衣衫。“要死的话死好了,我们俩死在一起。”
辛追想起那两个小宫女说的话,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赵王你也不顾了,何况……”张敖的手不可察觉地轻微一滞,辛追不禁悲从中来,“我见过鲁元公主,那是个很好的姑娘。”
两个人的眼睛,在黑暗屋中对视。辛追不知道张敖是什么表情,或许他很犹豫吧?
张家的希望是他,如今他还可以娶到皇后最宠爱的女儿,锦绣前程明朗,倒不必为了她这个女人毁了所有。
可是脸上一热,一滴水珠落在辛追的脸上,她怔住,张敖是在哭吗?
她居然手足无措的感觉,可是上面的人沉声说:“我已经等了五年了。”
是这样?父亲曾说,张敖会对她好,只是当时,她一直在沉浸在痴痴的等待中,没有在意。
辛追一时沉默不语。
该说什么呢?当初她一直在等刘邦,忽视了张敖。张敖等了她五年,那她呢?是四年,还是七年?
七年?
辛追心惊,情窦初开时的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到现在,居然辜负了另一个人。该怎样去偿还?
辛追紧紧地握住张敖的手,“如果是这样,就让我们两个一起灰飞烟灭吧。”她脱掉身上的衣服,玲珑的躯体与张敖亲密无间地贴合。张敖先是一愣,毫不犹豫地环手抱住她。
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却也是无暇顾及的事情。辛追后来想,若是能够重新选择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黎明来到的前一刻,天仍旧黑暗,人们还在酣睡中。
那个叫宁培的宫女,在门外悄声叫张敖,“张将军,时辰不早了,再过一刻钟,宫人就要起来了。”
张敖翻身,紧紧地抱住她,吻她的唇,直到快要窒息才松开她。辛追眼角湿润地看着张敖,笑笑说:“又不是生离死别,再过几天,就又可以见面了。”
张敖迅速穿上衣服,在辛追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对,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皇宫会举行仪式,皇上作为真龙天子,要到会场主持大礼,宫中大部分的人都会聚集在长乐宫,未央宫那时候人最少。
辛追要在那天,做一件最伟大的事情。
早在前两天,辛追就准备好了一切。这宫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是她的,所以所谓的准备,只是去快被人们忘记的冷宫,薄姬母子的住处。
走之前,薄姬羡慕地看着她,再一次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可以自己选择命运。”
辛追诚恳地说:“您也可以。”
刘恒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长乐宫灯火通明,祀礼还没有结束。
辛追什么东西也未带,一路小心翼翼地向长乐宫相反的北门而去。据张敖说,那里的防守在平日最弱,宫中举行大会,人或许会更少。小跑了半个多时辰,磕磕绊绊,总算到了那个地方,她依照事先说好的,先躲进一间安排好的壁室。
她坐在墙边,静静地等待。月光伴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寂寂的空气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心跳缓慢而又节奏地跳动,直到最后慢慢沉下去,沉到无底的深渊去。
五更的梆子声一过,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辛追仿佛料到会是这样,所以她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她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尘,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绚烂的朝霞,些许刺眼,她眯了眯眼睛,云朵在那一瞬变得模糊不清。
脚下有些虚浮,辛追扶墙站立,就看见刘邦飞也似地朝她这里冲过来。黑色的朝服有些皱皱巴巴,他的脸略显憔悴,由于跑得过快,犹自喘息。辛追笑笑,问:“皇上这时候还不去早朝?”
刘邦气急败坏地斥责:“你的病还没好,这一晚上跑到哪里去了?”
第6章 卑微的爱恋
其实,刘邦知道辛追一晚上在哪里,他派的人一直在那个房子的四周监视,但看到辛追一脸苍白的样子,他仍是问:“你的病还没有好,这一晚上跑到哪里去了?”
他是这偌大天下的主人,完全没有必要对一个女人低三下四,尤其是在得知她要和别人私奔时,他的怒火简直在胸中翻腾。这个女人不贞的女人,竟敢背着他和别的男人私奔?可一见到她,他的火气就倏地一下,熄了下去。
他为什么要爱上这个可恶的女人呢?
这该死的爱啊,难道把他今生都束缚住了?
就在两天前的晚上,他从来未曾关心过的儿子刘恒,匆匆忙忙跑到他的寝宫,说是有重大的事情要禀报。
刘恒一进大殿,就跪在地上,说道:“清凉殿的姐姐,计划两天后的晚上与张敖私奔。”
刘邦一听,这还了得?当即把手中的墨笔一扔,拍案起身 ,忽又想到了什么,眼神一转,看向跪在地上的刘恒,“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与我母亲交好,儿臣亲耳听见的。”刘恒的回答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倘若这件事属实,你想要什么奖励?”
刘邦猜想,或者是请求他去看他的母亲,或者是要什么东西?他直直地盯着刘恒,哪知刘恒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礼,“儿臣什么也不要,儿臣告退。”说罢,就走了。
刘邦错愕。
他立即唤来几个人,一一分派下去。
那天晚上星稀月明,长乐宫内都在欢庆龙抬头,法师祷告今年的风调雨顺。福顺悄悄来到刘邦身边,低声耳语。
刘邦神色阴霾,对身边的吕雉嘱咐了两句话,怒气冲冲地转身而去。
北门内的人已经被他的人包围,城门外的……
待刘邦赶过去的时候,宫里的侍卫已经把张敖包围,他一身黑色布衣,身旁放着一个包裹和一把剑,跪在那里,仍掩盖不了他的英俊潇洒。
刘邦挥手,四周的人退开,独留他们两人。他走到张敖的跟前,轻声笑道:“张将军,这晚上不在长乐宫守职,是要到哪里去?”
“卑职……”
“还是朕的鲁元不合你的心意,你不喜欢?”
张敖连忙叩首,“卑职不敢。”
刘邦笑笑,“回去吧,你是个将才,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皇上……”张敖急道。
“嗯?”刘邦声音沉了沉,“赵王府里,有几百口人吧。”他笑道,“何况,赵王年事已高,张家都在指望你。”
张敖趴在地上,仿佛泄气了一样,低声答“喏”。
他满意地点头,亲眼看着张敖离去。
晚上的安静让人恐慌,总是永无止尽地压迫感让人困扰。刘邦让宫女为他穿上帝王袍,凌然的霸气由内而外。他要让她知道,只有他刘邦才要得起她。
可是在靠近那件小屋子的时候,莫名的沮丧又让他伫足。想了想,刘邦在离那间屋子不远的地方等待。
等待的滋味悠长艰涩,蚀人的心,天快要亮了,那间屋子里也没有出来一个人。刘邦莫名惶恐,她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正想间,房门一声“吱呀”,他瞬即跳起,向出屋的辛追奔去。
朝霞似火,就像夏日午后的火烧云,阳光出没的地方,大地变了颜色,辛追被彩霞照成了绯红。
刘邦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但一看到她腰间的玉佩,怒不可遏的火气直窜了上来,不这样做,她就会成为别人的女人。
可怕极了!
“你想逃出宫去?”
“是的。”她说。
“你是去找张敖吗?”
刘邦局促地问道,他想,若她回答不是,那他愿意装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辛追缥缈地笑笑,“是啊。”
她太令人失望了!
他却拿她毫无办法,难道要把她关进永巷?或是赐死?他狠不下心。
他愣住,呆呆地看着辛追,她仍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他也跟着笑了,“真是可惜啊。”
辛追脸上终于起了变化,蹙眉问:“可惜什么?”
“他有了地位,还有我那二八年华的鲁元,你以为他会要你吗?”
辛追身体微不觉地晃了晃,他急忙伸手去扶,辛追却用手打开他的手,绕过他向前走。这个简单的举动没有激怒他,只剩下浓浓的悲伤。
“皇上,宫中的娇娥很多,民女老了。”
“辛追,嫁给我吧。”刘邦第三次说这句话,他只差说出,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他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无比的难过。
五月初八的那天,鲁元一身黑色曲裾,欢天喜地地来到宣室殿,宫女正在服侍他穿朝服,吕雉在一旁替他系旒冕。长长的珠串,每一颗玉石都是由上好的和田玉打造,晶莹剔透,代表着皇威,却挡不住时光,人们在亘古不变的东西下渐渐老去。
记得不久前,鲁元还是个黄毛丫头,如今却要嫁人了。吕雉比他小一二十岁,现在也老了。
他抚了抚胡子,把福顺叫到身前吩咐,“把她也带过去。”
一旁的吕雉愣怔,看了一眼新妆的鲁元,迟疑地说:“皇上,这……”
他淡淡地看了吕雉一眼,她立马顿住。
他说过,他会让辛追自己死心。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后面竟然会是那个样子。
为了得到那个女人,他让自己变成了坏人。
福顺带了两个宫女到清凉殿,室内空空的冷气让他不寒而栗。她可真算个倔强的人,福顺纳罕,活了这把年纪,还未见过哪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样痴情的,况且还是个皇上。这多少还是让人唏嘘的。
宽敞的宫殿上莫名其妙的暗浊,仿佛与世隔绝。辛追一身白色曲裾,面料是宫中最好的蝉绒,这个只有皇后才能穿得的东西,皇上一股脑全给了她。昏暗没有淹没这个女人,愈发凸显了她的不与世融。福顺心中叹息,怪不得皇上那么迷恋她,如果他是个男人,也会陷入其中。
辛追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依旧绣架子上的鸳鸯图。本来早就该完工了,可是期间病了一次,耽搁了很长时间,连续五天日夜不停的赶工,总算快绣好了。
“姑娘。”
“请等一下,还差几针就好。”辛追边说边穿针,头也未抬一下。
宫人噤声,安安静静地站着。
又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辰,辛追把手中的针扔掉,深深地舒了口气,伸手取下绣画,高兴地展开让那三个人看。“你们看,好看吗?”
那三人看见,绿色层次分明,羽毛鲜艳,两只鸳鸯交颈,目光脉脉含情,竟是两只活灵活现的鸳鸯。
绣画完全和辛追第一次见到张敖时,卖进布庄的一模一样。
辛追换上福顺拿的宫女服,双手把绣画捧在怀里,好像这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她安之若素的接受刘邦安排的一切,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那天的私奔,仿佛是一场华丽丽的梦,醒来后,梦就消失了。
谁又能奢望,梦想会变成真?
人又怎么能控制自己的心呢?想和做完全是两码子事。所以当那对新人,双双牵着一根彩球绸走向大殿的时候,辛追的胸口还是有些闷闷地像被堵住。
痛得太过已变成麻木,只是酸酸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新娘甜甜地微笑,头上的金步摇是一只宝石相坠的花孔雀,流苏随着新娘的走动,轻轻摇晃,点点金光闪闪。张敖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笑容些微僵硬,黑色的衣服,恰到好处的现出他那张白面玉冠的英气 。
繁复的打扮,所有的人皆惊艳这对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双啊!
包括辛追也是这样想的。
随着司仪的的指导,该拜都拜了,皇上和皇后也把祝词按照礼仪讲了一遍。辛追就站在他们的背后。宫装是套粉色的小曲裾,她本来生的美丽,现在的打扮与二八的少女无异。
她双手捧着那幅绣画,躬身走下台阶,缓缓向那对新人走去。
她跪倒在地,恭敬地托起手中的东西,笑道:“公主,这是皇上送与您们二位的贺礼。”
鲁元伸手接过,在场之人一看见那幅图,齐齐发出赞叹。鲁元欣喜,拉住身旁的张敖跪下向刘邦叩首,“儿臣谢谢父皇。”
辛追慢慢起身,折身往回走。身后的鲁元笑道:“敖哥哥,你是左边的鸳鸯,鲁元是右边的那只。”
稚气的话语,让大殿上的文武百官笑了出来。
辛追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也跟着露出笑靥。
人生太长,路途过远,每走一步,都是锥心般的疼痛。
她抬头看向金銮座上的人,不自禁咳嗽了一声,喉间的腥气便涌了出来,她立即用手捂住嘴,袖口上的鲜血赫然醒目。
福顺慌慌张张地从刘邦身边走过来,伸手想要扶她。她若无其事地拂开福顺的手。
当着一对新人的婚礼上,真不吉利。
她悄悄地移到最不起眼的地方,伸长脖子看新郎新娘向殿外走去。她看见,新郎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不偏不齐地看向她这里。她就像犯了错的小孩,立即把头缩了回来,心里还扑腾扑腾地跳动不停。
而后一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张敖如今成了皇上的女婿,张家正在朝光阳大道上迈进,他又怎会是看她呢?
或是,在看皇上或者皇后也说不定?
刘邦知道她爱花,就搜罗了全国各地的珍奇异卉,全都栽在她居住的清凉殿。当百花齐放,宫中最香的地方就属这里。刘邦本人却不来,恍惚遗忘了她,所以,其他宫里的夫人姬妾,也从不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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