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罗绒不是那么容易脱落的,要想让它粘在死者的外套上,死者的后背一定与那件博罗绒外套有了很重的摩擦。”诺兰说,“在当时的环境下,我所能设想的只有一种可能——博罗绒外套的主人从背后环抱住死者,然后双臂握刀,ῳ*Ɩ 划开了他的胸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开膛手总喜欢从死者的腹部倒着往上划,因为他开膛的角度让他不得不从下往上,否则他无法借力使力。”
“当然,凶器未必是刀。”诺兰屈指扣了扣桌面,“也可能是簪子。”
黑莓呆了呆,一点一点捋清脑中的思路——
穿着博罗绒外套的人杀死了马车里的贵族老爷。而只有贵族女子才穿这样材质的外套。
“你的意思是,开膛手是个女人,就是马车里作陪的贵族小姐?!”
“不对呀。”黑莓很快反驳,“且不说一个女人怎么有力气杀死壮年男子,单就马车里留下的四十五码脚印怎么解释?”
黑莓又道:“那个小丫头也说,她看到的凶手是一个男人,就算她在慌乱的情况下记忆出了偏差,也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吧?”
诺兰耐心地听完了黑莓的话,接着提了一个问题:“你说,如果凶手从背后袭击,被袭击的人有可能看到凶手的脸吗?”
黑莓一愣。
“前七个死者或许有可能知道凶手的面貌,因为他们本就与凶手相熟。但瓦多佛小姐不同,她的死更趋近于一场意外。单就意外而言,她不可能看到凶手的脸。”
“那是怎么回事?”
“两种可能。要么我的推测出了错,要么白薇撒了谎。”
“至于马车上的四十五码鞋印。”诺兰目光沉静,“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话音刚落,突然整个房间狠狠颤了颤。
“怎么回事?”黑莓蒙了,拍打着翅膀跳到诺兰肩头,“地震了?”
诺兰蹙了蹙眉,转头望向窗外。敞开的窗子外不见清朗夜色,浑浊的黑雾弥漫开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整栋小楼。
“是鸟居。”诺兰眯起眼,“鸟居出了问题。”
他站了起来,手掌抚上墙面。突然整个墙面一震,墙上的镜子咣啷一声掉了下来,摔成了碎片。
“鸟居为什么会失控?”诺兰有些困惑。他闭上眼,试图与鸟居进行沟通,然而他无法感知到鸟居的精神世界。
忽然,诺兰想到了什么:“白薇……”
甫一冒出这个念头,诺兰便大步朝着白薇的房间走去。果不其然,大团大团的黑雾环绕在白薇房门前,时聚时散,蠢蠢欲动。
“这贪嘴的老蜃,吃了白薇的梦境,现在被困在梦里出不来了。”
黑莓暗暗心惊,它还未听说过有什么梦境这样厉害,竟能困住千年蜃。
“现在怎么办?”黑莓问,“需要我变出本体吗?”
“不行。”诺兰说,“你如果出来,整个鸟居就毁了。”
“那怎么办?”
诺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知道此刻根本进不去白薇的房间,更无法将她叫醒。
“我去把鸟居带出来。”诺兰有了决断。
黑莓变了脸色:“你疯了?!你觉得你比千年蜃还能抵挡幻境?”
“黑莓,”诺兰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拒绝。”黑莓气呼呼地说。
诺兰看着黑莓,不说话。
黑莓终是败下阵来:“我守在这里,你去吧。”
诺兰颔首,站在原地不动了。黑莓知道,他的精神力已经穿过黑雾,去往了白薇的梦境。
第019章 18
Chapter18. 初拥
从看到那座荒郊城堡的第一眼起,白薇就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她不禁叹了一口气,不喜什么,偏就梦到什么。
她穿着衬裙,趴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森林。自来到费舍尔的城堡,她便被安置在这间顶层的屋子里。这一年多里,费舍尔总喜欢把她带在身边,饮食起居,一样不落,只不许她出这个城堡。
起初,她每一天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脑海里总会浮现台阶上死去的少女,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也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然而她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到来,费舍尔没有碰她,相反,他似乎对她有足够的耐心,闲时还愿意教她一些东西。
日子波澜不惊,但白薇并没有被这看似平和的生活麻痹。午夜梦回时,她常听到走廊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女人的喘息。每次经过走廊,她总会下意识看向地毯,看那博罗绒上是否又挂着新鲜的血滴。她也曾三番五次见那些侍从抬着盖有白布的担架由偏门走入城堡后的森林,但她从未问过白布下盖的是什么。
每一天,她会看到笑容和煦的费舍尔。他坐在藤椅上,膝上铺着柔软的毯子,见她来了,便笑着招招手:“小薇,过来。”
不会有人将这样的费舍尔与嗜血残暴的怪物联想在一起。日子久了,连白薇也一度忘了他们并不愉快的初见。
直到白薇十六岁的那一年夏天。
梦境一转,眼前的窗台消失了,白薇站在了铺着博罗绒地毯的走廊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纱质衬裙,头发带着氤氲的水汽,显然刚刚出浴。她的双手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两个高脚杯和一瓶未开封的红酒。
白薇心一沉,她梦到了最糟糕的时刻。
她想醒来,可是她做不到,她只能像当年那样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那一天,城堡里新来的侍从自作主张,让她代替另一位姑娘给费舍尔送酒。直到今日,她还记得那个月圆的夜晚,有风从城堡的窗口吹进了走廊,风是热的,舔上了她冒汗的鼻尖。
她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费舍尔的声音:“进来。”她敏锐地分辨出,费舍尔的声音与往常有些不同,轻飘飘的,透着轻浮的愉悦。
白薇想,她应该扭头就走的,可是她的手不受控制,拧开了卧室的门把。
卧室内盛满了月光,白日里紧闭的窗帘此刻统统被拉开,夏夜的风吹拂进来,带来玫瑰草的暗香,却怎么也吹不散这一室浓浓的血腥味。
上好的博罗绒地毯上,费舍尔伏在一位金发女郎身上,狠狠地撞击。他一边动作,一边扣住女郎的脖子,一口咬开了她的侧颈。他仰着头,喉结滚了滚,仿佛喉中咽下的是最美味的葡萄酒。
他享受了片刻,这才转过头,却在看到门边的白薇时微微一愕:“怎么是你?”
白薇望着他赤红色的眼,强作镇定地停在远处。她很想掉头就跑,但她也很清楚,此刻落跑只会更加刺激捕食中的猎者。
“厨房的侍从让我把这个带给您。”她说。
费舍尔皱眉:“哪个侍从?”他显然很不悦,一把扔开衣衫破碎的女人,大步向她走来。
白薇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所幸托盘遮住了她的失态。
费舍尔很快走到了她面前。他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的光。
“洗澡了?”他低下头,凑近她的长发。
白薇点了点头:“我本来……打算睡了。”却被临时叫了起来。
费舍尔突然沉默了。
白薇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费舍尔的吩咐,于是忍不住抬眸看他,却见他双目中的红色越来越浓,有细细的獠牙从他的嘴角伸出。她惶恐极了,她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这个男人更加兴奋了。
“既然来了,那就别睡了。”他抚上了她的脖颈,“我本要等到你十八岁再给你初拥。十八岁,太漫长了,看来我等是不到了。”
“小薇,你符合我对初拥对象的一切幻想。”他喟叹,“你知道什么是初拥吗?”
“初拥是血族挑选伴侣后进行的仪式,我们交换血液,达到灵魂的最终契合。”
顿了顿,他又耐心地解释:“噢,你得知道,交换血液比单纯将人类转换成血族要神圣得多。前者是血族的伴侣宣誓,一生只得一次,后者是血族的布施,将永不老去的青春与力量施舍给人类。除此之外,最次等的就是她们。”他指了指地毯上毫无生机的女人,“她们是食物。”
“所以小薇,你是不一样的。”
白薇越听越心惊,她眼中粉饰的镇定彻底龟裂开。
大约是她眼里的害怕太过刺目,费舍尔安抚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别怕,初拥很快的,不疼。”
“我的血将进入你的身体,你的血将流淌在我的血管,此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离。”
白薇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脖子一疼,有尖锐之物刺进了她的颈动脉。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哭喊着挣扎,可是那可怕的獠牙仿佛钉入了她的皮肤,怎么也甩脱不掉。
撒谎,疼,太疼了。白薇瞪大了眼,控诉般看向费舍尔,眼里有湿漉漉的水汽,似要结成雨滴摇摇坠落。
费舍尔动作一顿,眸色更深:“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把你撕碎。”
白薇闷哼一声,她清晰地感到费舍尔的指甲嵌入了她的皮肤,硬生生扣下了一小块皮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薇以为身上的血液都要被吸干,费舍尔终于停了下来。他将她抱进怀里,靠坐在窗边,如情人般抚摸她的脸庞。
“感受到了吗?”他轻声说,“我的血液在你的身体里流淌。我也感觉到了你的血液,就在我的血管里,温暖的,很……”
费舍尔没来得及将话说完。
他瞳孔一缩,浑身的毛孔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撕裂开,每一个毛孔都渗出血来,汩汩地,像一口泉眼,源源不断地吐出水来。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怀里的少女:“你……你的血里有什么?”
白薇挣开费舍尔的怀抱,在一地血污中尽可能爬向离他远一些的地方。彼时,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浑身灼热,仿佛有一团火在血管里叫嚣。又过了一会,她开始咯血,像要把身体里不属于她的血液统统清理干净。
梦境开始剧烈地晃动,白薇的意识恍惚起来,她的脑海里有两重声音交叠着出现,一个是十六岁时的彷徨无助,一个是死后重生的冷静克制。
她听到费舍尔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是什么?!”
十六岁的白薇或许茫然无措,但现如今的白薇可以笑着回答他:“我是什么?我是地藏啊,地藏血可比你这满身的腐朽之血矜贵得多。”
恰如莲夫人在汉文手札中所写:地藏血,至烈至纯,可焚一切污秽,不容他人染指。
窗外的风忽然猛烈起来,白薇偏过头,不期然间看到窗沿上趴着一只小小的蝙蝠。
她不禁一愣,那是一只“眼睛”。
十六岁那年的她并不知道那个小东西代表着什么,但此刻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无孔不入,秘密窥探着一切的“眼睛”。
所以两年前的荒郊古堡,有一只“眼睛”目睹了她和费舍尔之间发生的一切,而当时的她还不自知。
正在白薇出神之际,委顿在地的费舍尔突然一个暴起,单手擎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掼在墙上。
白薇毫无防备,脊背狠狠撞上墙壁。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费舍尔,不对,当年的经历不是这样的,那日费舍尔被地藏血灼烧,养了足足三个月才能下床,绝无可能就地反击。
为什么……为什么这段经历在她的梦里变成了这样?
更让白薇惊恐的是,费舍尔忽然咧开嘴笑了。
“小薇,我找到你了。”
费舍尔的手指渐渐收拢,再紧一分,白薇的脖子就要被扭断了。梦境晃动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两股力量正在对抗。
突然,费舍尔的手松开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崩裂开来,像一面摔碎的镜子,转瞬间成了齑粉。
白薇从墙上掉落,她已做好摔落在地的准备,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跌落到了一个干燥而柔软的怀抱。
她一抬眸,便见到了诺兰的脸。
要命,梦到费舍尔也就罢了,为什么她还会梦到诺兰?
第020章 19
Chapter19. 欲念
诺兰没有想到这次入梦会这样棘手。
他明白为什么鸟居食梦不成反被困在梦境中了。白薇的梦境里盘桓着一股外来的力量,这股力量蛰伏在白薇体内,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梦境原主的精神力和那股未知的力量纠缠在一起,扭曲了整个梦境,鸟居便迷失在了这个变了质的梦中。
梦境中的场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前一刻还在眼前的林间小道,后一刻便化为了悬崖,只有越靠近梦境原主,场景才会越细致、稳定。
诺兰知道这层规律,但他还是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找到白薇,似乎那股外来的力量在刻意隐藏白薇的所在。
诺兰找到白薇时,正见费舍尔为她初拥。诺兰有些诧异,他猜到了费舍尔是血族,但他从未想到费舍尔竟对白薇动了初拥的念头。
惊讶之余他又不禁困惑,如果白薇被血族转化成功,那么她将拥有不死之身,便不可能被开膛手杀死。现实中瓦多佛小姐死了,故而初拥应该是失败了的。但倘若初拥失败,被转化者将立刻死亡,而白薇却好好地活到了开膛手终结她生命的那一天。
这分明是个悖论。
然而很快,梦境给了诺兰答案:费舍尔血管崩裂,如坏掉的布偶,狼狈地委顿在地。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诺兰的意料,他不禁对白薇另眼相看,这个纤瘦的女孩竟有这样的力量,能让费舍尔失态至此。毕竟血族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掌控血液的能力,而白薇却给了费舍尔狠狠一个耳光。
月光下的白薇美得摄人心魄。费舍尔的血沾染在她的脸颊,好似一颗朱砂痣,纹在了她光洁的皮肤上。她分明浑身血污,却干净得像一朵待开的白玫瑰。
她的眼角眉梢带着十六岁少女的娇憨,亦透着一股看尽世事的冷静,前者来自诺兰未曾得见的瓦多佛小姐,而后者则源于他所熟悉的白薇。
诺兰未察觉到自己走了神,直到费舍尔的暴动将他的神思震了回来。他没来得及阻止费舍尔将魔爪伸向白薇,只能在费舍尔将要造成更可怕的后果前将他粉碎。
在他人的梦境中动手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被原主的精神力察觉,继而被梦境吞噬。但诺兰动手时一点也没有想到后果,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费舍尔的手从白薇脖子上挪开。
他全然忘了,这只是一个梦,而白薇是梦境的主人,根本不会受伤。
让诺兰意外的是,粉碎了费舍尔后,梦境里的那股外来力量瞬间消失了。
那股力量的来源就是费舍尔吗?他又是什么时候入侵到了白薇的梦里?
可是费舍尔没有道理再接触到白薇。重生后的白薇是全新的个体,与过去的瓦多佛小姐没有半点关系。诺兰回忆起白薇重生后的点滴,到底是什么地方可能与那只吸血鬼产生交集呢?
记忆一顿,他想起了瓦多佛庄园的小树林,以及那群来路不明的吸血蝠。是在那个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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