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转了一圈, 没有找到关于开膛手的丝毫线索。他也不着急,就这么坐在白薇曾经睡过的床上, 一边听着窗外细细的雨声,一边整理脑中的思路。
表面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费舍尔,但隐藏的线索却让诺兰锁定了白薇。白薇应该是仇恨费舍尔的,否则便不会刻意留下那些足以指证费舍尔的线索。她自知杀不死身为血族的费舍尔,于是将七宗凶杀案嫁祸给他,企图借助外界的力量重创费舍尔。
在诺兰看来,白薇的这种想法虽有些小聪明,但未免稚气了些,更不提她还留下了那根簪子。她太不小心了,竟然将未经清理的凶器存放在自己身边。
诺兰没想明白,为什么白薇要杀死自己。如果只是想重创费舍尔,她没有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但她却用杀死前七个人的手法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她是想借死亡摆脱费舍尔的控制,获得新生吗?
诺兰倾向于认为,答案是否定的。白薇并不笃定自己能活过来,因为圣玛利恩教堂的那个夜晚,她即将重生时的茫然和无措不似作假。
她是预备要赴死的。
他不认为白薇是一个轻生的人,那么到底是什么让她选择了死亡?
诺兰正在思考,忽而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传入了他耳中。那哭声夹杂在雨声里,像雏鸟的哀鸣,微弱而尖细。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凝神细听。不过片刻,他便锁定了哭声的来源。那哭声是从后花园传来的。
一阵微风过,诺兰已落在了后花园。
后花园边的走廊上,坐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他怀里抱着个空鸟笼,哭得正伤心。
诺兰一眼便认出,这个男孩是瓦多佛子爵与贝拉夫人的私生子。诺兰只在葬礼中见过他一面,印象里那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孩子,一直躲在贝拉夫人身后,怯怯地看着观礼的客人。
男孩看到凭空出现的诺兰,吓得止住了哭泣。
“为什么哭?”诺兰放缓了语气。这个男孩似乎一点也没有继承母亲的精明与厉害,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怯弱与害怕。
男孩抽噎了一会,接着小声地说:“我的鸟……鸟要死了。”
诺兰看了眼男孩的鸟笼,笼子里并没有鸟。
“你的鸟在哪里?”
男孩的声音更小了:“在……在路易那里。”
诺兰耐心地问:“那么路易现在在哪里?”
男孩抬手指了指后花园的深处。雨帘下,园子里的草木枯败的居多,也没有人收拾,于是挤在一处堵住了小道,令这个本就不小的园子更显得幽深。
诺兰往男孩所指之处走去。
越往前走,光线越暗。
终于,前方不再都是枯枝败叶,一个由木头和帆布架起来的帐篷出现在了诺兰的视野中。帐篷大约有半间卧室大,门和尖顶处插着几面歪歪扭扭的手绘骷髅旗和几根彩色的羽毛,看上去像小孩子的游戏据点。
诺兰凝神听了听帐篷里的动静,里面传来无数道不同的声音,有低鸣,有呜咽,有爪子挠地的声音,还有重物拱地的声音。
纵然诺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在掀开帐篷帘幕的瞬间依然被震在了原地。
帐篷里仿佛一个小型动物园,大大小小的动物蜷在帐篷两侧,有山兔,獾,火狐,孔雀,山雀,鹦鹉以及许多不知名的深山野物。没有绳子拴着这些动物,也没有笼子锁着它们,但它们一个个听话地趴在帐篷里,不跑也不闹,见了诺兰也不怕生。
诺兰想起来,庄园里的下人们曾说,路易小少爷很喜欢小动物。看来这里就是路易豢养宠物的地方了。
帐篷里除了这些小动物,并不见路易的人影。
诺兰饶有兴味地参观起路易的秘密基地。走着走着,他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他蹲了下来,捻起地上的泥土。这些土是新鲜的,干燥的,没有其他泥土的潮气。他一把挥开这层干燥蓬松的泥土,果不其然在土层之下发现了一道暗门。
他握住门上的铁环,用力将门从下往上拉了起来。
门下是一个人工挖凿的小道。
诺兰本打算合上暗门离开,毕竟他无意打扰路易的秘密花园,但暗道里的一样东西留住了诺兰的步伐——那是一根断裂的鎏金碎片,斜斜插在土里,依稀能够辨认出上头的花纹。
那花纹正是栩栩如生的三叶藤。
费舍尔声称,瓦多佛小姐丧命的那天,府上丢了一个金色的三叶藤鎏金鸟笼,而此处却发现了疑似鸟笼的残骸。
诺兰的瞳孔深了几分,他不再犹豫,矮身往小道里走去。
咔嚓一声,暗门在他的头顶合拢。
不知在甬道里走了多久,诺兰的视野豁然开阔起来,前方是一个地下室,四面用隔水层架了起来。
地下室内摆着两排密闭的玻璃缸,缸内放置着立起来的树枝,每一个枝桠上停满了蝙蝠。诺兰的到来惊扰了玻璃缸中的蝙蝠,无数蝙蝠扑腾开来,一下下撞击着缸壁。
这样数量庞大的蝙蝠群,诺兰本该一早就觉察出它们的存在,但玻璃缸阻隔了所有的噪声,哪怕它们此刻狠狠撞击缸壁,诺兰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诺兰震诧非常,他不仅惊讶于这里储存着数量如此之多的蝙蝠,更惊讶于这些蝙蝠的特质——它们都是经过改造的“眼睛”。
有人在地底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眼睛”饲养基地。
将动物改造成“眼睛”是一件难度相当大的工程。首先得选出合适的动物载体,不是所有的动物都适合改造成“眼睛”,哪怕合适的载体也未必能成为合格的“眼睛”;其次得有制造“眼睛”的方法,而这种方法在中古时期就被认为是黑魔法,早已禁绝。
诺兰很难想象路易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如何制造出这么多“眼睛”,而且这些“眼睛”显然资质优良,足见制造者技术之高超。
诺兰穿过两排玻璃缸,停在了尽头的一张石头堆砌而成的台子前。石台中央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夜莺。这夜莺品相上佳,眼睛上蒙着一层纱布,不知是不是贝拉夫人的儿子寻找的宠物。
台子左侧竖立着半人高的储物架,架子上摆着许多玻璃小罐子,每个罐子都贴着标签,罐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小珠子。诺兰一眼便认出,这些珠子皆是采集完毕的“眼睛”。
诺兰观察着罐子上的标签,发现大部分的罐子上都写着“薇”。不同罐子的“薇”后头,标注着不同的日期和一些诺兰看不懂的符号。
他思考片刻,取下了一个标注着“薇”的罐子。
第024章 23
Chapter23. 窥探
小小的珠子躺在诺兰的手掌中, 与先前黑莓捕捉到的“眼睛”十分相似。看样子,先前他们遇到的“眼睛”就出自这个地下室。
储物架旁恰好有一个铜盆,里头是满满的清水, 也许“眼睛”的制造者就是用它来读取“眼睛”里的信息。
诺兰从罐子里随机拿出了一个珠子, 投入水中。水面漾开微微的波纹,很快浮现了画面。
画面里首先出现了一个高高的窗台。从“眼睛”的视角来看, 这个窗子似乎属于城堡中的某个塔楼。
“眼睛”悄悄地栖在了窗台一角, 正好将房间内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房内,白薇一个人坐在地毯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但显然她的心思不在书本上, 久久也不见她翻页。
这时候的白薇还拥有着瓦多佛小姐的容貌,年轻而娇憨,眉目中却笼着淡淡的哀愁。
忽然, 房间的门开了, 少女一惊, 膝盖上的书滑落了下去。
费舍尔出现在了门边。他穿着睡袍,披散着头发, 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过来。”费舍尔躺在了房间里唯一的躺椅上。
白薇赤着脚走了过去, 乖顺地跪坐在椅根边。
“在看什么?”费舍尔问。
白薇一愣, 把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费舍尔看了看封面, 笑了:“念给我听。”
于是白薇开始念。她的声音平缓而低柔, 带着未褪干净的稚气, 但诺兰觉察到了声音里隐隐的颤栗。这个姑娘很聪明, 她没有被费舍尔英俊的外表和温和的态度所蒙蔽, 她虽未摸清他的企图,但已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
猎者靠近猎物的时候, 总喜欢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好让猎物心甘情愿地作了那盘中餐。
白薇显然知道自己是猎物,她看上去温顺而听话,但她绝不会轻易将自己交出去。
诺兰站在幻象外,听着幻象里的白薇念着那本书。
那是一个古老的童话,讲的是一只小公鸡和一只小母鸡的故事。小公鸡和小母鸡相依为命,住在森林里的一座小丘上。有一天小母鸡外出觅食,被狐狸捉回了洞窟。小公鸡等啊等,迟迟没有等到回家的小母鸡,于是他出了门,踏上了寻找小母鸡的旅程。他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山丘,终于找到了狐狸的洞窟以及被锁在笼子里的小母鸡。
白薇念到这里,顿住了。
“后来呢?”费舍尔问。
白薇“呀”了一声:“后面没有了。”她举起那本书,后头的几页被人撕掉了。
费舍尔也不在意,轻嗤了一声:“又能怎样呢?不过是狐狸的盘子里又多了一道菜。”
白薇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水中的画面就到这里。诺兰静默了一会,接着取出另一颗珠子,珠子里记录的依然是白薇身为瓦多佛小姐时的日常片段。诺兰又放了几颗珠子,无一例外,都是白薇在费舍尔城堡里的点滴。
造“眼睛”的人通过这种方式观看了白薇的生活,但要想看完这数以千计的珠子,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诺兰想象着,路易一个人坐在石台前,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颗又一颗珠子,一看就是一天。
忽然,一颗珠子的幻象吸引了诺兰的注意。先前的幻象里,白薇多是安静的,费舍尔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逾矩多言,但此刻的这个幻象里,白薇第一次显露了她的情绪。
画面里,费舍尔站在白薇的房间里,低头对白薇说:“不能去,我比路易更需要你。”
白薇脸色发白:“他病得很重……”
费舍尔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话:“小孩子生个病很正常,不会有事。这就是路易为了吸引你注意的小把戏。”
“拜托了……”
“你想去,也行。”费舍尔笑着指了指塔楼的窗,“但是你只能从那里出去。”
塔楼足足有八层高,没有绳索着力点,也没有任何可攀之物。
“我要出一趟门,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不要在院子里看到你冰冷的尸体。”
说完这句话,费舍尔退了出去,并锁上了房间的门。
诺兰看着白薇在房间里一圈又一圈的踱步。隔着一层水幕,诺兰都能感受到她的无助和焦虑。
不知转了多少圈,白薇忽而停住脚步,望向了窗口。她走了过去,试探地往外探出了半个身子。突然,她不动了,她的头发卡在了窗顶的木刺里。
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她急红了眼。
她别无他法,猛一个用力,硬生生扯下了一小块头皮,疼得她沁出了泪花。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这一使力让她整个身子都落到了窗外。
她摔下了塔楼。
诺兰心里一紧,下意识想捞住白薇,但她在画里,而他在画外。
跌落下塔的白薇并没有死,她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猫。
小猫儿站了起来,似乎有些懵。她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塔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爪子上的肉垫。
这显然是白薇第一次化形。她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一只小猫,但这疑惑和震惊只存续了片刻,她很快调整好状态,朝着瓦多佛庄园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跑过了辽阔的坡地,穿过了树影重重的森林。她不知跑了多久,一刻也未停歇,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瓦多佛庄园。她跃上了路易的窗台,进入了路易的房间。
路易正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他瘦得几近脱相,嘴唇干裂,额头上搭着的湿毛巾已经变得滚烫。
白薇跳上路易的床,焦急地踱步。她好像还不知道该怎么从猫变回人。
她把路易额头上的毛巾拽下来,叼在口中用水降温,再用身上的毛发将毛巾中多余的水分拭干,这才将毛巾放回了路易的额头。
睡梦中的路易感受到了额上的清凉,舒服地嗯了一声。
小猫儿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于是蜷在路易枕畔,轻轻地舔着路易的脸。舔着舔着,泪水就这么簌簌地落了下来。
画面再度戛然而止。
诺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不受控制地又开启了一个罐子,拿出了里头的珠子。终于,他看到了白薇梦境中的那场初拥。
诺兰大概摸清了罐子标签的意思,这些日期就是“眼睛”记录下事件的时间。他在初拥日期后的罐子里取出了一个珠子,放入水盆中。他想,从这些珠子里应该就能看到初拥失败后,白薇的遭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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