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渝悻悻收回手。
她还是第一次在温斯择脸上见到这么明显的情绪,他是真的生气了呀。
“我是看到这里有两个人才下水的,我怕你一个人没办法同时救嘛。”她斟酌着开口,“然后靠近了才知道有一只是狗狗,那狗狗也得救呀是不是?”
眼看要到岸边,温斯择仍旧没理人,桑渝微微嘟起唇。
贺一晨已经带着男生上了岸,正帮他捏着小腿,哈士奇在温斯择的托举下费力地爬上岸,本性使然,它刚一上去就去抖身上的水,临近岸边的桑渝反射性闭眼侧脸,准备迎接一场洗礼时,脸上一热。
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温斯择的手掌离开她稍许,刚刚那一点温热跟着淡去。
心里惴惴不安的情绪淡了些,桑渝小心开口:“温斯择,你不生气了吧?”
温斯择目光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阴沉着脸色看她一眼,嘴唇开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其实肚子有点不舒服,但是桑渝不敢说。
温斯择脸色稍作缓和,转过身攀上岸,湿哒哒地衣服贴在身上,显出一段劲瘦腰腹。
他没管衣服,转身向桑渝伸出手臂。
好在是在7月,即使是晚风,也是温热的。
只是衣服全完湿透了,完全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桑渝坐在岸边,小心拧着衣角的水,有些不敢站起来。
虽然姨妈期接近尾声,她仍旧不敢确定,在几个男生面前会不会有“丢脸”的风险。
班级里有女生早早来了月经,不慎渗出衣裤时,总会接到男生谩笑的目光。
课间拿卫生巾去卫生间时,也要小心隐藏。
那名落水男生已经坐起身来,对他们道过谢,伸手捏着自己的腿。哈士奇没什么形象地趴在他身边,嘴边放着一只鞋。
是游泳时腿抽筋又被水草绑住了吗?
桑渝猜测着。
贺一晨手臂上的纱布被河水浸透,隐隐渗出些血色,他将纱布一圈圈解开,团了团丢在一边,露出手臂上的伤口,很长的一条,大概要去医院重新消毒包扎。
温斯择站在她身前不远处,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淌着,他撸了一把头发回过身,很明显的一愣。
桑渝的丸子头完全散开,湿漉漉地披在颈后,衬得脖颈白皙修长。她的额头光洁,长长的睫毛上像缀着露珠,轻轻一眨,露出一双小鹿似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正柔柔地看向他。
怦怦。
温斯择心脏重重跳了两下,他不敢对视,匆忙移开目光。
向下一瞥。
湿漉漉的衣服完全贴在桑渝身上,勾勒出初长成的少女身形。
怦怦怦。
温斯择倏地转过身,整个人愣怔在那里,心脏失序般噗通噗通跳个不停,颤着的指尖仿佛又触到她柔软的手臂和脸颊。
她明明很瘦,可是,又那么软。
“温斯择。”桑渝叫他。
女生的音调很软,就像是这夏日傍晚的风,吹在手臂上都会带来一片痒意,只是温度却灼人。
温斯择的耳朵慢慢红了,指尖发着烫,背对着她“嗯”了一声。
“我们能快点回家吗?”桑渝问。
贺一晨和男生的视线同时挪过来。
温斯择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两人视线,低低应了一声。
脑中空白几秒,他沉沉地呼吸了一下,指尖勾起衣摆,向上一撩,很快将上衣脱下来,伸手拧干。
少年瘦削而光洁的后背忽地曝露在眼前,宽肩窄腰,桑渝眨了眨眼。
她稍稍歪头,见几个男生没注意自己,小心翼翼地起身,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腿。
还好,干干净净的,没什么事。
桑渝放下心,唇边溢出一个很浅的笑,刚一抬头,一件T恤兜头盖脸地砸过来,很淡的木质香坠落在鼻尖。
“穿上。”温斯择出声。
“我不冷——”桑渝拉下衣服,直觉反驳。
“穿上,有风。”
桑渝捏着衣服没动,眼睛看向温斯择。
温斯择又背过身去,声音有些沉,“桑渝,穿上。”
桑渝迟缓地“哦”一声,拿上衣服抖了抖,套在自己身上。
男生正合身的T恤,穿在她身上像是一条裙子,衣摆直垂到大腿中部,完全盖住她的短裤。
贺一晨呆呆地望着这边,许久没有说话。
-
温斯择的T恤洗好再晒干,已经是两天后的事。
外婆身体好转在家休养,温斯择这两天都在店里。
外婆的制衣店接旗袍定制,也会售卖手工成衣,客源有线下的老主顾,还有一部分来自网上店铺。
桑渝抱着书探头探脑进门时,温斯择刚将一批包裹发出。
女生今天上身一件柔粉色T恤,胸口处绣着两颗红嫩的樱桃,浅蓝色短裤束出细细的腰身,整个人灵动清透。
温斯择垂下目光,手上敲敲打打,在网上接下一单时,桑渝已经凑过来。
一股清新果香也跟着凑过来。
温斯择握着鼠标的手指紧紧扣着,啪嗒一声,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串“粘贴、全选”等右键提示。
他定定神,又是啪嗒一声,左手一点,那些提示消失。
“温斯择你这样回复也太高冷了吧。”桑渝开口。
女生身上软乎乎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温斯择的半边手臂僵硬着,抬眼去看屏幕上无趣的对话。
顾客:请问三围数据要怎样测量更准确呢?
客服:[图片]
顾客:哦,谢谢呀
客服:不客气
顾客发来一组数据。
顾客:这样就可以了吗?
客服:全身照
顾客:哦哦,去年的可以吗?
客服:近期的
顾客:……稍等
客服:好
顾客:[图片]
顾客:下好订单了,请问什么时候发货呢?
客服:十天后
一本医用生物学被放在桌上,桑渝左手手肘搭在桌面上,右手指尖点着屏幕,“你要说亲啊温斯择。”
她软着语调,声线俏皮,“做客服都要说亲的,'亲,不客气的',‘亲,要全身照哦','亲,好的呢','亲'——”
腾一声,男生推开椅子站起身,桑渝疑惑地仰起脸。
大概是空调温度打得高,温斯择的脸半红着,他垂着眼眸却没看她,握了一下右手指尖,拿上桌上的书向后走。
店铺是在居民楼临街一楼,很大的一间,里面有一个不大的天井。
温斯择拿着书坐到椅子上,摊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少女手臂碰到他手指的那种软热感退也退不掉。
他视线向外移,电脑上滴滴两声,桑渝打开冰箱拿出一根冰棒,边咬着边坐到电脑前,哒哒哒地敲起键盘。
座椅挡住了她大半背影,只能看到袖长白净的后颈,和敲打着键盘时挪动的手臂。
温斯择握了下手指,静了片刻,他将书本合上,起身后两手交叉活动手指,双手撑地,肩背挺直地坐起俯卧撑,心中默数起数字。
“1,2,3,……30,31,32……”
忽地,脚步声近,视线里女生的小腿纤细笔直,净如白瓷。
背上一重,抓过冰棒的手指湿凉,在他背上一撑,桑渝挪了挪位置后坐好,小腿搭在一边,惬意地晃了一晃。
“继续吧。”桑渝咬着冰棒开口。
以往锻炼时的姿态,如今却像烫手山芋。
温斯择脊背完全僵住,全身肌肉紧绷着,手臂直直地撑着不敢动弹,后背热烫酥麻。
女生的小腿还在晃着。
温斯择乱了呼吸,硬声开口,“桑渝。”
第21章 长夏
这边房子房龄已经十几年, 时间在不经意间烙下了岁月的痕迹。
斑驳生锈的窗棂、不再能关得严实的窗户、贴着白底红字小广告的墙壁、午后透进楼道的昏沉日光。
桑渝就坐在那束光下,单薄的肩背微塌着,低头抱着膝盖缩着身体, 脚上一双和衣裤不搭的果绿色软底拖鞋, 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听到关门声也没有回头。
温斯择静静望了她片刻, 到她下一级台阶上蹲下。
细小的尘埃漏过指缝,在两人间轻舞追逐, 像悬于半空不敢吱声的精灵。
他并拢食指中指, 指节微曲,轻轻在她额头上扣了扣。
清新的木质香围裹过来,桑渝抬眼。
女生双眸泛红, 睫毛上缀着几颗细碎晶莹的泪珠, 声音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我呛了奶奶骂了桑麟。”
她吸了吸鼻子,嘴唇微微瘪着,说出的话带着几分赌气和委屈。
“还挂了容筱女士的电话。”
不叫妈妈了,但是在名字后面加上了“女士”这样的尊称。
问题听起来不是很严重。
温斯择紧绷着的一颗心脏微微舒张, 轻轻呼了口气。
从桑麟家到这里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车程,桑渝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温斯择看一眼运动腕表上的时间,轻声问她:“吃午饭了吗?”
桑渝委屈地看向他,想责怪他为什么不先问她事情缘由, 肚子里的咕噜声却急着揭晓了问题答案。
早饭没吃, 午饭也没吃几口。
桑渝捂了一下肚子。
温斯择轻扯了下唇角, 揉着她的头顶将人拉起。
两人来到街角新开的那家米粉店。
已经过了午餐时间, 店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老板娘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进到后厨。
等着米粉上桌的间隙, 桑渝摆弄着筷子,讲起今天发生的事。
“卓一一的感觉真准。”
午餐时的气氛起初还好,后来大伯母老生常谈,又拐到她和桑麟的学业上。
桑麟目前虽然在职高就读,但是仍旧有一个飞行员梦想,准备在三年后参加高考,目标是某军校飞行学院。
职高课程设置和难易程度与普通高中不同,为了让桑麟能在高考时有和普通高中生一较高下的资本,大伯母特意在一家教育机构报满全科课程,填满桑麟的全部空余时间。
像今天这样的法定节假日,桑麟也要在午饭后去上课。
一时间,桑麟成了大浪淘沙后沉淀自己,为了梦想努力逆袭的草根。
因此,大伯母说这些话时挺着胸脯,音量比以往都要高。
桑渝瞟一眼桑麟微胖脸上强压的不耐,不知道大伯母的骄傲能维持多久。
在她看来,桑麟并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他口中的梦想,只是用来讨好长辈的工具。
飞行员的要求不止成绩这一项,就连最基本的身体素质,好吃懒做的桑麟恐怕也是难以达标的。
可是,大伯母和奶奶的眼睛像是被完全蒙住了。
连她都能意识到的问题,她们真的意识不到吗?
桑渝带着思考的目光停留在桑麟身上太久,显然引起了他的不满。
桑麟至今还记得小小的他被一群人压到桑渝面前向她道歉时的屈辱。
那件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桑渝针尖麦芒似的和他争抢长辈的宠爱,起初他还担心样样优秀的桑渝会把他比下去,直到妈妈和他说,“怕什么,你是你奶奶唯一的孙子。”那时候他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可是不影响它成为他横行的理由。
他那时候最爱看桑渝争取不到宠爱时那种憋屈的表情,那双被无数人夸赞过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蓄着泪,却又不敢掉下来的憋屈表情。
只是后来桑渝长大一些,忽然不再跟他争了。没有了碾压的快乐,这让他无聊了好一阵子,直到某次他无意说起自己的梦想是飞行员,而桑渝两眼空空,不知道长大后该做些什么。
桑渝再次成为他在不快时寻找平衡的支点。
桑麟恶劣地扯了扯唇角,接下夸奖,将话题扯到桑渝身上。
“你们下学期就该分科了吧?”
他只需要抛出话题,妈妈立即接下,一边夹菜一边关切地问道:“酒酒,想好分科后学什么了吗?大伯母了解一点,分科会影响将来高考志愿填报是吧?”
桑渝握着筷子没说话,容筱看她一眼,出来客气说道:“分科确认好大方向,具体志愿还要看高考成绩的。”
大伯母笑着,眼神在桑渝和容筱身上转了圈,“女孩子还是要早做打算,现在高中是考上了,到高考时又是一座独木桥。我记得酒酒是压着分数线考进去的是吧?怎么样,学习还能跟得上吗?”
大伯母话里话外都是侥幸考上高中的前途未卜,桑渝吸了一口气,将筷子放下,澄澈的目光看向她,“跟得上。”
大伯母轻描淡写地看过来一眼,心想是个强撑面子的,笑了一声后转向奶奶,“那我们酒酒还是挺聪明的,压线进学校,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妈,您觉得酒酒将来学什么专业好?给她拿个主意。”
桑奶奶坐在桑麟身边,夹了一块肉放进他碗里,眼皮也没抬一下,“别像她妈一样当护士。整天伺候人,工资也没几个钱。”
语气里的嫌弃令桌上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桑渝心里像忽然落进来一块石头,坠得她胸口憋闷,火气直往上窜。她抿了抿唇,刚要开口,手腕就被容筱摁住。
容筱正握紧筷子,脸色苍白地沉默着。
桑远南皱起眉头,喊了一声“妈”,平心静气地解释:“护士很累很辛苦,是一份值得尊敬的职业,有容筱他们在,病患的身体和心理才能更快康复。”
桑奶奶不大认同地“哼”了一声,音量并未降低,“又不是医生,丢人。”
桑远南沉默下来。
容筱仍旧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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