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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星辰歪头咳了几声，脖颈上的青筋 鼓起，脸色涨红，眉头拧在一起又舒展开。
他摁亮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问道：“补课费多少钱？我退双倍给你。”
不知道他多久没说话也没进食，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嗓音发哑。
桑渝一愣，恍若回到她和温斯择第一次来纪星辰家时，纪星辰也是这样，一开口就十分不客气地要付双倍补课费退课。
她没想到，半个学期过去，纪星辰又说出同样的话。
走到门口的陈远一愣，“诶”了一声正要打圆场，温斯择抬起眉眼，开口：“钱我会退到纪总那。”
纪星辰抬头，“那你们过来干什么？”
“你是你，他是他。除了补课，我们还有另外一层关系。”
温斯择说完，将做好的练习册推过去后起身，又递过去一张分科预选表格，“表格勾好，学期末要上交。”
旁边的桑渝连忙跟着起身，将自己的练习册推过去，翻开其中一页，“像这种画圈的部分你仔细看一下，是老师重点讲解知识点对应的习题。”
纪星辰眼眶有一瞬间发烫，他用力拧了下眉，目光落在并排在一起的练习册上，喉间艰涩。
陈远站在一旁没说话。
桑渝又从书包里翻出了几本笔记，也推过去，“这周老师讲课的内容都在这里，我标记了容易混淆的概念，你仔细看看。”
温斯择拉好书包拉链，背在肩上，桑渝跟着收拾，笑着说道：“那我们不打扰你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啊纪星辰。”
纪星辰目光上移，滑过桑渝努力弯起的唇角，又扫过她几乎掏空了的书包，蓦地起身。
他从桌上拿起支笔，在分科预选表上随意勾几下，像是完成任务般把所有东西往回一推，撂下笔往外走。
他似乎没收着力气，摞在一起的练习册被推得散了一桌面，哗啦一声，有几本掉在地上，原本在上面的分科预选表也飘了几飘，落到地上。
纪星辰身影一窒，目光落到脚边，稍顿后迈步离开书房，不多时，走廊深处一声关门声，纪星辰再次把自己关进幽暗的房间。
分科预选表像是被遗弃的小孩，安静地躺在地面上。
桑渝有些难过。
这种想拉纪星辰一把，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再次席卷她的全身。
陈远叹了口气，俯身捡起表格，瞧着上面胡乱勾选的选科又叹了声。
他捡起练习册归拢到一起，递还给桑渝和温斯择，“谢谢你们俩啊，带回去吧，他现在这样也不会看。”
桑渝没接，“那现在就任由他这样下去吗？”
陈远无奈，“我劝不动啊，上一次颓废了大半年，后来还是你……”他抬眼看向桑渝，又看向温斯择，没再往下说。
桑渝眨了下眼，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一笑，“那我再去！”
旁边的温斯择目光落过来，垂着的指尖动了动。
“没用，”陈远说，“这事儿他能交底似的说出来，就代表这条路行不通了。他这人死犟，又是那种不愿意被朋友看到脆弱那一面的人，你们懂吧？这个时候谁说的话他都不会听。”
“昨天阮乔姐过来敲了一个小时门他都没开，他刚刚能出来见你俩我都觉得挺意外的。”
“我替他解释一下，他刚刚那样你俩别怪他，他其实是在跟自己较劲，跟自己生气呢。”
“你们不知道，他以前朋友挺多的，后来家里出事，那些人打着关心的幌子带他去散心发泄，实际上是把他往坑里带，算算时间，他爸也是那时候在外面找了——”
“那不是他的问题。”温斯择忽然开口打断。
桑渝想到老顾办公室的电话，抿着唇点头。
陈远一愣。
温斯择背着包往外走，“有人想去做一件事，会找各种借口。告诉纪星辰，不是他的问题，别否定自己。”
陈远愣愣跟着两人，“你是不是知道——”
楼下倏地一阵脚步声，灯光亮起几盏，纪珩穿着剪裁合身的西服，披着一件大衣站在一楼，一副主人姿态。
桑渝三人正要下楼，纪珩抬起头，目光稳稳地落三人身上，他问陈远，“纪星辰呢？”
陈远没料到纪珩会回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纪星辰房间，纪珩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将大衣褪下后挂在臂弯，往二楼走来，边走边吩咐陈远，“去把车里的食盒提上来，空调坏了就联系物业去修，阿姨不干了就换一个。”
陈远应一声，越过桑渝温斯择噔噔噔向下走。
桑渝温斯择继续下楼。
纪珩迎面走来，三人身形交替时谁也没开口。
桑渝温斯择下到一楼，正要继续向外走，纪珩忽地叫了声，“温斯择。”
桑渝跟着温斯择一起回头，纪珩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垂着目光看着他们。
他看向桑渝时露出一丝温和的笑，目光转向温斯择，“补课退费是怎么回事？”
久居上位，纪珩口吻严厉，问话像是询问下属，再加上他刚刚对陈远说的话，桑渝目光一拧，看向他时多了一丝不愉。
“纪星辰已经掌握学习方法，以后不用再补课。”温斯择语调平静。
纪珩垂下眼皮，一瞬后又抬起，转而问道：“你外婆还好吗？”
温斯择抬起眼皮看向纪珩，眼睛里没什么温度，“不劳挂心。”
说完拉上桑渝向外走去。
纪珩摇头笑了声，没恼，目送两人出门后转身上楼，一抬头，和站在二楼冷着目光的纪星辰对视上，唇角笑容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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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斯择步子大，步速快，桑渝费了点力气才跟上。
她皱着眉心，仍旧在担心纪星辰。
“温斯择你说，纪星辰爸爸现在回来是什么意思呢？他如果把心思多放一点在纪星辰身上，纪星辰能不能快点好起来啊？我有些想不通，他连只见过一面的外婆都能关心，就不能对自己儿子好点吗？”
“还是说刚刚他问你外婆身体，只是商人的伪善，假装客气一下？”
温斯择放慢脚步，寒冬风起，他将桑渝拉到背风那一面，没回她的问题，反而问道：“很想帮纪星辰吗？”
桑渝抬头，触到他温沉的眉眼，心里的弦倏地一动。
她小心地扯他衣角，认真问道：“温斯择，我帮纪星辰，你会不开心吗？”
温斯择目光落在她脸上，桑渝眉眼水盈盈的，神色认真，隐含焦虑，是在担心他，也是在担心纪星辰。
他抬起目光，看向不远处不知何时不再工作的喷泉。
天上乌沉沉的云散开大半，金色阳光铺满水面，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亮闪耀目。
水池里的水静悄悄的，只风起时几道波纹。
他们来时还湿漉漉的那块地面，早已被风干。
“酒酒，你记得你的微博粉丝里，有个叫辰辰的吗？”
温斯择说。
“那是纪星辰。”
第53章 长夏
这件事让桑渝感到震惊。
在她印象里, 辰辰是个性格可爱的女孩子，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是男生，更没有把他和纪星辰联系到一起。
很多画面在脑海中闪回, 一切似乎有迹可循。
温斯择去参加数学冬令营时, 她独自去给纪星辰补课，那时纪星辰指着自家的哈士奇为她郑重介绍, “它是二哈，是条公狗。”
他仔细看她, 她却不曾发现什么。
再早一些。
课间操时, 荣誉墙公告栏下，纪星辰迎着阳光将她的检讨书举高，在她过来时扬起眉眼打量, 语气熟稔地叫她, “酒酒，是你啊。”
酒酒，不是那天早上卓一一喊她的酒酒，而是酒而酒之的酒酒。
再前一天的中秋夜晚。
她收到辰辰消息, 在画上加了二哈，二哈穿着一条裙子，辰辰评论，“二哈…也是裙子？”
他那时，是在震惊他在她眼中的性别吧。
桑渝还记得, 再遥远的最初, 也是一年中秋节。
她收到一封来自粉丝的微博私信, 辰辰说从她发第一条微博开始关注, 是她的第二个粉丝，他说喜欢她的画, 喜欢她画里的故事。
他说他有一只二哈，六个月大，是只孤独的小狗，他说它是他很重要的人送的，那个人现在不在身边。他客气地问她可不可以在中秋节这一天把它画到画上，哪怕是时间短暂，也希望它能有个朋友。
回想起今天陈远提起的话，那个时候的纪星辰，恐怕正在经历人生第一个低谷，他口中的小狗，是小狗，也是他自己。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相遇了啊，只是在同一个城市的两端，他隔着网络，看着那一两件她和温斯择的生活趣事，默默羡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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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有意安排，桑远南在外地出差，没有回灵溪，桑渝容筱再次归到温斯择家过节。
厨房的门没有关严，淅淅沥沥的水声，咔嚓咔嚓清脆的切菜声。
厨房不大，容筱和温外婆刚好站开，她们低声交谈着，身后的炉灶开着小火，瓷白色砂锅蹲在上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炖肉香味悄悄飘满整个房间。
窗外的风依旧很大，窗前那棵香樟树枝桠摇摆，距离窗户近的那枝，不时探过来和玻璃打声招呼，啪的一声。
温斯择坐在书桌一侧，长腿无处安放，斜着支在一边，面前摊开的奥赛题只落下寥寥几笔。
他侧额去看窗外的香樟，和玻璃窗上映出的少女。
房间里空调送着暖风，桑渝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穿着一件暖融融的卫衣，端坐在书桌前，头垂着，黑亮的发丝软软地垂在颈侧，一边被她掖到耳后，露出小巧圆润的耳朵，她很轻很快地耸了下鼻头，目光未动，依旧在平板上聚精会神地画着。
温斯择唇角轻勾，目光落过去。
画面上的大狗正一脚踏入泥滩，它神态沮丧，冰蓝色的眼睛下垂，干净的鞋子浸透泥水，裤脚也湿了半边。
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无声转动，金乌西斜，暖白色灯光映在玻璃窗上，模糊的水汽铺在上面，像守护着什么秘密。
桑渝甩甩手腕，转动发僵的脖颈，温斯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
她将几张图再看过一遍，保存好上传到微博。
不知道能不能帮到纪星辰。
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微博，几乎是发送出去的那一秒，消息栏便冒出红点。
桑渝心脏快速跳动，手指犹豫地悬在屏幕上却不敢动，点赞评论条数迅速增加，她深呼吸一口气，指腹落下去。
粉丝们热情如火，祝她新年快乐，说着思念和喜爱，问她这一期的主角怎么换成了狗狗。
而她想看的那个人，往常会冲在前排的人，却一直没出现。
或许纪星辰正有事？
或许是还没看到？
桑渝点开粉丝辰辰的私信对话框，犹豫几秒，仍旧退了出来。
饭菜的香味顺着门缝飘进来，容筱喊了声酒酒，桑渝收起手机，打开门出去。
温斯择家饭桌不大，四四方方，每边摆上一把椅子。
温斯择掌心垫着毛巾，正端着砂锅从厨房快步走出。
家里很暖和，他上身只套了一件T恤，袖口撸到手肘处，露出一截清瘦冷白的小臂。
桑渝忙把隔热垫摆正，温斯择将砂锅蹲到上面，掀开盖子，腾腾热气中，色泽红亮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牛腩浸润在里面，桑渝咽了咽口水。
杯子里注入新鲜果汁，四人举杯。
电视里播放着跨年晚会，这一年当红的小生小花轮流登场，不时一轮抽奖，奖品愈加丰厚，到后来，温外婆笑着把手机推给温斯择，要参与到热闹的气氛中。
吃过饭，桑渝温斯择被贺一晨叫了出去，还是他们常聚的那些人，贺一晨订了家桌游馆，玩了几局狼人杀，一群人闲聊起来。
房间里吵吵闹闹，桑渝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拿出手机看上一眼，一直到去广场看烟花，也没有收到纪星辰的消息。
她没发现，这一晚上的温斯择，落向她的目光比往常更多，人也比往常更沉默。
广场空旷清冷，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居多，或是热闹的成群结队的朋友，或是亲密的挽着手臂的情侣。他们刚到这边，便跑过来一个女孩，女孩冲到贺一晨面前，矜持地站好，和大家打招呼。
女孩面生，桑渝没见过。
有男生吹声口哨，笑闹着调侃几句，女孩不好意思地笑，偷眼去看贺一晨，贺一晨只是笑笑，转开脸没说什么。
烟花似乎已经成为节日必备仪式感，岁末冬出时，烟火漫天，在热闹中送走旧岁，迎来新年。
临近十二点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报时，一股热腾劲儿被带起，原本毫无组织的一群年轻人，莫名地嚎吼着开始一起倒计时。
桑渝站在温斯择身侧，抬起眼睛看他。
夜幕深邃，高空万里，星星如宝石点缀其间，浅弱的灯光下，温斯择眉眼温沉，正低着头看她，他声音很轻，见她看过来，唇边带上笑意，跟着大家一起倒数着数字。
10、9、8、7……
桑渝弯起眉眼，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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