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个?”陈墨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那串念珠晃了晃,眉梢微挑,“这不是木头珠子,是嘎巴拉。”
姜梨对文玩品类只认得个菩提根,上半身歪向沈知懿,唇形不动,低声问道,“什么是嘎巴拉?”
沈知懿拿过餐巾纸,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嗓音温淡,“嘎巴拉是藏传佛教里密宗所用的一种法器,陈墨脖子上的那条,是多位高僧在圆寂时捐出的眉心骨打磨而成的,路份极高。”
‘路份’这个词时古玩里的行话,也就是出身的意思,古玩这一行特别讲究东西的出身和用途。
尤其是藏传文玩有一条明确的金字塔鄙视链,以唐卡为塔顶,佛造像为塔身最高的那一层,接下来就是法器。
陈墨的那条嘎巴拉是他早些年自己去西藏收来的,当时藏传还没有抄到现在这么火,价格也要相对低一些,放到现在起码要翻个几十倍。
姜梨听完,唇边的笑容已有些挂不住,声线颤抖着嗫嚅,“这小哥哥是沙僧他徒弟吗?怎么还把人骨头挂在脖子上,什么毛病!”
沈知懿极力忍笑,“你一个骨科大夫,不是也天天跟人骨头打交道吗?你怕什么!”
“你说得也是哦!”姜梨恍然醒悟,清亮的杏眸熠熠生辉,“这么看起来,我们还真挺般配!”
她的尾音因激动变得高昂,沈知懿忍无可忍地在餐桌下轻轻踢了她一脚。
陈墨对她们二人的这些小动作置若罔闻,眸光扫到沈知懿白皙纤细的腕骨上多了一串黑色的佛珠,蓦地开口,“那条佛珠是裴松鹤的吧?他竟然舍得拿下来。”
沈知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心里霎时五味杂陈,“他让我帮他换线。”
裴松鹤从不戴表,这条佛珠除了每年换线的时候,连跟她上床都舍不得摘下,无意中硌到了她很多次。
陈墨冷嗤了下,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这串佛珠又是什么特殊的材质吗?”姜梨见缝插针的问道。
“没什么特殊的,乌金黑曜石,潘家园遍地都是,三十块钱一串,五十块钱两串。”
陈墨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多少带着几丝不屑,“比较难得的是上面有个藏银三通,算是个老物件,值几个钱。”
“那裴松鹤还心心念念的当个宝贝一样!”姜梨嘟着嘴,满不在乎地说。
“他心心念念的是人,不是这个死物件儿。”沈知懿唇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
裴松鹤又不喜欢这些东西,他带了十多年不肯离身,无非是因为顾予曦送给他的罢了。
她甚至怀疑顾予曦当年就算送了他一块石头,他都能把这石头磨成粉掺进自己的骨灰里!
陈墨没有错过她眼底的那抹隐痛,看好戏的兴致又揭竿而起,偏冷的音质里透着股玩味,“你知不知道这串佛珠是怎么来的?”
她摇头,口吻更像是自嘲,“裴松鹤怎么会对我说这些……”
“那你有听说过他当年是怎么离开裴家的吗?”他追问。
第037章 他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沈知懿犹豫了下,微微颔首,“知道一点……”
裴松鹤离开裴家那年,她还太小。
从西藏回来后,她对父亲说是裴松鹤救了自己,父亲感慨之下提了两句。
裴老爷子一共有过三个儿子,大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七岁那年就夭折了。
裴夫人也因此郁郁寡欢,精神和身体都愈渐萎靡。
裴老爷子不愿意见她终日以泪洗面,在外头又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生下了裴延澈的父亲,裴南屏。
那女人肚子虽然争气,人却福薄得很,裴南屏被接回裴家没多久,那女人便病死了。
裴老爷子把裴南屏当成自己的继承人来看待,从成年起就把他扔进公司,让他自己学着处理公司里的大小事宜。
原本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可就在裴老爷子四十岁那年,裴夫人再次怀孕了。
裴夫人认为这是老天爷怜悯自己,让她的大儿子投胎转世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那时候她已算是高龄产妇,连裴老爷子都在劝说让她打掉,可裴夫人还是执意要生下裴松鹤。
那些年靠药物勉强维持的身体,已经耗空了她的底,生裴松鹤的时候又遭遇难产,永远留在了产房之中,年仅三十六岁。
裴老爷子在妻子死后才恍然大悟,觉得自己亏欠她良多,开始追悔莫及。
中年丧偶,就如同失伴而飞的鸳鸯,什么如花美眷都敌不过故剑情深。
他把对妻子的愧疚和思念,全部寄托在连亲妈面都没见过的裴松鹤身上,对他可以说是溺爱到了极致。
连裴松鹤上学都要亲自接送,像个最寻常的父亲,手把手教他写字、下棋、骑马等,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个被当成继承人养育的二儿子。
终于,裴老爷子病逝,而裴南屏却继承了裴家,包括裴氏集团在内的全部资产。
这件事至今都成为豪门内不可言传的秘辛。
毕竟,按照裴老爷子对裴松鹤的喜爱,他应该会把所有遗产全部留给这个小儿子才对。
可裴老爷子离世时,集团律师公布的遗产中,竟然没有给裴松鹤留下一分钱。
裴松鹤无处可去,就这样离开了裴家,成为了当时京城中追债团伙的一员,在腥风血雨中讨生活。
从受尽宠溺的富贵少爷,沦落为刀口舔血的玉面修罗。
那年,裴松鹤刚满十七岁。
圈里人人都畏惧裴松鹤,反而瞧不上裴延澈。
只因裴延澈的地位和金钱是生来就有的,甚至搞不好,很有可能是他爸从裴松鹤那里夺来的。
而裴松鹤手上的每一笔钱,都是他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直到他现在重新跻于京圈权贵,也没人敢提起他那些不堪的过往。
陈墨眸中折过一道暗光,轻描淡写的开了腔,“你应该看到过裴松鹤背上那条刀疤吧?裴南屏干的。”
沈知懿倏然抬眸,神色里尽是惊愕。
她曾在欢爱时摸到他靠近肩胛骨的位置,有一条三寸长的刀疤。
起初她觉得这条疤毁了他如希腊雕塑般完美的背脊,现在想来,只余隐隐心疼。
“当年裴老爷子刚过世,裴南屏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没什么关爱之心。表面兄友弟恭的说着裴家永远都是他的港湾,背地里却对裴松鹤暗下杀手。”陈墨不动声色道。
“有好几次,裴松鹤都是在生死边缘捡回了一条命。”
“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啊,裴南屏还敢这么乱来?”姜梨惊异不已。
“姜大小姐祖上是从医的吧?跟我们这些商场中的人不太一样,有些东西只要不闹上台面,私底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又敢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不想升官发财了吗?”
陈墨的语气里略带揶揄。
“据裴松鹤的描述,他最为惊险的一次,差点被裴南屏的那些保镖抓到。一旦被他们抓回去,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活着走出来,兴许你们现在看到裴氏集团那些新盖的大楼,其中某个水泥墩子里就会藏着他的尸骸……”
“咦……”姜梨捂住嘴巴,总觉得自己像在听折子戏,各种的不真实。
如果不是沈知懿突然遭遇变故,且这两年也发觉父亲的死因有些不对,可能会觉得陈墨是在故意吓唬她们,但现在她相信陈墨的话。
“裴松鹤那次之所以能够逃出生天,多亏顾予曦救了他,顾予曦可以说他的救命恩人吧。”陈墨修长匀称的指骨抚弄着紫砂茶盏,氤氲的雾气遮掩了他眼底的讳莫如深。
姜梨听完,瞥向沈知懿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同情。
圈里人都认为顾予曦是裴松鹤的初恋,是他的白月光。
初恋情人早晚都会变成过往,白月光也会渐渐变成白米饭,没有什么是光阴不能埋葬的。
可是救命恩人这种东西,即便没了情分,恩还在。
只要顾予曦拿着这份恩情当借口,裴松鹤就永远都摆脱不了她!
沈知懿此刻方寸大乱,根本无暇顾及别人的眼光。
原来不是什么求而不得,经年痴心妄想,而是救命恩人啊……
为什么当初救下他的人不是自己呢?
为什么她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能够让裴松鹤放在心尖上疼宠。
做出不告而别这种事情,还能让他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我有个问题!”姜梨弱弱地举了下手,疑惑道。
“既然裴南屏曾经那样对裴松鹤,他为什么还没有跟裴家翻脸啊?当年他没钱没势力可以理解,现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怎么还跟裴家走得那么近?”
陈墨忍不住轻笑了下,如晚风徐徐拂过竹林,眉目舒展,清隽的面容上晕过淡淡的温泽。
有种能让人凡心大动的怦然。
姜梨被他这抹笑容勾的失魂落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耳朵里都是他充满磁性而疏离的嗓音。
“裴松鹤有个姑姑,他母亲难产而死,他就是吃着姑姑的奶水长大的,说是姑姑,也算是半个亲娘了。
他姑姑离婚之后就没再嫁过人,留在裴家照看着裴南屏和裴松鹤他们两兄弟。裴松鹤被迫离开裴家时,他姑姑还想方设法试图找过他。
直到后来裴松鹤成立了松墨,有了能够与裴家抗衡的资本时,他姑姑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连行动能力都退化成三岁小孩,只能坐在轮椅上等着护工喂饭。
裴南屏很了解他这个弟弟,看似薄情寡义,实则最重恩情。
他早就把姑姑关在了自己家里,美其名曰方便照顾,其实就是在拿他姑姑做威胁,逼裴松鹤不得不做出妥协。”
第038章 把她养在外面当小三
沈知懿想到裴南屏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唇角笑意渐冷,“的确是裴南屏能做出来的事情!”
“这些年裴松鹤不是没想过把他姑姑弄出来,可裴南屏也不是吃素的,怎会由着他乱来。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逼急了裴南屏,裴松鹤就再也别想见到他姑姑了。”陈墨不咸不淡地呷了口茶,继续说道。
“而且,裴家并没有当面跟裴松鹤撕破脸,双方还有很多项目是在共同盈利的,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很多东西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他们比白手起家那些人厉害的地方莫过于此,不是轻易说翻脸就能翻脸的。
“难道裴松鹤就这么忍了?那他也太……”姜梨偷偷瞄了沈知懿一眼,小声呢喃道,“也太窝囊了点吧!”
陈墨不予置评。
沈知懿却知道,裴松鹤绝不可能忍,否则当年他就不会说出那个‘恨’字。
他只是把所有情绪全部内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跟裴家阳奉阴违。
如果她猜得不错,裴松鹤应该已经在搜集当年的证据了,只是过程没那么顺利,所以他才隐而不发。
若他一旦出手,裴家必将败如山崩。
沈知懿甚至非常期待那个画面。
她不是什么圣母,从裴南屏夺走她父亲的地皮时,她已恨透了裴家,巴不得那一天早点到来。
饭后,陈墨自行离去,沈知懿和姜梨回到懿念叫厂家换玻璃门。
她选了一款中等价位的,才花了不到四千。
姜梨叉着腰唏嘘道,“没想到我挨了这么一下子还赚了一千多,值了!”
沈知懿苦笑,“那是因为刚好遇上了陈墨,你没有受伤。否则别说一千多,他就是赔个十万八万的,我都不想放过他!”
提到陈墨,姜梨整个人都像春雨梨花,瞬间柔静下来,眸光涣散而缠绵,“陈墨他人还怪好的嘞……”
沈知懿见状便知再也拉不住她,失去理智坠入爱河,彻底没救了。
骤响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们的思绪,沈知懿看到屏幕上蹦出‘裴延澈’三个字,呼吸不由急促了些。
“喂,知懿,上回我跟你说的事还记得吗?”
电话那头他清冽的嗓音变得有些沉重,没有了往日的散漫和不羁。
沈知懿猜到,他要说起去裴家退婚的事情。
晚宴之后他都没有联系过她,沈知懿还以为他那天喝多了酒,已全然将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现在看来他只是在酝酿,并没有忘记。
“记得,什么时候?”她言简意赅道。
“明天。”裴延澈的声音听上去多少带着点疲惫和沙哑,许是还没从那晚顾予曦给他的暴击里走出来。
沈知懿毫无犹豫的应下,“好,那明天见。”
挂断电话。
姜梨暗搓搓地碰了碰她的手肘,笑得一脸神秘,“你终于要跟你那个名存实亡的未婚夫取消婚约啦?”
“嗯。”她重重点头,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不少,连面前这个缺了玻璃的大门都瞅着顺眼了些。
“走,为了庆祝你恢复自由身,姐妹晚上请你去蹦迪!”姜梨挽着她的胳膊,雀跃道。
沈知懿淡淡睨了她一眼。
姜梨方才冷静下来,讪讪地撇嘴,“哎呀,我忘记你怀孕这件事情了……”
别说姜梨了,就连沈知懿自己也险些忘记,肚子里还揣着个宝宝,她当时怎么敢站出来威胁那个男人的!
陈墨说得对,若真有人想害她,今日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或许她真的应该再招一个男店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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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格简约而高级的咖啡馆内,萦绕着SOE豆子的醇香。
顾予曦和宋暖并肩坐在落地窗前,黄昏时的暗金光影将她们的轮廓勾勒得浓墨重彩。
两人的气质与容貌比那些三四线的女星还要好,成为了街角一道旖旎的风景线。
“花臂失手了。”宋暖用咖啡勺敲了敲杯沿,语重心长地说道。
顾予曦搅拌银勺的手一抖,视线里带着几分怨责朝她斜了过去,压低音量道,“你不是说这个人非常靠谱,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吗?”
宋暖别开她如同毒蝎尾钩般的目光,蹙眉道,“他是很靠谱,但那也得看他遇上的是谁!”
“谁?”顾予曦卷翘眼睫下露出浓重的疑惑。
“陈墨。”宋暖一字一句吐出这个名字。
“你说的是,陈家三代单传的那个独生子,陈墨?”顾予曦几乎失笑。
发觉宋暖正幽幽地睨着自己,眼神里肯定了她的回答。
顾予曦的笑意从唇角消失,精致的面颊爬满了不可置信和忿恨,“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错了,陈墨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花臂不会弄错的,他去找沈知懿麻烦的时候,正面遇上了他。”
暮色逐渐被黑暗笼罩,最后一缕残晦的光打在宋暖侧脸上,显得格外阴翳。
“花臂说感觉自己被监视了,应该就是陈墨的人,他现在连门都不敢出!”
“不会的,不会是陈墨……”顾予曦接受不了这个令人赍恨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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