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低垂着眼睫,从始至终没说过话,去拉车门,却发现车已经被那司机上了锁。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启唇,声线清澈如溪谷里流过的泠泠山泉,含着丝丝凉意。
“小姑娘,我这车开不了天险路,你至少再给我加一千块钱,否则我调头回拉萨,这路我走不了!”司机摆出一副无赖嘴脸,斜着眼梢说道。
女生拧眉,脸上还泛着未曾褪去的嫣红,愠怒道,“从拉萨市区到唐古乡,是您自己跟我报价要一千二的,这破车一路车抛锚了四次,我没怪您拿这种车来应付我,您还好意思再朝我要钱?”
第072章 她是你的小侄媳
司机陡然沉下了脸,指着她怒骂道,“没钱来什么西藏?你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多了,穷游搭车,靠出卖色相换食物和住所,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
女生双唇紧抿,捏着肩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
“赶紧给钱,否则你就在无人区里待着吧!”
裴松鹤将烟头按灭在车窗的烟灰匣里,饶有兴致地朝他们望去。
只因那司机不识货,没有看出女生手腕上那款式简单的银色手链是宝格丽,一条的价格可以买下他整辆车。
从头到脚都是一线的户外品牌,明显是哪位富家小姐偷偷跑出来玩,根本不是那司机所谓的‘穷游搭车’。
那女生倒也硬气,抬起长睫狠狠地瞪着他,眼底自带不服输的锋芒,“当初说是多少就是多少,是您不讲信用,我不给!”
司机被她倔强的模样气到,冷笑了声,“那你就站在这里等,看哪位路过的司机见色起意把你拽上车,到时候可别怪我没警告你!”
说完,将车辆调头,一骑绝尘而去。
留下那女生独自站在路边,四周是空荡荡的峭壁山谷,头顶碧空下盘旋着几只秃鹫,巨大的登山包将她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弱。
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也在远去的车影里逐渐暗淡,染上无措和茫然。
裴松鹤抽完第二根烟,掸去风衣上的烟灰,见陈墨从前方的林子走出来,启动车辆准备离开。
他最后瞄了一眼倒车镜中的那个女生,神情依旧无动于衷。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天地间的一个过客,不值得他投入怜悯与同情。
“啧……”
耳边传来陈墨惊讶的声调,“这不是沈钰的女儿吗,她怎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裴松鹤挑眉看向他,沉倦的嗓音里染上几丝兴趣,“潘家园鬼市那个沈钰?”
“对啊,你不认识她吗?”陈墨更为好奇。
“不认识。”他漠然道。
松墨集团的经营范围又不包括古玩,无论是她爸还是她,他都没见过,岂会认识。
“不应该啊?”陈墨抬手摸着自己的下颌骨,疑惑道。
“他的女儿沈知懿和你妹妹顾予曦并称‘京城双姝’,还是顾予曦的同班同学,这等美人你竟然都没见过?”
京城双姝他听说过,但他压根不知道另一位名叫沈知懿。
他的思绪却在其他念头上盘绕,沉吟道,“沈钰的女儿……是不是跟裴延澈有过婚约?”
“你终于想起来了?”陈墨似笑非笑,朝不远处那个单薄的身影望去,“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应该算是你的小侄媳。”
裴松鹤不置可否,眸色沉如静海。
他的确不曾见过沈知懿。
裴老爷子在世时,裴南屏已成家立业搬出了老宅,在他的记忆里,裴延澈还是个追在他身后喊‘小叔’的浑小子。
再后来他与裴南屏形同水火,直到今年年初才勉强达成和解。
而他的小侄子已逐渐长成他最讨厌的纨绔子弟,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更别提什么未来的‘侄媳’。
“既然遇上了,那就日行一善,叫她上车吧。”裴松鹤解开车锁,视线凝视着前方已经疏通的路段,不动声色道。
陈墨深深地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片刻后,悍马驶出最艰险的泥石流滑坡路段。
陈墨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向后座。
沈知懿把登山包环抱在胸前,那是一个很有防备感的姿势。
犹豫着接过了他递来的水,“谢谢。”
此时已是下午六点,太阳西斜。
裴松鹤戴上了黑框墨镜,露出如玉石雕刻的半张脸,从车镜里朝后座的沈知懿扫去,“你要到哪里去?”
“唐古乡,扎西客栈。”她轻声开口,有些局促的补了句,“你们如果不顺路的话,把我扔在唐古乡就行。”
车辆已驶过峡谷,陈墨手机接收到了微弱的信号,车载导航自动连接。
陈墨放大地图,对裴松鹤说,“预计今晚七点多到唐古乡,我们也得找地方住下,直接导航去扎西客栈吧。”
他确认目的地后,转过那张清隽俊美的脸,漫不经心的审视着她,“沈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你家里人也不管?”
沈知懿喉咙有些干,余光扫到右手边刚接过来的那瓶水,却不敢喝。
嗓音绵柔沙哑,“我爸爸这两年肺不太好,高反很严重,不敢到高海拔的地区来。
但是今年热振寺地区的柏香籽下来了,需要人来对接收货。我正好高考完在家闲着没事,就主动揽了这个活儿。”
“孝顺。”裴松鹤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陈墨淡淡一笑,“你爸爸也没派几个伙计来跟着你?”
沈知懿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懊恼,“派了,但那些人很有主意,我管不住他们。我感觉他们是想从中赚点回扣,但我不愿意让他们把价格抬上去,就甩掉他们自己包车过来了。”
裴松鹤与陈墨有些忍俊不禁,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都在嘲笑她过于天真。
当家的不出面,手下员工怎么可能不捞点回扣。
这种事情在生意场上都算不成文的暗规则了,想必沈钰也心里有数,所以才会让那几个伙计跟过来帮她。
而沈知懿竟然不上道,白费了他父亲的一片苦心,估计那几个被甩掉的伙计也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陈墨清冷的语调里透着点邪气,“你知不知道我们刚才走的这条路,没有监控,没有信号,就是个鸟不拉屎的无人区!
你找的那个司机是汉人,不敢对你怎么样。若是你运气不好,遇到了羌塘一带的盗猎者,把你先奸后杀随便找地一扔,等你爸妈再见到你的时候,估计你都已经风化成干尸了!”
他说着,把手搭到裴松鹤的肩上,挑唇笑道,“你应该感谢这位人间佛子,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不舍得见你这朵花凋零在荒郊野岭,说什么都要捎上你。”
“滚。”裴松鹤专注开车,转弯时将他的手抖了下去。
“谢谢。”沈知懿表情平静,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没有被他的言语吓怕。
听了他的话后,反而把背包扔到一旁的座位上,拿起那瓶矿泉水,拧开大口大口喝了半瓶。
“这妹妹有点性格。”陈墨眼底划过一缕玩味,转向裴松鹤打趣道,“你觉得跟顾予曦比起来,怎么样?”
正看着窗外的沈知懿猛然回头。
第073章 怕我酒后乱性,还是怕她酒后乱性
“你有病吧?”裴松鹤八风不动,嗓音却冷了下来。
陈墨怕他一怒之下把自己从车里扔出去,坐回原位不敢多言。
穿越峡谷,窗外的风景逐渐好看起来,雪山下的平原绿草如茵,拉萨河从其间奔流而过,交织成一条条翠色的绸带。
牦牛与骏马,冰川与积雪,都是沈知懿从未看见过景象,她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傍晚时分,他们的车辆到达唐古乡附近的扎西客栈。
说是客栈,其实是自家房子改装成的民宿,条件简陋,仅供驴友们休整歇脚。
扎西巴图和他的妻子已在门口等候,看到沈知懿全须全尾的从悍马后座下来,露出了灿烂而真挚的笑容。
“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你一个人从拉萨跑了,吓得他差点连夜买机票赶过来!”扎西捏着沈知懿的肩膀,爽朗的笑道。
“我跟他说你不会有事的,我家拉姆十岁的时候就能自己坐车去拉萨了,他还是不放心,你看,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嘛!”
裴松鹤和陈墨相互对视了一眼,多少有些无奈。
藏民的女孩身上都带着卓玛刀,从小在山上放牛长大,比内地的成年男人还有力气,谁敢对她们动手。
沈知懿这是运气好,遇上了他们,否则恐怕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扎西叔叔,我先去给我爸打个电话,那两个人是我的朋友,你帮忙招待一下。”她轻柔说道。
扎西点点头,侧身让她进了屋。
少顷,里面便传来沈知懿无奈的嗓音。
“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没事嘛!”
“好,以后绝对不乱跑了,都听你的还不行嘛,你可千万别过来,你的身体受不了……”
扎西的妻子带着裴松鹤他们到一楼办理入住。
这种民宿手续十分简单,格桑用本子记下了他们的身份证和手机号,给了他们一次性用品,连押金都不需要。
他们两人上楼一看,发现房间竟然连门都没有,仅用一席厚重的黑色毛毡将外界隔开。
掀开毛毡,房间内的环境还算可以接受,地上铺着色调鲜艳的藏毯,空气里混合着藏香与牦牛奶的味道,床品洁白崭新,看来平日里生意不怎么好。
当他们放下行李,准备下楼找点东西吃的时候,裴松鹤看到角落里站着两个身穿藏装的小女孩。
大的那个应该跟沈知懿年龄相仿,五官俊秀,皮肤黝黑,眼睛却格外明亮。
小的那个估计只有十岁,头上用绿松石和玛瑙编成无数条小辫子,躲在姐姐身后怯生生地瞄着他们。
她许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两位小哥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惊异。
“阿妈让我来叫你们下楼吃饭。”年长的女孩用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汉话说道。
裴松鹤微微颔首,和陈墨一起来到楼下。
大厅中升起火塘,沈知懿和扎西一家围坐在四周,猎猎火光将她清透的面孔染上几分红晕。
西藏夜间降温极快,沈知懿在冲锋衣外又披了件女式藏袍,看上去过于宽大,仅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待他们坐好,扎西端来一大盆牦牛肉准备下火锅,他的大女儿拉姆还拿来了两瓶自家酿的青稞酒。
裴松鹤不确定明天要不要用车,没敢去碰那瓶酒。
反倒是陈墨觉得这酒很香,多喝了两杯。
吃到一半的时候,扎西巴图便带着他的妻子出门,不知要去做什么。
火塘旁边只剩下了沈知懿和扎西的两个女儿。
沈知懿端着酒杯来找他们,裴松鹤深邃冷厉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探究。
“今天谢谢你们,这杯酒全当是我敬你们的。”她双手举着藏式的酒杯,嗓音轻缓却不扭捏,说着便要一饮而尽。
藏式酒杯的大小类似于饭碗,彰显出这个民族的热情与豪迈。
这种自家酿制的青稞酒度数不会很高,一杯酒的分量对成年男性来说不算什么,对她这种小姑娘而言可不少。
裴松鹤挑了挑眉,在她入口之前开腔打断道,“你成年了吗?”
沈知懿端着碗站在他身侧,目光淡淡投向他,声调里渗着一股子不屑,“上个月刚满十八岁,要给你看我的身份证吗?”
裴松鹤薄唇扯动,未置一词。
陈墨哼笑了两声,“你别理他,把他当成一个司机就行,我来陪你喝!”
他先前已喝下几杯酒,眼尾泛起红潮,清冷之色从他脸上消失,反多了一抹雪地霜梅的妖冶。
裴松鹤对他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知道,一杯酒而已,能出什么事,你带妹妹带魔障了吧!”陈墨低声戏谑,“你是怕我酒后乱性,还是怕她酒后乱性?”
裴松鹤感觉到他已有些醉意,懒得跟一个醉鬼计较。
骨节分明的手从桌上翻出一根藏烟,借着火塘点燃,白雾缓缓笼罩在他的周身,如真似幻。
明明在人世,却将他隔绝出尘烟。
陈墨端起酒杯与沈知懿相碰,两人都把杯中酒一滴不剩喝光。
裴松鹤的预感没错,沈知懿一看就不是个会喝酒的。
当他将手中的藏烟抽完,再次抬眸时,对上了她那双乌黑茫然的双眼。
亮似星燧,如生春水。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她搬了凳子坐到他和陈墨两人中间,长睫因醉意眨得缓慢。
裴松鹤置若罔闻。
正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把陈墨这个醉鬼弄回房,却听到她继续用着绵软的嗓音问道,“你是不是有一辆迈巴赫?”
他斜睨过去,发现她离自己更近了,几乎是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双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似要察看出个真假来。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顾予曦上了你的车……”
她伸出如玉般的食指,做出要戳他脸颊的动作。
裴松鹤攫住她的手指,那指节过于纤细,仿佛轻轻用力便能将其折断。
“知道太多的小朋友,会被灭口。”他故意逗她。
垂在他腕间的黑色佛珠发出清脆响动,让沈知懿迟缓的神经微微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痛觉。
秀眉微蹙,语气却还很强势,“你不会!”
“我已经给我爸爸打过电话,是你们把我带走的,杀了我,我爸爸会找你算账!”她高抬下颌与他对视,醉得理直气壮。
第074章 她的生死仅系在他一念之间
裴松鹤没忍住轻笑了下,他想不明白沈钰是怎么把女儿教得这么任性又单纯。
若是他有这样的女儿,可不敢放她独自出门。
沈知懿却摇了摇脑袋,眼底拂过一瞬的迷离,撑着额角缓缓趴在桌子上,呢喃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裴松鹤莫名心跳一滞,低头朝她看去,发现她已经阖眸睡着了。
想到这个在他面前醉得一塌糊涂的小姑娘,以后将是裴延澈的未婚妻。
眼中风雪寂灭,比淬了冰还要冷冽三分。
在他的安排下,拉姆和妹妹两个人合力把不省人事的沈知懿拖回了房间里。
此时,靠在椅背上沉静已久的陈墨陡然睁开了双眼。
“你没醉?”裴松鹤挑眉。
“我当然没醉,这点儿酒,还没圈里聚会时那帮孙子灌我的多。”陈墨嗤笑了声。
“那你躺成这样做什么,是想让我背你回去?”他慵懒的嗓音里染上戏谑,拿了根藏烟放在鼻间,细细闻着烟丝的味道却不点燃。
“我不装醉怎么能看到你撩妹?”陈墨给自己倒了杯酥油茶醒酒,揶揄道,“裴松鹤,差不多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让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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