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鹤闻言,扔掉了手里的烟,淡淡说道,“你想多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陈墨喝不惯酥油茶那咸腻的口感,眉头蹙得死死的。
半晌,他语气凝重,“裴松鹤,有些仇可以报,有些前尘旧怨,你该放下了。”
屋外夜风呼啸,钻入绣着吉祥莲花的门帘,将火塘吹得摇摇欲灭。
“如果你的母亲难产而死,是因为她在进产房前被迫看了一段自己老公出轨的激情视频,你能放下吗?”
裴松鹤低沉的嗓音带着微哑,融进了肃冷的夜风中。
陈墨感觉到自己的酒气已被这份凛冽的寒意冲淡不少,起身舒展了下脊背,淡声道,“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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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古乡的海拔将近四千多,即便屋里有地暖,在高原上睡觉也并不舒服。
裴松鹤感觉自己鼻腔里干涩如灼,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有些后悔刚才拒绝了沈知懿的那杯酒,对面床上的陈墨就睡得很香。
将近凌晨,迷迷糊糊之间刚要睡着,便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藏式楼梯都是木质结构,会放大脚步的空响,再加上房间没有门,隔音极差,裴松鹤感觉那两个女孩简直是站在自己床头说着藏语。
他忍了半分钟,穿上风衣,掀开毛毡走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许是清梦被扰,他周身散发寒气逼人的压迫感,垂落的视线如利刃般冷重骇人。
拉姆不自觉抖了抖,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道,“知懿她好像高反了。”
裴松鹤眉心一拧,沉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刚才我起床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脸色发青,就用力晃了晃她,还喊了她的名字,但是都没有反应。”拉姆有些慌乱,尾音都在颤抖。
裴松鹤薄唇紧抿,心道不好。
有的人进藏后身体便开始发生高原反应,随着饮食与休整逐渐适应高原气候,这种反而没什么事。
比较危险的是沈知懿这种,进藏几天后突发剧烈高反,缺氧导致昏迷不醒,如果不及时吸氧,恐怕有生命危险。
“带我去看看。”他郑重道。
拉姆掀开隔壁房间的毛毡,裴松鹤跟随她身后步入,一眼便看到靠窗的那张床上蜷缩的瘦弱身影。
埋在被子里的那张脸比床单还要白,隐隐泛着青,失去血色的双唇微张,人已陷入重度昏迷。
他走到沈知懿床边,用手背试探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还好没有发烧,否则更麻烦。
“你们客栈有氧气瓶吗?”他询问道。
拉姆摇摇头。
一般来到他们家住店的人都是富有进藏经验的驴友,家里也从没备过氧气瓶。
“得赶紧送她去附近的医院吸氧,你爸爸他现在在哪?”裴松鹤声调沉着冷静。
拉姆则更加紧张,“明天镇上有集市,阿爸昨晚就带着阿妈去镇子里进货了,最近的卫生院离这里要二十多公里。”
灯下,裴松鹤静静审视着沈知懿惨白的面孔。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看上去宛若绝美的石膏雕塑,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在悬崖边裴松鹤可以当做一个事不关己的路人,漠然开车离去,将她的命运留给上天安排。
而此刻,她的生死仅系在他一念之间。
室内寂静得只剩下灯泡里老化的钨丝与电流碰撞时发出的滋滋声。
拉姆的手与妹妹格桑紧紧相握,眼尾小心翼翼瞥向裴松鹤。
她似是发现,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或许将决定沈知懿的生死。
“帮她把衣服穿好,我带她去医院。”裴松鹤喟叹道。
说到底,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拉姆用自己的藏袍把沈知懿包裹住,她骨架很小,体重又轻,裴松鹤扯住她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毫不费力的将她背起。
刚到楼梯口,陈墨也挑开毛毡走了出来。
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被他们从睡梦中吵醒,懒散地倚在墙边,醉眼惺忪看着裴松鹤。
“去哪儿?”他问。
“去医院。”裴松鹤不动声色道。
陈墨不多问,仅用着凉薄的嗓音提醒他,“那条路我们白天开过来的时候都这么难走,晚上连个灯都没有,如果手一抖就是车毁人亡啊,你真要去?”
“不然怎么办?我们坐着围炉煮茶看她什么时候咽气?”裴松鹤身形未滞,背着沈知懿继续往楼下走,讥诮道。
“行,那你去英雄救美吧,恕不奉陪了!”陈墨哂笑。
“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咱们公司还能有个继承人,我要是跟你一起埋这了,咱们公司可就要倒闭了。”
裴松鹤不置可否,路过柜台时顺手拿了罐红牛。
他勉强算是轻柔的把沈知懿放到副驾座位上,为她扣好安全带。
喝完一整罐红牛后,他启动车辆,从倒车镜里扫到自己略显疲惫的倦容。
倏然,侧过头深深看了昏迷中的沈知懿一眼,低声道,“我运气不好,希望你足够幸运。”
话音一落,悍马便冲向无尽深渊般的夜色里。
第075章 她可能会死在他的车上
视野所及之处皆是黑暗,悍马的两个前车灯如夜行动物的双眼,替裴松鹤照亮了崎岖泥泞的前路。
他数不清这是翻过的第几个哑口,右手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在黑夜里,如同地狱之门般贪婪的要将万物吞噬。
裴松鹤白天开了将近八小时的车,晚上又没有得到休息,现在整个人处于疲劳驾驶状态。
他不敢再单手控方向盘,也不敢停下来抽烟提神。还要时不时朝副驾驶中不省人事的沈知懿望去一眼,确认她还活着。
二十多公里的盘山路,他也不知是靠着什么信念支撑下来的。
沈知懿很幸运,他们一路有惊无险,在凌晨两点前到达了唐古乡卫生所。
所里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在看到沈知懿的情况,立刻拿出蓝色半人高的氧气瓶为她输氧。
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又给她开了一瓶葡萄糖注射液。
卫生所的条件非常简陋,里面只有一个病房,病房内仅有两张行军床。
其中一张被当地的藏族老阿妈占据,此时已经夜深人静,老阿妈面朝墙壁睡得正香。
裴松鹤将沈知懿放到另外一张床上,自己则找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
等到医生为她扎完针后,他才卸去紧绷的状态,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给陈墨报了个平安。
短信发送成功,他把手机扔到了一旁,阖上双眸,以坐姿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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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光从窗帘缝隙里丝丝透进来,其中一缕顽皮的照在沈知懿眼睑上,浓密如扇的长睫轻颤,缓缓睁开。
周遭的环境陌生而朦胧,一切布置都被白茫茫的背景墙所取代。
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不好闻,但让人充满安全感。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贴着白色胶布的手背上,显然是之前打过点滴,不知又是谁为她拔掉了针。
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却感觉自己像被一床吸了水的棉絮压着,又重又沉。
她这才发现身上盖着拉姆厚实的藏袍,藏袍上还有一件黑色的长风衣。
顺着衣角,她瞥见了正靠坐在椅子上休憩的裴松鹤。
他的坐姿慵懒却不失优雅,上衣仅穿了件修身轻薄的羊绒衫,后脑枕在椅背上,微仰的下颌轮廓线条流畅又凌厉,只是面容上透露着难以掩去的疲倦。
冷风从门缝里钻入,吹动连接氧气瓶的塑料管。
裴松鹤猛然惊醒,满含血丝的眼底迸射出危险的寒芒,在视线清晰后又瞬间沉寂下去,化为一潭幽暗。
“你醒了,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他的嗓音沙哑得有些不成调子,拿过桌上的矿泉水狠狠灌了几口。
沈知懿点点头,昨晚大部分时间她都没什么意识,却能听到拉姆在床边急切地叫喊她的名字。
她想回应,身体却像被鬼压床一样动弹不得,连蜷曲手指这样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到。
后来,她还听见裴松鹤让拉姆帮自己穿好外套,要送她去医院。
彻底失去记忆前,是裴松鹤在自己耳畔轻声说,“希望你足够幸运……”
“谢谢你。”她由衷说道。
再上昨天,他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高反还喝酒,我看你是真的不想要命了。”裴松鹤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筋骨,漫不经心道。
“我不知道我会高反。”她懊恼的皱眉。
进藏几日来她都住在拉萨,照常洗澡、吃饭、出门。
并没有别人说的那种头痛,胸闷等感觉。
直到进了峡谷,海拔升至四千二,她才微微感到气喘,但这也都是正常反应。
谁料昨晚喝下那杯酒,差点让她从此长醉不复醒。
裴松鹤把自己的外套从她身上拿起来,漠然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需要再休息会吗?”
沈知懿见他已经穿好衣服,明显是准备要走。
生怕他将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强撑着支起瘫软的身体,“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裴松鹤睨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等待她套好藏袍,便率先走出病房。
沈知懿在副驾坐稳,裴松鹤方才从卫生所里出来。
拉开车门,往她怀里扔了两个轻飘飘的氧气瓶,启动车辆,驶离唐古乡。
和昨夜相比,两人明明均在清醒状态,车厢里的氛围却依旧噤若寒蝉。
裴松鹤开车不喜欢听歌,这让当时心性未定的沈知懿感觉跟他相处的时间格外难熬。
车重新开上昨日那段惊险的盘山路,山坡上还有被泥石流冲垮树根与巨石,被钢丝网兜在半空,随时都有跌落的可能。
“你昨晚就是从这条路送我去医院的?”她的声线随着车辆摇晃而颤颤巍巍。
“从扎西客栈到唐古乡只有这一条路,不从这里走,你是想让我背你飞过去?”他的言语听上去讥诮,神情却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淡。
裴松鹤现在的精神状态要比昨晚好一些,但还是格外困倦,在高原上睡眠不足会比在平原更加疲乏。
沈知懿见他转弯时还不减速,吓得双手紧紧抠着安全带。
昨晚她刚从死神手里逃过一劫,却很有可能死在裴松鹤的车上。
“你能不能开慢一点?”她试图商量道。
“不这样开,我会睡着。”裴松鹤的嗓音依旧带着浓重的低哑。
沈知懿明白他这样疲倦都是因为自己,也不敢再多言。
好在裴松鹤车技是真的不错,再加上这条路他已来来回回开了三次,回程要比去时省了很多时间。
悍马安稳停在扎西客栈的院子里,拉姆牵着妹妹格桑的手从屋子里跑出来,见沈知懿平平安安的下车,两姐妹都绽开了笑颜。
格桑在姐姐身后偷瞄着径直走进客栈的裴松鹤,眼里多了一层英雄滤镜。
陈墨正坐在一楼喝甜茶,嘴里咬着难嚼的牦牛肉干,见他阔步从门外走进来,携带一身罡硬的冷风,戏谑道,“英雄回来了,美人呢?”
说来也是凑巧,沈知懿恰好推门而入,光线笼罩住她的轮廓,朦胧似幻,白皙莹润的脸上露出茫然,“什么美人?”
裴松鹤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淡淡撂下了句,“我需要休息,麻烦你们尽量小声一点。”
第076章 你们有没有培养出感情
睡了整整八个小时,裴松鹤才消去周身的疲惫感。
他走下楼,发现天色已暮,扎西和他的妻子已经回到店里,正在准备晚饭。
扎西看到他走过来,满怀激动的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裴松鹤漠然听了半晌,弄懂沈知懿是扎西的干女儿,她这次来唐古乡就是跟扎西来进货的。
斜阳余晖染透远处的雪山,如火焰逶迤漫向天际,荒野与河流逐渐黯淡下来,今天是绝对走不成了。
吃过晚饭后,他不顾扎西的热情劝酒,回到楼上房间继续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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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和陈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此次藏北之行都是因为陈墨受人忽悠,想来考察这地方适不适合开连锁民宿,结果可想而知。
今天他们便打算启程回拉萨。
房间外传来几个小姑娘的嬉笑声,裴松鹤拎着行李正往外走,恰巧碰上站在楼梯口的沈知懿。
她换上了一身枣红色的藏装,乌缎般的长发也被拉姆她们用藏银饰品编成了鞭子,额头垂着一块鲜红的玛瑙。
似是正在与拉姆嬉闹,脸上还挂着粲然笑意,明艳肆意。
看样子是完全恢复了。
见他从里面出来,她收敛了笑容,侧身让开楼梯口。
“谢谢。”裴松鹤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礼貌而疏离。
扎西正在院中给马捆马鞍,看到他们两人拎着行李出来,愕然问道,“你们要回去了吗,不再留下来玩几天?”
“回去还有事。”他淡淡敷衍。
陈墨看到院中那几匹骏马来了兴致,“你们这是要去骑马?”
“我们今天要去热振寺附近挑柏香籽,那条路不能开车,只有骡子和马能走。明天知懿也要回去了,你们不如捎上她一起?”
扎西误以为他们真的和沈知懿关系很好,率真的笑道。
“扎西叔叔……”沈知懿连忙出声提醒他,“你明天帮我找辆车,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好久没骑马了,要不我们再留下来玩一天?”陈墨摸着面前的那匹骏马,对裴松鹤挑了挑眉。
裴松鹤口吻有些无奈,“随便你。”
扎西闻言又去牵了两匹马出来,笑着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玩尽兴再回去嘛,热振寺附近风景还是不错的。”
陈大少爷一时兴起,他们又把行李提回了房间。
扎西养的马都很高大壮硕,裴松鹤挑了一匹黑色白鬃的马,扯住马鞍翻身而上,动作潇洒自如,惹来拉姆她们的喝彩。
京城这群公子哥闲来无事就喜欢去郊区围场骑马射箭,裴松鹤的马术还是他父亲亲手教的,十四岁时还拿过骑射比赛前三。
裴老爷子离世前,每年都会带他去草原避暑,还买下了一匹赛级名马产下的小马驹送给他。
可惜他净身出户后,那匹小马也被裴南屏重新卖掉,他也再没时间去围场骑马。
藏族人都是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可沈知懿却从没骑过马,看着面前那比她还高的白马心里隐隐有些害怕。
“要不你和拉姆同乘一匹,让她带着你?”扎西的妻子贴心问道。
沈知懿见大家都已经上马,目光齐齐凝聚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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