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仅十岁的格桑都能独自骑一匹,果断拒绝了婶婶的好意。
在扎西的搀扶下,她也翻上马背。
扎西为她挑的是匹老马,不需要她控制便会跟随头马后面行走。
她逐渐也学会了一些骑马的技巧,爬坡时身体前倾,下山时上半身后仰,吊着的心也放松下来。
扎西与她走访了几家藏民,很快挑选完今年产下的柏香籽,确定价格与运输方式,沈知懿此行的目的便告一段落。
他们在热振河畔休整放马,皑皑雪山之下,平川沃野。
河流如一条交界线,从草坪间蜿蜒而过,辩经声从不远处的热振寺里传出,彩色风马迎风猎猎翻动。
陈墨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若无其事的打水漂,“怎么样,出来走走心情好多了吧?”
“算了吧,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换个人折磨。”裴松鹤长指弹着烟灰,闲淡回答。
“我是见你自从顾予曦走了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特意带你出来兜兜风,怎么变成折磨你了!”陈墨奚落道。
“我闷闷不乐又不是因为她。”裴松鹤吸了口烟,吐字时白雾弥漫,“她出国留学深造是好事,我为她高兴。”
陈墨斜睨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他怀疑裴松鹤压根就没喜欢过顾予曦。
否则得知自己心上人不告而别,竟然不问不追不挽留,恐怕只有超凡入圣的活佛才能做到。
马蹄声从远处踏水而来,沈知懿学得很快,半天时间就能操纵着马小跑,草原上回荡着她和拉姆清澈的笑声。
红衣白马,在山川河流的背景下,唯美如画。
“前天晚上,你们有没有培养出点儿感情啊?”陈墨故意拿话揶揄他。
裴松鹤眼睫上撩,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也高反了,我要不也送你去医院吸点氧?”
这时,裴松鹤感到自己的衣摆被人拉动。
他回过头,发现格桑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一朵粉色的格桑花,朝他遥遥过来。
裴松鹤有些无奈,着实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陈墨见状嗤笑,“你什么时候成少女杀手了?”
好在扎西用洪亮嗓音解救了他,招呼大家动身回程。
长时间骑马也会让人感到疲累,到达客栈后已是傍晚,在火塘旁吃了顿石锅鸡后,大家便都回房休息。
次日一早,他们带上沈知懿一起回到拉萨。
陈墨对文玩有点感兴趣,跟沈知懿两人志同道合,一路聊得热火朝天。
到达市区,距离他们航班的起飞时间还早,陈墨想去八廓街买点东西,便各自分头行动。
大昭寺门口朝拜者络绎不绝,裴松鹤直接交了一万块钱,进去给十二岁等身佛像贴金。
当他洗净手,从寺庙中走出来时,瞥见沈知懿正站在门口朝里张望,似是正在等着自己。
他走过去,薄唇微启,“有事吗?”
沈知懿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彩色金刚结,递给他,脸上露出浅浅笑意,“这个是我刚从寺里求的,请喇嘛帮我开了光,你把它挂在车里……”
她顿了顿,想说裴松鹤开车跟疯狗一样,又觉太诋毁救命恩人。
话到嘴边换了个词,“你开车实在太猛了,你要是控制不住自己,就祈求佛祖保佑你吧!”
裴松鹤看出她的腹诽,轻笑了下,随手接过塞进了风衣口袋里。
第077章 这不是给你的
飞机于晚上八点一刻准时降落在京城机场,头等舱的旅客率先带着行李走出廊桥。
出电梯时,陈墨开口问道,“沈小姐,你父母有派司机来接你吗?”
沈知懿脸上绽出欣然的笑意,连步伐都轻快了几分,“我爸妈亲自来接我。”
“果然是被宠到大的小公主!”陈墨咂舌道。
出了航站楼,沈知懿便轻盈地奔入门口那个中年男人的怀里,音调娇俏了几分,“爸!”
沈钰一身唐装,淳正儒雅。
他将她从怀里推开,故作凶斥,“胡闹!丢下伙计一个人跑到热振寺去,扎西跟我说你还高反了?你妈在家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多危险啊,以后不许再去那么远的地方!”
沈知懿挽住他的手臂,神情全然没有畏惧,反而更像撒娇,“知道啦,你都在电话里骂过我一遍了,我妈妈呢?”
“晚上风大,我让她在车里等你,待会你就能见到她了。”
沈钰抬眸看到裴松鹤和陈墨并肩走来,表情缓和了不少。
“沈先生。”裴松鹤礼貌开口。
他岁数和陈墨一样大,论辈分却和沈钰同齐。
“爸,他就是裴松鹤。”沈知懿拽了拽父亲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裴先生,之前早有所耳闻,但业务不同,缘悭一面。”沈钰连忙伸手,正色道,“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鹤骨松姿,欺霜傲雪。”
裴松鹤听出他话里指的是自己被裴南屏打压一事,眉心几不可见的轻蹙了下,“沈先生谬赞。”
“知懿都跟我说了,是你在藏北救了她两次。我和我爱人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救了她等于救了我们全家的命!”沈钰无比真诚的说道。
“裴先生事业风生水起,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日后若有需要,请裴先生尽管开口,我绝不推辞!”
裴松鹤陷入思忖。
他本以为沈钰与裴南屏私交甚好,连女儿都能轻易许给对方,定会站在裴南屏那边冷待自己,却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看来沈钰为人倒是正派,是非分明。
只可惜,误信恶友,也小看了京城这滩浑水。
“爸,我饿了,我们快回家吃饭吧!”沈知懿晃着沈钰的手臂嘟囔道。
沈钰拿自己的掌上明珠没有办法,对他们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带着沈知懿走向停车场,离得老远还能听见她吵着要吃爆肚……
回忆如烟散去,裴松鹤从思海中拔出。
现在想来,那是他记忆里沈知懿仅有的幸福时光,后来再次相见,她已经家破人亡。
他险些忘记,她也有过如此烂漫娇纵的一面。
至于那条金刚结,早已不知被他扔到了哪里。
-
午后,裴家老宅。
接连几日绵绵细雨过后,别墅地上铺满了掉落的柏树叶。
佣人小徐正拿着扫帚满脸不情愿的清理,以至于在看到裴松鹤时,那厌恶的神情还没有转变过来。
“裴……裴总。”她吓得抱着扫帚不自觉向后退。
裴松鹤恍若未见,径直来到客厅中。
白晴忙着对后天宴会上酒水单的事情,瞥见裴松鹤进来,神色掠过些微不悦,又瞬间换上了热情娴雅的嘴脸。
“松鹤,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啊?我们刚吃过午饭,要不让小徐给你做碗炸酱面?”
“不必了,我已经吃过饭了,我是来看姑姑的。”裴松鹤目光沉沉,语气冷淡。
白晴把酒水单放到旁边,搪塞道,“啊,一小时前给你姑姑吃过药,她这时候应该睡了。”
“没关系,我上去看看就走。”他不动声色道。
白晴不再阻拦,冲他温和一笑。
那笑容里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反感。
裴松鹤突然想到什么,从黑色手提包里拿出沈知懿送他的那盒虫草,递给白晴。
他还未开口,白晴便欢喜的接了过去,笑眯眯的说道,“哎呦,松鹤你来就来呗,非节非日的,还带礼物做什么,这也太见外了!”
她打开盒子,指腹捻起一根仔细查看,“这虫草品质不错啊,听说这东西对老年人有好处,前些天我还想托人去西藏买一点呢,多亏我没下单!”
裴松鹤眉目微垂,站在那里像看跳梁小丑般注视着她,清寒的音质里透着暗讽,“这不是给你的。”
白晴笑容一滞。
“这是给我姑姑的,以后给她炖汤的时候放上几根。”
他说罢,不疾不徐地往楼上走。
却听到白晴小声嘟囔着,“她哪配吃这么好的东西!”
裴松鹤脚下一顿,回眸睨着她。
白晴听不见脚步声,挑起眼尾往上瞅,恰好和他那双沁冷如冰的桃花眸对视。
明明是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却无端令她生出极重的压迫感。
她打了个寒颤,抱着那盒虫草回了自己卧室。
裴松鹤收回目光,一步步走上阁楼。
小徐用钥匙为他打开了阁楼的那扇铁门,也不敢多做停留,颔首离开。
这种老式别墅的阁楼一般都被主人用来堆放杂物,因为空间又逼仄又阴暗,根本不能住人。
裴老爷子在时,这里堆满了他儿时的玩具。
现在却被裴南屏改造成监狱一样的房间,用来关押他们的亲姑姑。
裴松鹤推门而入,那股常年阴湿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
爬山虎的藤蔓似牢笼般将阁楼那扇狭小的窗户层层包裹,重叠交错的树叶不留一丝缝隙把阳光遮蔽在外。
他打开头顶的白炽灯,光源铺满每处昏暗的角落,将室内的方寸布置一览无余。
老旧的单人床摆放在墙角,床头还贴满泛黄的明星海报,应该是裴延澈置换下来的旧床。
他的姑姑裴如菡正瘫坐在轮椅中,耷拉着脑袋,似乎正在熟睡。
将近七十岁的人,身体枯瘦干瘪的令人心惊,血管似一条条蚯蚓藏在她毫无弹性的皮肤之下,仿佛全身只剩一具骨架。
而那轮椅下方竟用铁链锁住,她的活动范围仅不到四周一米。
裴松鹤往前走了两步,鞋尖陡然踢到了一样东西,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只不锈钢碗,里面盛放的食物从碗中洒了出来,浓腻殷红的汤汁流淌在地板上,空气里传来酸臭的味道。
他在看清脚下那碗剩饭时,额角青筋跳动,戾气从墨色的眼底迸出。
第078章 他要扒下她这层虚假的外壳
那碗剩饭摆放的位置非常引人深思。
裴如菡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已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下肢瘫痪,大小便失禁,有时记忆错乱便会摇着轮椅拍门叫嚷。
雇佣一位专门看护的人员费用不低,裴南屏和白晴才没那么好心,只让小徐没事的时候去给裴如菡送饭,顺便换一下尿片。
小徐对这份额外多出来的工作量很是不满,伺候裴如菡的时候更加不上心,随手把饭往房间里一扔就离开了。
她甚至都没有考虑过,那条锁链的长短,能否让裴如菡碰到这碗饭。
裴松鹤遏制住在血液中肆虐的怒火,来到裴如菡的轮椅旁,单膝跪在她身前,抓住了她瘦如枯枝的手腕。
裴如菡缓缓凝神,双眸浑浊如白雾,皲裂的嘴唇翕张,吐出几不成声的两个字,“小鹤……”
裴松鹤闭上眼睛,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沉重到无法呼吸。
自从裴如菡生病后,她认不出其他人,每次却能无误的认出裴松鹤。
他没有感受过一天的母爱,是喝着裴如菡的奶水长大的。
小时候,她会给他讲睡前故事,会在裴老爷子没空的情况下看着他写作业,陪他一起在院子里踢球。
在他的心里,姑姑就是妈妈。
也正因如此,裴南屏才能抓住他的软肋,逼迫他回归裴家。
现在裴南屏已经没有除掉他的能力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裴如菡牵制他。
逼他不得不让出一部分利益,直到裴如菡死的那一天。
多可笑啊,裴南屏他们一边害怕裴如菡死掉,却又不肯善待她。
把她拴在阁楼上,连裴延澈养的狗都比她过得好。
裴松鹤再睁眼时,眸中已风雪寂灭,搂住裴如菡的头低声道,“姑姑,再忍忍,不会太久的。”
-
翡翠洋馆。
沈知懿正倚在飘窗软榻上看书,眼皮眨动的速度逐渐缓慢。
都说出了前三个月孕初期嗜睡的情况会有所缓解,可她却越来越困。
她已谨遵医嘱卧床一周,今天刑满释放。
恰好昨夜梦到了父亲沈钰,醒来时眼角微微湿润,便心血来潮想去看看父亲留下来的那两块地皮。
按照合同上的地址,她坐高铁来到京郊,出站后打了个网约车到达附近。
那两块地刚好被马路隔开,一左一右,加起来正好十万五千平方米。
她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两片荒芜的草地,却没想到竟被施工队伍用铁皮将四周围了起来,旁边还有模有样建了个售楼处。
沈知懿心底一颤。
她走到售楼处门外,被一个穿着西服的男销售拉了进去,“这位女士,您有买房的打算吗?”
销售员为她递来宣传册,热情的展示给她看。
“我们这里的房子位于京郊学府,距离郊北高铁站只需要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附近医疗和学校等设施也非常完善,您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看看楼盘规划。”
沈知懿将那份宣传册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意料之中的‘裴氏集团’四个大字。
龙飞凤舞的笔画连钩,彰显出这个集团的实力与辉煌。
她说不清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圆润的指甲在那四个字上抠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销售员没有瞧出她神色的异常,还用真挚的语气对她说道,“您也看见了,我们这块楼盘是由裴氏负责建造的,裴氏在国内的影响力您想必也是清楚的,您可以不用担心。”
“我记得这里几年前还是一片荒地,怎么突然就要建房子了?”她把手指从宣传册上拿开,努力平稳声线问道。
“是啊,听说这块地很多年前就被人买走了,但之前附近太荒凉,还是京城大学把少年班的学院迁到郊北之后才有所好转。趁着现在房价还没起来,您要是有投资的想法,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销售员极力向她推销着。
沈知懿唇角的弧度愈渐发冷,“既然很多年前就被人买走了,那裴氏有这块土地的使用权吗?”
男销售怔了下,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勉强笑着对她解答。
“这块楼盘已经规划两年了,上面得到的信息是今年年底就动工,那么年底之前肯定是能拿到使用权的,这点请您放心。”
年底……
难怪裴南屏和白晴催着让她和裴延澈完婚,甚至连试婚同居这种手段都用出来了!
自己还没嫁过去,他们就已将嫁妆的用途安排的明明白白,甚至连亲生儿子都守口如瓶。
沈知懿感觉有阵阵凉意从脊背渗透进来,沿着筋骨一路凉到了心肺,顷刻间缩成一团。
她起身,头重脚轻的往门外走。
那个销售员不愿放弃她这一单,追上来询问道,“女士你是对这块楼盘哪里不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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