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玥点了下头,没再说话,而是握紧了黎知晚的手,能感受到她的手在不自觉的发抖。
“彬子一定会没事的。”闻玥安慰她。
黎知晚转头望向窗外。
三月的京北,万里无云,太阳隐没在云层里,她的情绪比这阴沉的天气还要压抑的多。
那日,她和闻玥还没有赶到医院时,沈彬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进手术室前,他突然清醒了几秒,伸出手轻轻拉住陈季川的手。
陈季川惊喜之余,都没能收住眼泪,耳朵靠在他嘴边:“你说,我听着呢。”
沈彬的喉间被血液充溢,话说的断断续续:“季川…我如果活不下来,帮我…照看我妈妈,我跟…我爸如今这样,她…在沈家不好过。”
陈季川哭着点头:“别说这些话,一定能活下来,我让我爸和我哥给你做手术,就没有他们俩救不下来的人。”
沈彬的声音越来越无力:“还有……”
陈季川:“我知道你还担心黎知晚,你放心,以后谦哥要是真的对她不好了,我跟元时也会想办法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的,放心。”
沈彬极轻的嗯了一声,在垂下手前说:“要是…我死了,眼睛…就捐给许芷晴…”
“这辈子…挺对不住她的。”
第291章 “可以牵你的手吗?”
黎知晚和闻玥赶到医院的时候,沈彬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只余下靠在墙边的陈季川。
陆元时走过去和陈季川聊了一会儿,说:“给谦哥打个电话吧。”
陈季川嗯了一声:“我去打。”
陈季川去了走廊西侧的楼道里打电话,黎知晚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给许芷晴打了一串字,又很快删掉。
手机屏幕上,她和许芷晴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的几张照片上。
照片是魏箫帮着拍的,前几天京北春日天气好,他陪着许芷晴外出游玩,随手抓拍的。
许芷晴虽然依旧看不见,但照片里的她笑得明媚温柔,黎知晚看了几秒就按灭手机,不想打破这份美好。
沈彬和她无论如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她已经有魏箫陪在身边,不该用现在这些事影响到她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被打开,陈季铭连口罩都没摘,摇了摇头:“让沈家人过来准备后事。”
“哥。”陈季川不可置信的握住他的肩膀:“你…你再救救彬子。”
“哥,我求求你,你再试试好不好?”
陈季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有救,但九年前沈彬脊柱打了十七根钢钉,身体受损严重,加上这次重伤,我和爸还有大伯联手都救不回来他。”
黎知晚听到十七根钢钉那一瞬间,脸色苍白,不自觉后退了好几步,还是闻玥伸手拉住了她。
那短短几分钟里,巨大的悲伤和愧疚蔓延在她的心肺。
陈季川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和陈季铭说:“哥,我进去跟爸说,爸救过那么多人,怎么会…救不了彬子呢?”
他说着就要往手术室里面走,陈季铭拦住他:“你冷静一些,就是爸让我出来跟你说的。”
“元时,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惹事。”
陈季铭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
直到沈彬被其他的医生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一事实。
特殊病房里,沈彬浑身上下都插满了各种医疗仪器,阖着眼几乎没有呼吸。
黎知晚看着血袋里不停流出的血,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
那一幕像记忆连贯一般,让她想起来九年前南宁旧巷麻将馆的那段视频,和如今的场面一样鲜血淋漓。
当时沈彬抱着她跪倒在地上,紧紧地护着她脑袋,后背一下又一下的挨着那些刀棍,都没有动分毫。
倘若不是多年前脊柱重伤,或许他今日就不会死。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陈季铭走进来,给沈彬手臂打了一针药,缓缓说道:“他不会太痛苦。”
“跟他说会儿话吧,他撑不了几分钟了。”
病房里所有人都在压抑着哭声,陈季川哭的泣不成声。
他离沈彬最近,能看到氧气面罩下他微动的唇。
弥留之际的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陈季川看了几秒,才知道他唤的是黎知晚的名字。
陈季川的目光看向黎知晚,然后停住。
不等他开口,黎知晚便走了过去,站在床侧,弯腰看他。
但即使这样,她依旧听不清沈彬在说什么,只好将耳朵靠近氧气面罩,才能听清他一直在说的是:“…不哭。”
黎知晚听完后,擦了擦脸上的泪,低头看到他朝自己轻轻抬起的手。
他的手上布满鲜红的血,抬了一下又失去力气,垂在床侧。
黎知晚看向他垂在床侧的手,修长的血液顺着指尖落在洁白的地板上。
她根本不敢想,这么重的伤,他该有多疼?
就像她一直逃避似的,不愿意回忆起九年前南宁旧巷的事。
直到今日从陈季铭口里听到,他的脊柱上有十七根钢钉,才意识到她欠沈彬的恩情,远不止于此。
那一场事故,一直热爱赛车的他,几乎断送了梦想,即使这些年偶有参赛,但由于脊椎神经的压迫性疼痛,获奖寥寥无几。
可每次她表现出一丝的愧疚时,沈彬就会漫不经心的岔开话题。
甚至在她快要怀疑他喜欢自己时,身边总是莺莺燕燕无数,渐渐地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真心。
他没说过一句喜欢,却为她抛弃了家族利益,利用周庭的手斩断了闻沈程三家合盟。
就算黎知晚迟钝,也能看出沈彬对她似乎不太一样。
但一年前庭审结束,她当面问他时,他又坚决否认。
如此种种,如今的她实在看不清沈彬的心性。
就在她注视着病床上的沈彬时,听到他最后重复的一句话是:“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的声音很小很低,带着明显的祈求。
人之将死,这一生的遗憾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黎知晚听完后,没有犹豫的握住了他垂在床侧的手,颤抖着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想说很多很多的话,也有很多问题想在此刻问清楚,却发现嗓子痛到根本说不出来话。
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终是死在了这一年三月春。
她一点一点的感受到他手心慢慢变得冰冷,直至再也没有丝毫温度。
黎知晚人生里第一次清醒的感受着一个人的死亡。
生命的消逝,非人力可抗拒,即使她再伤心难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彬的离世。
顾禹谦从沈家老宅赶到医院时,都没能见到沈彬最后一面。
他脸色苍白的站在床侧,唤了好几声沈彬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这是黎知晚是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浓烈的绝望与愧疚。
那一夜,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所有人这一生都难以忘却。
第292章 “爱是自私的。”
沈彬的葬礼是沈家人操办的,沈家旁支众多,那天来了很多人。
初春的小雨浸湿了石碑,黎知晚远远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只觉得这些天像是一场梦,至今都不敢相信他会意外离世。
顾禹谦站在她身侧,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墓碑上许久,又看了看沈彬的大伯。
这一场葬礼,让沈家太多人心安了。
他前脚去沈家拜见沈老爷子,沈彬紧接着就出了意外,很难不让人怀疑。
果然葬礼结束后没几天,顾禹谦安排的人就查到了沈彬去世的实情。
他的车在开出赛道的前十五分钟,被沈家人动过手脚。
人是他大伯特意安排的,根本就没想过让他在赛场上活下来。
收集到所有证据后,顾禹谦在三月中旬以个人名义将沈彬的大伯沈成峰告上法庭。
案件证据链完整,沈成峰在三月底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五年。
沈成峰入狱没多久,沈老爷子身体很快就垮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两个儿子先后入狱,最疼爱的孙子也在家族内斗中离世。
如此大的打击,年轻人都未免经受得住,更何况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最终于四月底因病离世。
沈老爷子离世后,沈家旁支亲属便直接撕破了脸面,明目张胆的争权夺利,庞大的沈氏集团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困境。
整个五月,沈家的丑闻被媒体频频曝光,百年世家在家族内斗中轰然倒塌。
黎知晚和顾禹谦在那几个月里聚少离多,两个人默契的都没有谈起过沈彬的事,甚至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很少。
黎知晚忙着备考,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学习刷题,而顾禹谦来往于各大城市出差,他们似乎都在用忙碌的方式,让自己避免悲伤。
人一忙起来,就不容易想起难过的事。
但黎知晚每天去花园里给花浇水时,都会有几分钟的晃神。
就连刷题停顿的几秒里,她的手心都会莫名的发凉,像极了沈彬死前握着她手时的温度。
每当这时,她都会去洗手间,将手浸泡在热水里缓一会儿,等凉意散尽,她才能重新坐在书桌旁学习。
时间慢慢定格在那年的六月,沈彬去世的三个月后,许芷晴在京北医院进行了眼角膜移植手术。
没有告诉她眼角膜的捐赠者是谁,医生只说是一位车祸不幸离世的年轻人。
许芷晴做手术那天,楚菁在国外参加学术交流会,在医院手术室外等待的除了她父母,只有黎知晚和魏箫。
手术做完后,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摘下口罩,说:“手术很成功,这几周好好照顾患者,按时换药,复明希望是很大的。”
许芷晴的父母激动地落下泪来:“谢谢医生。”
魏箫同样双目通红的向医生道谢。
黎知晚悬着的心放下来。
他们将许芷晴推回病房后,魏箫看了看病房上沉睡的她,忽而看向黎知晚:“能出去聊一会儿吗?”
黎知晚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迈步走了出去。
魏箫跟着她的脚步走出去,两人站在病房外的长廊。
他开门见山的说:“眼角膜是沈彬捐的这件事,能别告诉晴晴吗?让你其他朋友也别说,行吗?”
黎知晚看着他,虽然隐约猜出来一点原因,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魏箫笑了下,面色平和的解释:“沈彬已经死了,难道要告诉晴晴,让她后半生一直念念不忘,然后活在愧疚里吗?”
“新闻报道他去世的那天,晴晴哭了很久,两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告诉她眼角膜是沈彬的,她接受不了的。”
“与其让她活在对沈彬的思念里,不如让她一直以为沈彬没为她付出什么,好让她彻底死心。”
黎知晚听完他的话,沉默着没应声。
魏箫苦笑着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原因,她要是知道眼角膜是沈彬的,我和她之间…就没有可能了。”
“我不可能争得过一个死去的人。”
“黎知晚,爱是自私的,我不想我和晴晴以后在一起了,她心里还有一份位置留给沈彬,思念和感激也不行。”
黎知晚在他的话语里轻轻点了点头:“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她。”
她说完后,就转身迈步离开。
魏箫却在她转身那一瞬间,唤住了她。
黎知晚回身问:“还有事吗?”
魏箫站在他面前,平声说:“我记得以往顾总再忙,你出门他基本都陪着你的,今天怎么没来?”
黎知晚:“他去海城出差了。”
魏箫笑了下:“你跟他打个电话吧,他未必真的是去出差了。”
黎知晚疑惑的看向他,听到他温声说:“上周你们一起来医院看晴晴时,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多小时,你们连手都没牵过。”
“我记得沈彬去世前,你们每次来医院时手像是粘在一起似的。”
黎知晚闻言愣了一下,魏箫笑了笑说:“我走了。”
那日黎知晚走出医院时是傍晚六点半,她给远在国外的楚菁回了条微信,【芷晴的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复明的希望很大。】
发了这条微信后,她给顾禹谦拨去了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声音和往常一样温柔:“晚晚,怎么了?”
黎知晚低头看着路边草坪,声音有些低:“没什么,芷晴手术做完了,挺顺利的。”
顾禹谦:“那就好。”
黎知晚嗯了一声,问:“你还在海城吗?什么时候回来?”
“嗯。”顾禹谦停顿了一下说:“我明早回来。”
黎知晚:“我想现在去找你,可以吗?”
“我想你了。”她声音很轻:“我们很久没好好聊过了。”
顾禹谦闻言,沉默了几秒才说:“我…没在海城。”
“我在西江别墅。”他说。
那天,黎知晚开车到西江别墅时天色已黑,衬得别墅外的廊灯格外明亮。
门是开着的,别墅里一盏灯都没亮,她是在另一侧的地下车库找到顾禹谦的。
他穿着黑色的宽松衬衣和西裤,半弯着腰擦车。
车库里的一排排赛车都是沈彬这些年开过的,这里很多赛车黎知晚都见过。
她脚步很轻的朝他走过去。
在她走近后,顾禹谦才转身看她。
两人离的很近,黎知晚仰头就能看清他眼睛很红。
自从沈彬去世后,她没见他落过一滴泪。
陈季川哭的最凶,陆元时同样如此,就连闻玥的伤心都非常明显,唯有顾禹谦全程一滴泪都没有落。
包括沈彬葬礼上,他都没有哭过。
此刻,黎知晚注视着他通红的眼睛:“你为什么骗我说去了海城出差?”
顾禹谦放下手里擦车的毛巾,低头说:“…不想让你担心。”
第293章 “我们都放下这一切。”
黎知晚上前一步,抬手在他眼尾处摸了摸:“你这些天…一直在这里?”
顾禹谦低着头嗯了一声:“我想给给彬子把这些车擦洗一下。”
他说话时嗓音沉哑,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情绪。
黎知晚有些心疼的伸手抱住他。
顾禹谦的情绪在那一刻渐渐支撑不住,弯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脸埋在她颈窝,颤着声说:“如果九年前…那十七根钢钉是打在我身上,彬子就不会死。”
“我和他相识二十多年,为什么到头来…所有的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才二十多岁,怎么就死了呢。”
“我那天去沈家老宅,已经说服沈爷爷接他回沈家,为什么…他会死在赛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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