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话不多,但是不管谁与他说话,他必有回应。
温润,谦和,与一群乡间小童玩在一块,身上看不到丝毫高高在上的姿态。
甘同进收回视线,看向金钱来,“工坊饭堂的肉食够不够?每天多加一头猪?”
三个大人相视,畅笑,一切无需多言。
“年前我们暂时不回原州城,你给杨兄、叶兄几个递递话,免得他们也暴躁杀过来。另外重中之重,晏小公子的身份,务必守口如瓶。汪家那边一直在调查他的身份,就算有日小公子真实身份传了出去,也一定不能是从我们嘴里传出去的。”
“放心吧,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岂会拽你们下水?”
这边安下心来,那边则有人已经急得如热锅蚂蚁。
阮家一连闭门几日,阮成业把书房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稀烂,仍然气怒难消。
“那些个老狐狸!吃人的狼!瞧着阮家用不上了,毫不留情就把我一脚踢开!”
“如今两头靠不着,长房那边又拿下了瓷器经营,在老爷子面前奚落我好几回了!”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不能坐以待毙!”
阮成业无能狂怒,周慧心也是一脸愁容,低垂眸子暗光闪烁,手指无意识绞着,一条丝帕几被绞烂。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她绝对不能回到以前那种日子!
“老爷,金家不是去玉溪村了吗?我们找过去!只有跟金家修复关系,我们才能重新站住脚!”
“说的简单,我跟汪家卓家密谋的事情你以为金家不知道?现在找过去是自找没脸!”
周慧心搅动帕子的动作更快,眼神飘忽,最后一咬牙,“我带妍儿去!金多宝以前跟妍儿玩得那般好,也是妍儿被我们宠得太过骄纵了些,可能因此惹恼了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若妍儿能把他哄回来,他这个小祖宗点了头,金家再不喜我们又能如何?以前不就是这样吗?
再不能成直接用最后一计,让妍儿跟金多宝定娃娃亲!”
阮成业用脚扫开地上狼藉,负手来回踱步了两圈后,抬眸,“你明日就带妍儿启程,未时出发,酉时到。
金家在玉溪村建了房子,你跟妍儿大老远跑过去,一个柔弱妇人,一个六岁幼童,金家的无论如何不能把你们拒在门外,让你们再赶夜路回家。
否则你们路上若是出点什么事,他们也得麻烦!”
周慧心怔了怔,才状似柔顺点头,心里却是凉了一片。
为了能成事,她的夫君竟浑不顾她跟女儿的安危,反做起了准备以此拿捏金家。
她低头闭了闭眼,起身离开书房,去做明日启程的准备。
她现在是阮家妇,不管如何,一损俱损。
汪、卓、付三家翻脸无情,跟金家交好的也见风转舵对阮家没有好脸,阮家已经落到了夹缝里,只能拼命求存。
不计手段。
翌日,傍晚放学。
金多宝拉着百相、林怀松、林怀柏先拐一趟工坊饭堂,准备买点便宜吃食再回家。
在工坊门口看到某道熟悉的身影时,吓得跟见了鬼一样,“你怎么在这里!”
第127章 比有仇还严重
“多宝哥哥!”
阮妍今日穿着粉色蝶戏花襦裙,双丫髻点缀同色发带,本就雪肌玉肤的小女孩,更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看到金多宝,她眼睛乍亮奔了过去,头一回真正高兴见到这个人。
跟她相反,金多宝像见着瘟神,吓得直后退,“站住!你别过来!”
“……”阮妍脚步一顿,小脸上喜悦跌落,浮出受伤的表情,“多宝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跟我玩了?”
说着话,她视线落到小胖墩身后跟着的一群小孩童,最后定在当中唯一的小女娃脸上。
同样穿着粉色罩衫的小女娃,身上的衣裳是最常见的款式,搭一条宝蓝长裤,耐脏的灰布鞋。
绑两个羊角辫满脸懵懂,浑身透着土气,但是长得极好看。
比她还要好看。
尤其那双眼睛,乌黑灵动,脑袋一歪眼睛一眨,可爱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跟她玩了,所以不跟我玩了!”阮妍顿时找到了失宠的源头,小手指着那个女娃娃,带着哭腔质问。
金多宝立刻把后仰的身板正回来,一口呛回去,“我爱跟谁玩跟谁玩,要你管?”
圆滚身板后头,绑羊角辫的小脑瓜探出来,好奇的看着红了眼睛的小女孩。
百相嘴里还含着糖块,加上她不认识对面的人,本来不太想说话,可人家指她了。
不说话好像不太礼貌。
“多宝哥哥不想跟你玩,你也别跟他玩嘛,不要哭呀。”
“我没跟你说话!”阮妍鼻子气歪了,冲着羊角辫就吼。
金多宝立刻吼得比她还大声,“你凶百相干嘛!”
百相把小脑瓜缩了回去,继续吮糖块,期间还小小叹了声。
她自己就是那样的,别人不爱跟她玩,她便不会往前凑了。
可是那个小姐姐不听她劝呀。
金多宝没回头,听到叹息声只以为百相难过了,眉毛竖得更高。
小霸王姿态跟平时判若两人,浑死炸了毛准备战斗的公鸡,让旁边小童们稀奇得直盯着他瞧。
阮妍眼圈则更红,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心里是真个委屈大发了。
“妍儿,你又任性了。在家的时候天天念着想找多宝,怎么见面就耍起脾气来?”一道柔和嗓音适时出现,打破了尴尬气氛。
柔美妇人从饭堂里走出来,面上带着温和又无奈笑意,只是罗衣翠裙盛装打扮,跟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多宝,怎的这般生分,连声阮姨都不肯喊了?”
金多宝这才不情不愿喊了声阮姨,免得别人说爹娘没教好他。
周慧心脸上笑意又亲切几许,“你一段时间不在府城,妍儿在家闹得也厉害,直嚷嚷着要找你,说你们闹别扭了,她要跟你道歉。一次两次的,我跟你阮叔被闹得头疼,实在没办法,得知你跟你祖父祖母来了玉溪村长住,干脆带妍儿过来拜访,看望看望你们。”
她视线往路边停驻的马车瞟去,“路过工坊的时候觉着稀奇,我就带妍儿下来看看,没想会先在这里遇上你,正巧了。”
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盈盈笑意,毫不着恼金多宝脸上的抗拒敷衍。
马车在这里停下,却不是她真对乡下工坊有什么稀奇。
只是眼下天还没黑,她故意在这里走走看看消磨时间罢了。
待天色将晚再进村,金家二老再如何,也不能把她们母女往外赶。
金多宝只觉空气都不清新了。
晚饭都不乐意在家吃,直接拱进林家饭桌。
“多宝怎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林婆子稀奇问了声。
林家饭桌,饭菜并不精致也不丰盛,但是永远言笑晏晏。
“阿奶吃菜!阿爷吃菜!”百相给阿爷阿奶夹了一大筷子咸菜,又献宝似的把从工坊带的白面馒头塞给他们,“多宝哥哥家里来客人了,他不高兴。”
林怀柏补充,“哪里是不高兴?是非常不高兴!多宝第一次来咱家的时候都没那么凶过,我猜他们可能有仇!”
金多宝丧着小胖脸,头顶冒郁气,筷子咄咄用力戳饭尖。
说有仇不至于。
但是比有仇还严重。
他被人当傻子一样从头耍到尾,还是全家合伙耍他。
他还能对阮家人有好脸色才怪了!
只是这件事情太丢脸了,他打死都不会跟好朋友说。
林老汉身子大好,如今已能坐在家饭桌吃饭。
大病一场,看事情更加豁达,乐天知命。
“不管咋,别憋闷了自个。有开心的事儿乐呵,有不开心的事儿,揉吧揉吧跟放屁一样放出去。小娃娃不兴愁,凡事有大人在呢。”
“咿!阿爷,你这一说,饭桌上都有味道啦!”
“谁放屁了?!吃饭的时候不许放!都憋着!”
“憋不住咋整啊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金多宝嘎嘎笑开,所有不开心的情绪,在这顿有味道的饭席间烟消云散。
秋夜沁人。
坐在院子里,少了蚊虫的打扰,祥和静谧感更浓郁,人心头浮躁轻易就被抚平。
明月如银盘高悬夜空,时而躲进云层,与漫天星辰捉迷藏。
林老汉在孙子孙女搀扶下,绕着院子缓慢走圈。
林婆子占了躺椅,笑眯眯看着,听着,劳碌大半生,终能与老伴儿这般共享天伦。
人生路从那头走到这头,已无比满足。
“爹的病好了,娘好似也病好了,以前即便笑着,娘眼底也是压着愁的。”李素兰低道。
林大山嗯了声,下意识抬手抚上左脸。
那里曾经狰狞盘踞的增生疤痕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三道浅浅的印子,触感恢复平滑。
受损的眼睛,视物也已经恢复如常。
还有江儿的手腕,同样恢复如初。
他们这家子曾在苦难里蹒跚,满脚泥泞。
如今终于走过那段崎岖,苦尽甘来。
当中万般滋味,没有人比他们更多感触。
三房人散坐在躺椅旁边,看着那边小扶老,听着孩子们彩衣娱亲,把老爷子逗得呵呵直乐。
谁都没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只这么静静坐在这里,便异常的安心与幸福。
四周有秋虫最后的吟唱,隔壁有妇人轻哄啼哭婴儿的喁喁。
神女山脚,林家小院,这是他们的家。
第128章 那个小女娃叫林百相,她不一样
金家到底没能把阮家母女拒在门外。
再是不喜,也做不出连夜赶人的事来。
周慧心母女来这里,除了一辆马车,连个随行丫鬟都没带。
原州大灾刚过,各地并不安稳,回去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且不说阮家之后会如何,金家二老过不了良心那关。
那是两条人命。
只是,二老心底对阮家更看不上。
“多宝哥哥!多宝哥哥!”
受折磨的便是金多宝了。
去哪里后面都有条跟屁虫,多宝哥哥四个字魔音穿耳。
“百相,赶紧叫几声多宝哥哥,我要洗耳朵!”金多宝一大早就冲进林家小院,抱头哀嚎。
后方粉色小蝴蝶紧随而至,“多宝哥哥!咳、咳咳咳!”
许是跑的太急呛着,阮妍喊了一声后就开始咳,咳得小脸泛红眼泛水光,委屈巴巴。
金多宝瞟了一眼,仰天,生无可恋。
以前他怎么会觉得阮妍可爱呢?
像百相那样才是真可爱,他真是眼瞎啊!怪不得爹看他哪哪不顺眼。
他自己都想把以前那个自己拎出来砸几拳。
百相刚刚梳好小辫,自己乖乖背上阿娘给她缝的小书包,摸着包包有些空了,哒哒抬脚往晏家跑,“多宝哥哥你等我一会,我去长卿哥哥那里拿吃的!”
轮到林家长辈扶额。
百相跟晏家小公子,一个馋,一个宠。
大人压根管不了。
更悲伤的是,他们竟然已经开始习惯了。
“妹妹,上次的龙须糖好吃!”
“百相,蜜饯!蜜饯!”
小女娃已经跑出院子,隔墙飘来一声脆生生的应答,“好嘞!”
林家长辈淡定四散,各找各的活儿。
杜嬷嬷说,小公子每日都在家里备很多好吃的零嘴儿,要是百相几个不帮着吃,放坏了才是真浪费。
他们还能咋?
金多宝自小吃山珍海味,对这些不嘴馋,只馋百相茶,“小松小柏,水袋装满嗷!我一壶水不够喝一天的!”
林怀松林怀柏从灶房里走出来,各自拍拍腰间水壶,“早给你准备了,装得满满的!”
见状,金多宝满意了,手手一挥,“走,到门口等着去!小牛跟家旺他们快到了!”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手中有余钱,送娃儿上学的人家也多了,每天一大早的,娃儿们会相互吆喝结伴去私塾。
大人们只需给他们备午饭,省心得很。
阮妍站在林家院子里,看着几个男娃子边说话边往外走,金多宝多一眼没朝她身上瞟,又羞又恼,却仍咬咬牙,厚着脸皮跟上。
娘晚上一再跟她叮嘱,她知道自己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她不能哄好金多宝,不止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疼她,连娘都不会再疼她了。
她不能再随意任性,也不敢。
林家院门口,汇聚的小童越来越多。
十月的早晨,屋檐、墙头已经挂上白霜,路边野草叶子上凝结的露珠也冻成剔透颗粒。
娃子们穿着夹衫,嘻嘻哈哈的,冻了就跺跺脚跳一跳,凑堆挤一挤,身上很快就能热乎。
不多时,隔壁白墙黛瓦的二进院,朱漆木门里走出两道身影。
一蹦蹦跳跳娇俏可爱。
一斯斯文文青竹俊挺。
阮妍视线不可控制的落在那张俊美脸孔,张了小嘴呆愣愣的,瞧着那个很好看的小哥哥渐走渐近。
竹青长衫,黑缎银丝锦履,黑发用月牙色发带整齐束住,行走间神态松弛自然。
有着城中贵公子所没有的清雅。
他一出现,所有的光就好像全汇聚到他身上去了。
“长卿哥哥,不用送啦!我要上学去啦!”跟小伙伴汇合,百相立刻举起小手挥了挥告别。
原本瘪瘪的小书包,去晏家打个来回,变得鼓鼓囊囊,颇沉。
小书包此刻在晏长卿手上。
零嘴装得多,不过有百相茶佐着,倒不怕娃儿积食。
“好,今天下学直接回来,杜嬷嬷做了八珍糕。要是还跑去吃包子馒头,小肚子就装不下八珍糕了。”晏长卿抬手把书包挂到金多宝身上。
一群娃娃里,金多宝跟王小牛年龄最长。
而金多宝力气最大,咳,也最不会偷吃。
金多宝冷不丁肩头一重,直接翻了晏长卿一个白眼,领着童子军浩浩荡荡出发,“走,上学喽!”
孩童们嘻哈笑闹着远去。
这方小路一下清净。
晏长卿将视线收回,折身返屋。
“长、长卿哥哥?”女童清亮嗓音轻轻响起,唤声带着羞赧试探。
晏长卿偏头,朝喊他的小女娃点点头,温声道,“我姓晏,你可唤我小公子。”
阮妍小脸一下臊红,下意识替自己辩解,“我听那个小女娃叫你长卿哥哥,才、才跟着喊的……”
“那个小女娃叫林百相。”小少年笑笑,笑容清润,嗓音始终温和,“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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