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交给尚容华吧,顺便再炖些滋补的一并送过去。”
天子自幼习武,只是平日持重穿的严实,加之又是少年身量,才看不出什么。
尚氏生得玉软花柔,恐怕没少吃苦头……想到这里,她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今早尚芙蕖人是过来的。
不但过来,还站的直走的稳。
太后:……
见她表情有些古怪,陶姑姑试探轻喊了声,“娘娘?”
穆太后回过神,“多炖一份,给皇帝送过去。”
绿槐如阴,蝉鸣阵阵。斑驳日影摇落下来,来福高举着扇,亦步亦趋跟在步舆边上。
“往后啊,咱们贵主可就是娘娘了。”
他歪着嘴乐,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取得太对了。
还有谁能像他一样,被后宫最得宠的潜力股捡去?
从前菡萏轩地处僻壤,无人过问,如今水涨船高,是多少宫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
“瞧你那点出息样子。”杏儿笑着推了他一把。
尚芙蕖低着眼,看游走于袖口金线花卉纹样的光影,余光忽然捕捉到立在前面道正中央的身影。
迎面相撞,对方却没有丝毫要让路的意思。
步舆缓缓停了下来。
日影晃眼,傅宝珍站在底下,华冠丽服,眉心贴着一点金箔,正仰脸望向她。
尚芙蕖对她其实是有些好奇的。
她与旁人不同,是父兄偏宠的掌上明珠,既不缺荣华富贵,也不求权势高位。
不过,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暑气熏蒸,女子仍拢着长长的披帛裙尾曳地,像只高傲的孔雀。她声音高高扬起,“此一时彼一时,你只是暂时赢过我。”
“我傅宝珍吃穿要最好,夫君自然也得是最好的!”
而世间最尊贵者,莫过于天子。
人离开后,尚芙蕖才反应过来。这算不算是下战书?
“娘娘。”杏儿低声凑到她身边,“您让打听的事情有着落了。”
她今早提了一嘴阿姐的事。
没想到陆怀办事效率这么高,不到午时便给了答复。
杏儿道:“方才陛下的贴身侍卫行风过来回话,说杜家老夫人到京兆,而且已经来了好几个月也没和杜夫人道一声。”
尚芙蕖蹙眉。
她和尚娉婷岁数有差,尚娉婷和杜元修相恋时,她还不怎么知事,处在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尾巴年纪。
当初家中反对这桩亲事。
归根到底其实不是杜家清贫,而是因为杜元修母亲。
杜母早年亡夫,脾气古怪冷硬。她没有改嫁,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对这个唯一的眼珠子看得比什么还重,两家说亲时尚母便被气的不轻。
最后还是考虑到杜元修确实人品俊秀,尚娉婷又是泼辣爽利性子,不会被人轻易拿捏出气。
等杜元修有了名次,外放做官,小夫妻便能过自己的日子去,不用再和她同挤一个屋檐才松了口。
这次京兆复试,杜母腿脚不便,原是没有跟来的。
眼下既来了,以她的性子怎会一声不吱,没急着到阿姐面前摆婆婆架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见杏儿似有迟疑,她道,“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第56章 难道他做的不好】
“是……”
杏儿声音更低,“有人瞧见杜郎君与一年轻貌美女子同进同出,而且那名女子貌似还身怀有孕……”
她小心翼翼瞧着尚芙蕖的面色,知道这位美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般好相与的。
果然,少女声音骤冷。
“孩子是杜元修的?”
“不是。”杏儿摇头,“但杜郎君好像以为孩子就是他的。两个多月前,他与友人见面喝多了酒,醉的不省人事,醒来后便衣衫不整地躺在那个叫肖云娘的女子闺房里……”
生怕这位祖宗不高兴,她又赶忙往下接话,“娘娘,那肖云娘的来历似乎有些奇怪。她对外说是上京为父申冤,是蒙冤的忠良之后,但陛下身边的侍卫行风已经查过了。”
“她原姓孙,是个逃奴。还忠良之后,贪官之女差不多。父亲因贪污受贿大几千两,被下狱秋后问斩了。”
“她入了奴籍后私逃嫁给一个商人当妾,结果不到半年,那人就病死了。主母泼辣直接将人给赶出来。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改头换面来了京兆,还……”
还骗了尚芙蕖的姐夫。
如此巧合,又目标明确。
尚芙蕖略微坐直身子,强撑许久的劈裂痛感正在蔓延。她咬着下唇,硬生生忍住,怕被人看出端倪。
心里将陆怀骂了个狗血喷头。
“先回去再说。”
乌金西垂,一到殿内,便见那一挂被风拂起的水晶帘子后,立着道颀长人影。
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露尖的发尾如游鱼轻晃,他侧过眸,眼底软化。光站在那儿,整个殿内都亮堂起来。
尚芙蕖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只不知装什么的小瓷瓶。
“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早?”
话一问完,她便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每次他早来晚来都得生事。
她赶忙将话转开,“陛下,那个肖云娘……”
“朕与你慢慢说。”他扬了扬下颌,示意她在身后的侧榻躺下。
尚芙蕖戒备盯着他,“做、做什么?”
“药。”许是她反应太大,陆怀语气竟流露出几丝委屈,摊开那只比瓷瓶更胜的玉白掌心给她看。
“听说会疼……我就寻女医官拿了些药。”
话说完,他脸也红完了。
尚芙蕖:……
她都不敢想象。知识如此贫瘠有限的他,到底是怎么和人家女医官一本正经描述的。
社死到达一定程度,人的脸皮就会发麻,会变得没有表情。
她移开视线:“臣妾没事。”
其实昨晚他很小心翼翼了,但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有用。
烂就是烂。
即便自己也没懂多少,尚芙蕖还是能感觉出烂。陆怀什么都不会,仅有的那点,全靠悟性和本能。
但陆怀很坚持:“有备无患。”
哪里是什么有备无患,分明亡羊补牢。
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尚芙蕖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瓶,转身往里间走。察觉到身后有人跟来,她下意识重重将帘子一放,激荡的水晶左右相撞,泠泠作响。
“我、我自己来。”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片刻后。
“……算了,陛下还是进来吧。”
尚芙蕖不懂药。
也能看出这么一小瓶的难得。她靠坐在软榻上,盯着昨夜被无意扯落,只剩下半面的水青幔帐。
心里又隐隐后悔。
乌灯黑火看不见还好,可眼下……她正犹豫要不干脆叫个侍女进来算了,双膝便横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熟悉的水沉香幽幽绕绕,少年帝王半跪在她身前,指节有力,话语磕绊,“腿、把腿打开……”
他能感觉到,昨晚之后她的态度反倒冷淡下来。
起初,她明明还会小声夸他长的好看……难道是他做的不好?
他这么想,也问出来了。
尚芙蕖顿了顿。
这要怎么说?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帝王,顾及自尊说出来多少有点不太合适。但依目前情况看,这开窍后,也不像是能接受其它女人的样子……
接下来他要是还来找她,仍是这副模样,吃苦头恐怕只有自己。
思及此处,尚芙蕖打了个激灵,斟酌着从舌尖艰难滚出字眼,“陛下——还可以再进步。”
陆怀不说话了。
半晌,乳白膏体被长指带出,他方轻声道,“你托的那件事事,朕已经叫人查过了,那个肖云娘和平阳侯夫人有所牵连。”
“平阳侯夫人?”
凉意袭来,尚芙蕖本能瑟缩下,小腿很快被按住。
她努力去忽略异样的感觉,“她盯上我姐夫做什么?”
“杜元修此次榜上有名,杜老夫人想必也是为此到的京兆。”陆怀呼吸略沉,耳尖发红,却是不紧不慢说道。
“他要是任了官,依照你和杜夫人亲生姐妹的关系,自然是给你添砖加瓦。但若与吴家这样的扯上关系。你说,他这官还能不能当的顺利?”
尚芙蕖明白了。
这一手就是针对她来的。
更可怕的是,要是没发现,就这么任由肖云娘这颗隐患默默埋着。指不定哪日就会突然炸开,给她来个杀伤力大的。
“最重要的一件事……”
陆怀放下她的衣裙,重新理好。这次总算知道那些衣带要怎么系……
他没有立即起身,一只手还搭在她膝上,衣袖铺开,抬头对上少女不自在的眼神,缓缓道。
“杜元修信了。”
尚芙蕖抿了抿唇,明白他的意思。
杜老夫人到京兆做贼一样躲她姐姐,说明早就已经知道肖云娘的存在。
至于杜元修,更是和她娘一起将人蒙在鼓里。
她越想越窝火,左右看了一圈摆件。
都很贵,砸不得。
最后只能空拍下手,“这个混账东西!我阿姐还怀着孩子呢!”
杜元修模样和性子都不错,是中规中矩的书生。印象中她初见这位姐夫,对方还随和地递了块糖糕。
“当初结亲时还信誓旦旦向我阿姐保证,这才过去多久就变了心!”
她替尚娉婷不值。
杜家是真正的一穷二白,杜母当时其实快要供养不起儿子读书了。这些年靠的就是尚娉婷嫁过去后的那些嫁妆度日。
第57章 和离】
挪用媳妇嫁妆这种事,传出去是为人不齿的。
但考虑到家里快要揭不开锅的情况,尚娉婷也没计较。
她精明能干,一手好绣活,嫁过去后杜家上上下下都被收拾利索,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过。
他杜元修是撞了五通神吗?
“盈盈。”
陆怀轻声喊她,简单两字咬在唇齿间,似乎能品出不一样的味道,“誓言与承诺从来都是分人,也分真假的。对于守信之人一诺千金,轻信之人则一文不值。”
被辜负真心的女子,从前他父皇后宫有太多了。
或盛开,或枯萎,就像御景园中的花草,一茬又一茬,永远不缺。见多也就麻木了。
“陛下。”少女忽然扯住他袖子,微微倾身,“你那暗卫可不可以借臣妾几个?”
陆怀抬眼,“怎么,想打人?”
尚芙蕖点头,直白承认,“让他们拿个麻袋一套,拖到没人角落里暴打一顿。”
她解决问题的方式相当粗暴。
就是怎么把制造问题的人给解决了。
“好不好,陛下?”
胳膊被轻晃两下,搭在袖口的纤指白得晃眼,陆怀轻咳一声,压低嗓音斥道,“胡闹,拳脚论事是要吃御史弹劾的。况且,这么做你阿姐能同意?”
尚芙蕖:“倘若我阿姐同意了呢?”
自己的姐姐什么样,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要不是肚子不方便,杜家母子少说也得狠狠挨几大耳刮子。
她现在要揍人,就是给阿姐出气。
“可以借吗,陛下?”
“这事。”陆怀伸手揽过她的肩,悄声告诫,“你自己私下做就行,但不能叫别人知道……”
那就是借了。
…
尚娉婷明显比上回见面憔悴不少。
孕中期本该正是圆润的时候,短短数日未见却连下巴都尖了,除她以外,这次进宫的还有一人。
“阿娘!”
见到身着莲青色深衣,挽着乌亮发髻的高挑妇人,尚芙蕖又惊又喜,提着裙子乳燕投林地扑过去。
尚夫人接住女儿,她样貌和尚娉婷更相像,细眉薄唇,瞳仁清亮,给人一种精明爽利感。
“都当娘娘的人了,也不稳重端庄些,没的叫人看见了笑话。”
她嘴上嗔怪,眸底却掩不住见到女儿的欢喜。
尚芙蕖抱住她道,“那就叫他们笑话去吧,我只要阿娘。”
尚夫人向来拿小女儿没办法。
又见她发上戴的身上穿的皆华丽不凡,眉黛青颦,莲脸生春,比在家时还要白里透红,一看就知是被精细养着。
心底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松了松。但一想到大女儿又生出忧愁,叹道。
“意儿和离了。”
“阿姐和离了?”
尚芙蕖知晓自家姐姐是个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但没想到一刀两断的速度会这么快。
她下意识担忧去望姐姐。
尚娉婷接过小蝶递的一盏茶,唇色还有些苍白,想来是连日被这事闹的,好在精神头还不算太差。
她自嘲笑了一声,“他说他并非有意瞒我,只是那日喝多了才误出这事,又怕我得知后胎气,所以才没有及时相告。”
“又说那女人肚子里怀的也是他的孩子,我便是再怎么容不下云娘,也不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家骨血流落在外。”
“何况云娘孤苦无依,虽是柔弱女子却孝悌忠信之心,所以他只想给云娘一个安身处,抬她进门做妾。”
尚夫人早就气过一通了,这会儿听到还是没忍住。
“还有杜元修那个娘,嫌意儿嫁入多年肚皮丟没有动静,如今肚子又圆,里头定是个便宜闺女。而那女人肚子尖,每日都吃酸杏子,一看就是个大胖小子!”
“她满嘴疯言疯语,硬咬着说我们尚家自己都有庶子延续香火,却不让云娘进门,是在仗势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要绝他们杜家的种!”
她未及笄前便与哥嫂做渔舫生意,迎来送往,是个利落脾气。
所以一得到大女儿的消息便坐不住,扔下丈夫,领了人手火急火燎赶到京兆。
“谁硬押着他了?当时上门求娶,可是她儿子自己主动发誓此生绝不纳妾的。要不是这个,就凭他家饭都吃不起还要媳妇儿出嫁妆养,哪几户人家愿意把正经闺女嫁过去?还当什么宝贝金疙瘩,呸不要脸。”
虽说到她这个年纪,已经不大相信这种誓言。
但想着杜家贫寒,多少有所顾及。即便纳妾也该像尚父那样,年过四十无子正经商议后挑。
哪有肚里头揣着还没生,外头就藏了一个的!
“阿娘消消气,快喝口茶。”
尚娉婷见她说的激动,赶忙倒了盏茶水,宽慰道,“您千万别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反正和离书已经到手,今后咱们和他家再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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