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丸?”
尚芙蕖蹙眉。
她熏香用的多,香丸并不怎么用。
“是。”陈采女解释,“那些香丸他们只让我在侍寝的时候用……”
具体用处没说多清楚,但她在风月出身,一看就知这东西只怕不是明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皇帝也没给她任何机会。
准点来说,是没给除尚芙蕖以外的人任何机会。
尚芙蕖听明白了。
应该和太后上次送的药方差不多一个作用。
“回头你送一丸过来。”
“对了,你女儿读书识字吗?”
问题来的忽然,陈采女愣了愣,“先前是请了女夫子,女儿家识几个字明事理总是好的,对自己好,可如今瑞珠不能回去了……”
“我会让我阿姐再给你姑娘请,还有每月的吃喝穿的也会记成小册子,拿给你过目。也可以让她给你写信,不过安全起见,最好别太频繁。”
尚芙蕖猜测,她只单方面给瑞珠写过信。
收买就是从原有基础上,增加对方没有但又渴望的条件。
比先前更清楚那些银子到底怎么花在女儿身上,还有母亲最重视的安全问题。陈采女脸色瞬间好看不少,想了下又摇头。
“写信便算了,写信不行,我带进宫的那个侍女是宋家安排的。”
原先家中的人手,被她留给女儿。
但瑞珠既然能被宋大公子接走,说明那些人很可能已经遭殃了。
所以比起想念,她更不愿将女儿置于危险之中。
“侍女?”
尚芙蕖施施然一指,“就方才畏畏缩缩躲在树后边那个?”
“是……”视线下意识顺着她的手移去,陈采女神情蓦然一僵。
人——已经不见了。
那名侍女不是陈采女从夫家带过来的,契子也不在她手里,侍奉贵主并不尽心。
平日里为了监督陈采女,都是走一步跟一步。连宫里安排的那些侍女也不大让跟着,生怕被人瞧出端倪,泄露秘密。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她是不是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慌乱攀上后脑勺,差点掀的陈采女魂都飞了,一双妙目求助般向尚芙蕖望去。
后者镇定自若,甚至有心情赏湖面一行飞鸟疾掠过的景,“隔这么远,她又不是成精的猫妖,怕什么。”
听到这话,她心里终于静了静。
抬眼便见那个叫做杏儿的侍女凑到尚芙蕖身边,语气带着鄙夷,“娘娘,那婢子真是打扮的比贵主还花哨,而且一看到自家美人被架进亭里,二话不说转头就跑了。”
陈采女气的不轻,又觉得没面。
听画虽不是一开始跟着她的,但该有的一样都没短过!
可笑的是,对方还藏了这样的心思,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
张口正欲痛骂两句,尚芙蕖倏地指着她,叫人上前将她衣裳头发扯的再乱些,模样再狼狈可怜点。
因先前没少给对方使绊子,菡萏轩那群侍人下手都没留情。陈采女被扯的七零八落,大动肝火。
“尚芙蕖!!”
不等她发怒,对方忽然问,“你那贴身侍女还要吗?”
什么意思?
她脑子一下子没能转过弯来。
但这么个不顾主家死活的,还问到脸上,难道是想嘲笑?
陈采女登时无比火大:“送给你!全送给你!”
…
水面被风吹皱,晴光潋滟。
听画搅着手中帕子,搽粉涂脂的脸上写满纠结。
方才陈采女冲出去时她没能拦住,后头又被尚氏那一巴掌震慑,怕殃及池鱼躲着不敢出去。
反正她是宋家派来的,主家姓宋。
事后陈采女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样。
宋家奴仆的眼睛都比寻常人高一截,陈采女出身低微,又愚不可及,听画其实打心底是瞧不上对方的……
但也不能真的把人撂下不管了,这是难得能咬尚氏一口的时机。
可要找谁既不会引火上身,又不浪费这个立功机会?没准宋家那边一高兴,就会发现她要比陈采女聪慧合适许多,把当娘娘的尊荣机会也分她一个……
目及不远处那道纱裙翩翩的身影,听画双眼一亮。
有了!
段采女一来,见到的便是相差如此巨大的两极。
陈湘娘瘫坐在地,蓬头乱发也掩盖不住面上红痕,以及眼底燃着的怒焰与屈辱。
而尚芙蕖坐在上头,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那个笑起来见牙不见眼的胖内侍,甚至殷勤地折了朵桃花,献宝一样送到她跟前,替换蔫坏的皎梨。
“尚妃娘娘。”
段清淑走上前。
她一贯素净,今日眉心描了朵桃花,更衬娇艳动人。
说话也是婉婉道来。
“这进了宫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说开便是,女子颜面要紧,何必下这样重的手?况且陈采女也是天子嫔妃,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重手?”
尚芙蕖抬起眼眸,黛眉如翠山,岸边依依春柳倒映在她水色眸底,曳开一笔生机勃勃的绿意。
一代帝王一代后宫,代代后宫有霸王。
单从这张脸看,实在不像后宫一霸经典皮肤。惯常提起强横宠妃,多妩媚妖娆形象。尚芙蕖却似新月清晕,花树堆雪。笑时温柔,不笑几许清冷。
可毫无疑问,她就是。
“陈采女故意冲撞,今日手上要是持有凶器,我就对穿了,难道还不能讨个公道?段采女要是来说情,就不必了,至于怎么和陛下交代,也不劳费心。”
前头的话,段采女还能保持素日的风轻云淡。
最后那句,面颊肌肉狠狠一跳。
第61章 紫金背】
要不是他们尚家对陛下有用,陛下怎会看重宠信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人?
可她还是没忍住,挺直腰板,不卑不亢地质问,“敢问尚妃娘娘,尚家如今行径与宋党何异?不过是依仗家中,陛下这才……”
“大胆。”
一朵软绵绵的梨花被扔到她跟前,明明不重不锋利,却轻易截断余下所有话语。亭中美人声音骤寒,仿佛能凝出冰霜。
“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陛下要如何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我置喙?”
陆怀要扶尚氏,明眼人的确都能看出。
可明眼人至少不会这样在她跟前说出来,更何况还牵扯上了……宋党。
段清淑自觉失言,却仍梗着脖子,仰起头一派倔犟不屈,“臣妾只不过是说了旁人不敢说的话,做了旁人不敢做的事罢了!”
尚芙蕖面色不变。
“你是平阳侯夫人送进宫的,平阳侯府恭而有礼,进退有度,一向得太后看重,教导出的姑娘亦是如此。往常你不会这样冒失,今日这般口无遮拦定是遭人算计了。”
她语气笃定,眸光缓缓从陈采女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后侧双腿颤抖到几乎站不住的听画身上。
“适才就是你一通胡话,将段采女骗来的?”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咚地一声,听画吓的身子软倒,跪在地上将头磕的碰碰作响,肠子都悔青半截。
段采女被掐住把柄,不敢再轻易开口。陈采女更不用说了,那样的脑筋自救都难。
亭中的美人没有说话。
只往旁给了个眼神,那名身形圆滚的胖内侍,当即收起一副无害憨态,脸上流露出一丝狠辣,利落捂了嘴让人拖下去。
“别污了我们娘娘的耳!”
呜呜声划在风里,幽魂怨诉般。
他转过头又换回笑脸,毕恭毕敬去扶人。尚芙蕖搭着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
“忘了,陈采女还在地上跪着呢。”
“我也不是多不讲理的人,既然唯一跟你出来的那个侍女没了,那就借一个吧。杏儿,你把人送回去。”
陈采女两眼一翻,终于熬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十分里有七八分是真被气晕了。
望着那道远去的窈窕背影,段清淑面色苍白,脚下一阵阵发软。要不是有两名贴身侍女及时搀扶,只怕整个人都要栽到地上。
“采女、采女!”
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她,能摸到她出了冷汗发凉滑腻的掌心。段清淑尤自喃喃。
“她怎么能这样,尚氏怎么就这样狠毒……不行我头晕,我见不得这种腌臜事。”
“快、你们快扶我回去……”
说完,她心中又开始止不住泛起酸涩,为陆怀感到心痛和委屈。
要每日面对这样一个女人,虚与委蛇,假装宠爱。
…
一回菡萏轩,尚芙蕖招手喊来小蝶,“东西找到了没?”
“找到了。”
小蝶高兴地凑上前,手里捧着一个过笼,“娘娘上回吩咐完后,我这些天晚间都打着灯笼到草堆子里摸一遍,那日运气好,碰巧就找着一只紫金背!”
她小心翼翼打开过笼。
一只腰背闪着紫金色的蟋蟀显露出来,铁皮六足,两条粗壮的牙根正不停开合着,如披甲执戟,威武不凡气势汹汹。
“辛苦你了。”
尚芙蕖示意她将东西收起来。
“娘娘,您当真要把这个送给太后啊?”小蝶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担忧。
进宫一年,她学了不少东西,其中杏儿就是一等功臣。
她心气高,旁人不一定爱听她的教诲,时日久了说不定还会心生怨怼。但小蝶钝感力十足,即便对方话带优越感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一通真心实意的夸张感谢下,反倒成功拉爆她成就感。
于是一个爱问,一个爱被问,倒是一拍即合,相处融洽。
“奴婢可是听说,平阳侯夫人和太后是几十年的旧交了……”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要知道太后因一卦命格被送进寺里养大,当时还没进宫,刚从外头回到穆家。
那些贵女们大多心高气傲,平阳侯夫人算为数不多愿意交好的,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自家姑娘才和太后认识多久?
而且简单点来讲,两人那可是婆媳关系,光是孝字就压死人。
尚芙蕖一袭薄薄春衫,鬓如堆云,半倚在侧榻上,正用一根细细的草杆子逗弄着笼里的白牙青。
上回她抓到一对。
一只给了睿王,一只自己留着养。但白牙青只是正品,而且太后已经见过了,要送自然得送更好的。
所以,她才让小蝶这些天闲来无事去扒一扒草堆。
这丫头也是有点气运在身上。
紫金背难得,是上品。皇宫外都不好找,即便能找着也往往炒出高价。没想到这样的东西,她饭后随意逛逛就给逮着了。
笼中的白牙青有些无精打采。
尚芙蕖逗弄好几下都没有反应,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里面当铁头王八。皇宫这种地方,连蟋蟀都要死不活的。她没再坚持,扔了草杆子说道。
“人心之所以会倾斜,便是因为分量,它会往重的这一边偏。”
“如果不够重,那就往上加筹码。”
这话是陆怀教给她的。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用的对象就是他老娘。
平阳侯是世袭公侯,祖上曾跟随先王打天下建新朝,立汉马功劳。只是到了这一代,更多只剩个空头衔,一座府邸,并没有什么实权。
所以平阳侯府倚仗太后多年,过得滋润的同时,也害怕有朝一日靠山会倒下。不过这夫妇俩一贯行事小心,把柄不太好找。
如果不是对方动了自己阿姐,她也懒得插手和太后有挂钩的事。
“娘娘……”
小蝶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自家姑娘翻过身子,长长衣带如水流泻,勾勒出袅袅纤腰,她指了指自己平坦的小腹。
“足够重的筹码,在这。”
夜风自廊下吹进,那挂水晶帘子响声清脆,如溪水琤瑽。小蝶心头一惊,愣是把声音死死压回喉咙。
“姑、姑娘……你有了?”
第62章 杀招】
自家姑娘侍寝也就才几天的事。
外头那些人不知道,还以为菡萏轩独承恩宠,但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可是清清楚楚。
所以,小蝶再怎么傻,也知道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怀上,于是想到了一些更糟糕的结果……吓的脸都白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尚芙蕖往她嘴里塞了个果子,笑道,“假的。”
要真有了。
她怎么可能拿自己孩子开玩笑?
而且她也不会挑这么不合理,连小蝶都能看出问题的时间段。
但小蝶目光更惧,“可、可万一这招被看出来了……”
宫里头假孕可是大过。
自家姑娘圣眷正浓,这时候却选择兵行险招,万一欺君之罪惹了陛下的厌怎么办?
“这种事,自然是要先另挑时机。”
尚芙蕖声音缓缓低下,“平阳侯府视我为拦路虎,势必要将我除去,不惜牵扯上阿姐。我看他们也是隐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是我先除了他们?”
十六七岁的少女窈窕如春柳,一举一动都如泼墨于宣纸上的画,说出的话却句句都在意料之外。
她还是那个观念。
麻烦从哪来的,就直接把制造麻烦的人解决掉。
“至于其它,只要陛下说有,那就是有。”
太后的故交之谊,不代表是陆怀的。
书里他便不喜欢这种没有功劳,纯粹倚仗关系得来的特权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而且平阳侯夫人频繁进出宫闱,陆怀对此恐怕早就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太后的情面,才没有提起过。
亲生母子尚且要如此细思顾虑,说明本身就不是明面上看起来那般和睦的关系。
她也没想真的能骗过太后。
重要的是要让太后对所谓的故交失望,至于欺骗这口锅……反正有陆怀帮着背。
太后是聪明人。
平阳侯府再好,也不可能比得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亲生儿子。
…
没有宋府派的人盯着,又有女儿在前,陈采女脑袋灵光了,办事效率就是不一样。
回去才醒,便将东西送来。
那药丸比想象中要小许多,黑漆漆一颗装在瓷瓶里,只有黄豆大小,光从外表看,似乎看起来和普通的药丸别无二样。
但一倒出来,一股说不出的馥郁熟悉香气,瞬间蔓延整个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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