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陆怀收好药瓶,躺回她身侧,“太过胆小谨慎倒是真。”
董家一事后,据说连开在自家墙外的花都不敢摸,生怕又被人告状。
可惜年纪大了,又是自己岳丈。
不然逼一把,说不准还能扶起来。
“不过你那个弟弟心性沉稳,是块好料。”
能从卷王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算是难得。自己跟着他学了这么久,总共就得了那么几句夸。
“尚家还是留在京兆更好。”
官职不用多高多要紧,重要的是将人放眼皮子底下。
尚芙蕖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下个月及冠,意味着脱离少年期,正式步入成熟。而这两年宋党在朝被打压,已是日薄西山之势。
遮挡在薄薄窗户纸下的那根弦,也越绷越紧,随时有断裂戳破的可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准对方就被逼的狗急跳墙了。
“另外一件要紧事。”他忽然翻过身,凤眸泛着光亮。
第108章 女凭母贵】
“我打算先将后宫散一波。”
尚芙蕖:……
他还真是执着。
一大波不让散,居然还改切割战术了。
见她不应声,陆怀犹豫下。最后在故作严肃扯借口和轻声细语诱哄中,选择后者。
“把她们都送回去,那些宫殿也就全空出来了。往后你就能一个人住所有宫殿,爱住哪就住哪。”
对于自己到底能独宠多久这件事,尚芙蕖一直心态平和,留有一线。只想趁现在风头正盛,多捞几笔,多嚣张几天。
可按眼下情形来看,只怕她还有得折腾。
从前只用白天操劳,现在晚上也得操劳,一份钱打两份工。而那些后妃们光吃饭拿钱,根本不用干活。
心理失衡使人面无表情。
尚芙蕖道,“臣妾喜欢掖庭。”夏天快到了,那里凉快。
“……”
陆怀抓过被子,唰地一下重新转回身,“朕是皇帝,朕说了算。”
就要解散!
…
梅雨过,萍风起。尚父升迁京兆没过几日,尚芙蕖只来得及送信问候,就开始忙起太后寿辰。
如今协理六宫之权,算是正式交到她手里。
傅婕妤虽说吹眉瞪眼不服气。
但她是个高傲性子,也不屑背后使什么绊子。
穆太后和陆怀亲生母子,都是偏向实用型的。采取建议,这次圣寿她并没有折腾的太花里胡哨。
只在往年基础上,请了个戏班子。
风亭水榭,流杯曲沼,一大早各有品阶封诰的命妇入宫拜见。场中搭了高高的台子,伎人还未登台。
被清理一波后的嫔妃人数稀稀拉拉,却正好能凑成几桌玩六博。
换成往常,难得能见到天子的场合,一个个那都是争奇斗艳,你争我夺,期待能引起注意。
可今年,颇有摆烂前兆。
毕竟六宫之权如今捏在尚芙蕖手里,皇帝对他们是真爱搭不理,但尚芙蕖有钱有东西那是真给啊。
上级已经易主了。
人要学会有眼力见,女的也不是不行。
“盈盈。”太后指着面前的方形博具,招呼她道,“会玩吗?”
座上花团锦簇,但比起从前,少了时常陪在她身侧的平阳侯夫人,还是不免显出几分孤寂来。
尚芙蕖应了声会。
正要将孩子递给身后的奶娘时,小姑娘忽地小小蹬了一脚,冲太后高兴张开双手,含糊不清地喊,“皇祖母!”
太后少见露出笑容。
也不管什么六博不六博了,赶忙伸手接过小孙女。
抱着掂了掂。
“我们祉儿最近长胖了。”
陆云祉戴着一顶做的略微大了的虎头帽,压到眉下,露出的那双眼睛乌溜溜,玉雪可爱。
她手中攥着一枚玉珏,金穗摇荡。不少人看清后,脸色皆是变了。
段采女跪坐在席间,目光直愣愣的,恨不得黏过去。
“采女、采女……”
身后的春花喊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暖风熏人,她却嘴唇微微哆嗦,“太过分了……尚氏、尚氏怎么能让陛下将那般重要的东西送出去?”
她那个孩子才多大?
万一松了手,摔坏怎么办?
“她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开春那会儿还逼着陛下将好几个姐妹送出宫……”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声音哽咽。
“她当然也要求陛下把我赶走,好在陛下心里始终都只有我,才没有遂了她的愿。这往后可要怎么办……”
她越说越凄苦。
秋月脑袋也越埋越低。
自家姑娘的病,真是一年比一年严重了。
陛下对尚氏的偏爱,就差明晃晃挂在脸上了。后宫这么大,他就只认菡萏轩一条路,其他人恐怕连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
连她都能看出,长安公主得宠,不单单因为那是天子的亲生骨血。
更多因为那是尚氏生的。
爱屋及乌,女凭母贵。
这才是那些聪明的后妃逐渐开摆的原因。尚芙蕖怀胎的那十个月里,不是没有人动过心思,但菡萏轩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完全就是一对二的局面。
“春花。”
段采女死死盯着那枚玉珏,倏然一把抓住得力心腹的手。
她位份低,席位也在末。平阳侯府又失了太后的青睐,穆氏这次甚至还在病中没来。所以没人注意她这边,焦点全放在公主和太后身上。
“那玉珏是陛下和我的信物,得想个法子拿回来。”
段采女咬着唇,眼中近乎要落下泪。
但一向附和她的春花,这回却面露难色,迟迟没有回应。
她急的掐了对方一把,“你快些想啊!”
那块玉珏到底是怎么来的,两个贴身侍女心里再清楚不过,亏得能忽悠平阳侯夫妇这么多年……
可尚芙蕖不是平阳侯夫人,是后宫螃蟹,走路都是横的。这一趟过去,东西要不回来不说,只怕底子都得掉光。
“采女……”
手臂钻心的疼,春花满头大汗。
余光却忽地瞥见一旁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的秋月。
两人素来不和,秋月嘴笨,没她会讨人开心。由绵软胆小没什么主意,只会扫人兴。
所以段采女一向更看重她。
明明两个都是贴身侍女,但有事都是找她商讨,拿秋月当底下打杂的婆子使唤。
没想到一朝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对方看笑话了。
嘴角往下一撇,她忽然有了主意,借着替段采女添茶水的空,压低声道,“采女,陛下既然这样做,想必定有他的用意。要是贸然坏了事,只怕反倒惹来不快。”
这个道理,段采女自然明白。
陛下那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委屈求全。
但看着尚芙蕖女儿随意抓在手里,当耍货玩的玉珏,再想想自己宝贝似珍藏在枕下,早晚都要擦拭一遍的剩下半块。
心里还是有根刺扎的难受。
她咬着唇没有说话。
春花了她这么多年,察言观色早就练出来了。恰逢其时抛出下一句,“采女,既然这样那别让陛下知道……不就好了?”
清楚段采女听不得偷这个字。
话到嘴边巧妙拐了弯,“反正那玉珏本来就是您与陛下的信物,是宸妃将其霸了去,如今您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哪里有错?”
“没错,是这么个理。”段清淑蹙了大半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她只是要回自己的东西。
天经地义,哪算什么偷?
“采女,等会儿陛下就过来了,奴婢在这陪您。”说着,春花冷笑一声,目光移向已经慌了神的秋月。
“所以这件事,不如就交给秋月去做吧……”
第109章 尚家父子】
京兆的戏与南水州有所不同,尚芙蕖也是第一次听。接过戏折子,正要呈给太后,不料对方抬抬手道。
“你们年轻的先点吧。”
“那怎么能行呢。”傅婕妤忙道,“今日可是您老人家圣寿,我们怎么好越过您……”
话音刚落,身侧就传来女子柔婉嗓音。
“三顾茅庐。”
“……”
眼下后宫里,只有两人位份最接近,所以席位也差不多相邻。傅宝珍觉得尚芙蕖这两年白进宫了。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上级让她先她居然还真敢!
不等内心嘲笑完,手上兀地多了样东西。
是那本戏折子。
尚芙蕖:“好了该你了,快点吧。”
傅宝珍:“……”
她不仅自己敢,还要拉同僚一块跳坑。
但东西都递到手上了,想不通尚芙蕖为什么手就那么快。傅婕妤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一出西厢记。
然后飞快将烫手山芋传给下一个倒霉蛋,主打谁都别想隔岸观火。
陆怀说是小削一波。
用云天寺掷出的签为借口,送了一批出宫回家。
但尚芙蕖放眼过去,稀稀拉拉地跟地里被割了的韭菜一样。而且他点兵技术一流,留下的几乎全是重要人物,晋级决赛圈。
没过一会儿功夫,东西就又回到尚芙蕖手上,她双手托过去道,“太后娘娘,嫔妾们都已经点好了。”
穆太后接过戏折子。
尚芙蕖猜想她应该会点个四郎探母,或是锁麟囊。
结果,对方点了一出霸王别姬。
从细微表情可以看出,太后对这次的寿宴相当满意。她不一定爱听戏,但和往年围在身边又不能立马赶走的恭维叽喳声相比,只要能抱着孙女不被打扰吃果子。
那唱的简直就是天籁之声。
几个侍女扮相的伎人相继上台,场中逐渐变得安静。直到那道通身雪白素裳,挽着长长水袖的背影出现,傅宝珍这才注意到,唱角的竟是虞姬扮相。
又被耍了!
尚芙蕖只说先点,又没说要先排哪个。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对方正坐在那里剥橘子吃。
女子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手。十指纤长,宛若葱根。沾染些许汁水后,愈发白的晶莹剔透。
空中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酸甜气味。
淡淡的,并不刺鼻。傅宝珍正要开口刺回去,下一瞬却突然听到台上锵当一声。
那名丽人半掩唇角,水袖逶迤,缓缓转过身来。端的是云鬓楚腰,眼含春水,眉梢眼角自带一段动人风情,如桃枝刺出,展开盛春画卷。
霸王别姬众人都看过数回,并不是什么新鲜稀罕的戏。
但能扮相成这种程度的虞姬,还是第一次见。
丽人终于转过身。
身量轻盈纤细,只是有点高挑过头了。等看清交领衣襟上方,微微凸起的喉结。
傅宝珍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今日登台的竟是个男旦。
台上阑珊灯火映出愁容,‘她’轻抛出两段水袖,探身折腰,娓娓而唱。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腔调幽雅婉转,如云中月,清冷哀婉。
有人叹道,“唱的实在是好,和他这嗓子、这样貌一比,旁的都成鱼目了。”
傅宝珍一时听的入神,竟没空去多注意别的。
尚芙蕖吃了个橘子,又陪饮几杯,面上微微发热。见陆云祉乖乖坐在太后怀里,不吵不闹地陪着听戏。她拿起扇子,寻个由头出去吹吹风。
翠荫遮蔽,星棹照天,凉亭四面有风灌入,远远望见修长身影衣袂蹁跹。等近了看清那人是谁,尚芙蕖一下酒醒大半。
“孟……大人?”
宫中人多眼杂,她赶忙改口。
对方如今在朝炙手可热,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恩遇是独一份的,叫人艳羡不已。
孟朝进也注意到她。
他身后没有侍女跟随,有风送来一股淡淡的酒气,愣了愣停在原地没有上前,只隔着距离行礼道。
“宸妃娘娘。”
既然碰都碰上了,又是旧识,直接抹脸走人也不合适。尚芙蕖主动问候,“伯父伯母近来可好?”
孟朝进也很客气,“劳娘娘体恤,他们一切都好。”
“也请娘娘……多多保重。”
不聊不合适,聊太久也不合适。陆怀对她的这段前尘往事的在意程度,远超想象。到现在都没摸清楚阙值在哪,只知道醋坛子易燃易炸。
随意又扯了几句,尚芙蕖正想告辞离开,对方忽然喊住她。
“娘娘,今日尚伯父和尚小公子也来了。”
尚芙蕖一顿。
虽说尚家迁到京兆,但以她阿爹的官职高低,这趟热闹只怕是陆怀顺手捎带上的,放出来露露脸。
尚父其余暂且不说,但绝对是朵交际花。
孟朝进道,“娘娘暂且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寻他们过来。”
“有劳。”
没过一会儿,一老一少两道身影从假山后走来。
尚父已有了年纪,依旧形貌清瞿,长衫被风带起竹清松瘦,依稀可以窥见年轻时的出色姿容。
许久未见,看到女儿好端端站在面前,他一下红了眼眶,泪珠子扑簌簌,张嘴就嚎,“盈盈啊!”
旁边的尚清,面无表情。
斜了自己亲爹一眼,用手肘捅下。奈何尚父只顾着老泪纵横,以泪洗面,丝毫给出没有任何反应。
无奈只能直接拉着人,端端正正给尚芙蕖行礼。
“二姐。”
尚芙蕖忙将人扶起,上下认真打量。
将将长大的少年身量未足,穿着件鸦青色的广袖长衫,长发半挽成书生髻。余下散在背后,看起来像雏鸟的绒毛。
她叹道,“清儿长高了。”
这个阶段的孩子长得快,不过几年未见,尚清眉眼舒展,气度沉稳肃正,隐约能看出以后的轮廓。
她又问几句。
尚清有问必回,但惜字如金。
说完,又捅了下身侧嗷嗷哭的袖口都湿一截的爹,示意他也说两句。
尚父这会儿倒是有反应了。
但方才哭的太猛,一张嘴就直抽噎,什么字都跑不出来。
尚芙蕖见怪不怪。
从四五岁她每次摔倒,尚父哭的比她还大声后就已经习惯了。
“阿爹,我们到前头亭子里坐着聊吧。”
第110章 体己话】
尚父胆小如鼠,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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