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晨起便开始读书,练习八雅,抬头便已经过去了许久,转瞬即逝。
太后不以为然,笑道:“莫要谦虚了,去军械监找重锦吧,刚好你们夫妇二人搭乘一辆马车回去。”
江缨点点头,起身行了一礼,便动身前往军械监。
军械监内,几百名铁匠聚集了一起。
贺重锦听着大理寺卿王大人一一审问姚铁匠的同僚。
铁匠们说,姚兵匠死前并没有奇怪的地方,他和平常一样,每日在军事监一直都向往常那样日日打铁造兵器。
王大人呵声道:“荒谬!若是造兵器,一个普通铁匠怎会在街上被刺客行刺?!”
“是啊。”贺重锦来到桌前,随手拿起一支羽箭缓缓道,“刺客的身手高超,定是专业杀手,断不可能是买凶杀人,军械监事关大盛兵马,若军械出了问题,大盛将士何以上阵杀敌?”
王大人跟着恭敬回道:“贺大人说的对。”
贺大人?
铁匠们瞬间傻了眼,太后姓贺,这朝中唯一姓贺的官员,除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宰相贺重锦,再无其他人了。
众人吓得当即跪下,一连向贺重锦磕了好几个响头:“贺大人饶命啊!贺大人饶命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贺重锦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已经查明姚铁匠之死与他们无关,刚才已经尽量放轻语气了,为何这些铁匠还是会惧怕自己?
罢了,查案要紧。
这时,铁匠们之中有一名最为年轻的小铁匠举起手,在面对贺重锦有些怯生:“大人,如果我说了,你们真的能查清姚师傅的死因吗?”
贺重锦凝眸,立即道:“自然,只要肯有人为此案提供线索,我贺重锦必定彻查到底。”
小铁匠看了看四周,似乎有所顾忌,贺重锦对王大人道:“王大人,命其余人等下去吧。”
“好。”
铁匠们陆续离开,军械监正堂便只剩下了贺重锦,小铁匠这才没有其他顾忌,将所知道的告诉了贺重锦。
“贺大人,我知道一些事,不知道能不能帮助大人查案,三个月前的一晚,姚师傅让我留在军械监帮他铸铁,他说是今晚是最关键的时刻,想让我帮他盯着火候。”
“姚师傅平日里是古板,为人正直,我刚来军械监当铁匠时,受了他不少照顾,所以就答应了他。”
王大人接着问:“然后呢?他可有做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与什么人接触过?”
小铁匠摇了摇头:“都没有。”
那晚,姚逊的确一直在冶炼兵器,但军械监的兵器在冶炼时需要将火烧的越旺越好,他却让小铁匠将火候把握到适中。
小铁匠一边把握火候,一边看着他捶打着的那柄烧红的铁:“姚师傅果然是军械监的老铁匠了,这么晚还在铸造箭镞?就是太久了,等铸完,恐怕需要三个时辰了。”
“无需太久。”姚师傅手中的铁锤依旧不停,捶打铁器的动作刚劲有力,“一个时辰足以。”
“一个时辰?”
小铁匠一脸不可置信,果然如姚铁匠所说一个时辰后,冷水浇灌,入了眼帘的是一把异常锋利的银色箭镞。
小铁匠惊奇道:“真,真的铸好了?”
姚铁匠始终沉着一张脸,将箭镞与木质箭矢固定好,对小铁匠说:“用这种冶炼方法锻造箭镞,大盛的弓箭制造便能省去一半的人力,有此箭,抵御大梁绰绰有余......只是还缺少最后一样东西,方能打造出抵御大梁的神兵利器。”
贺重锦从小铁匠口中得知了原委,他诧异了一瞬:“抵御大梁的神兵利器?”
大梁士兵所穿的黑甲坚不可摧,因为这黑甲的坚固性,寻常的箭簇难以射穿,导致每次交战,大盛弓箭手的兵力大大削弱。
小铁匠嗯了一声,点点头,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粗布包裹的布团,慢慢揭开……
第25章 墨竹(修)
贺重锦:“这是?”
“姚师傅说, 它叫流火箭。”说着,小铁匠抹了一把泪:“难怪姚师傅说在流火箭没有做好之前,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会引起祸端, 但想不到, 姚师傅他......”
贺重锦一眼便看出, 这支箭镞与寻常的箭簇与众不同。
它更加锋利,拿起来之后还要比寻常的箭簇轻一些,用这样的箭镞制出箭, 会射得更远, 威力更大。
军械监的一个普通的铁匠,竟能造出如此神兵利器吗?
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江缨和红豆来到军械监时,贺重锦正从文钊手中接过弓箭,只见青年拉弓搭箭, 他眸光渐凝,银白色的箭镞对准靶心,
随后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离弦, 那支箭不仅精准地射中靶心, 威力大到甚至射穿了靶子。
“夫君。”
听到江缨的声音, 贺重锦适才锐利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循声看向她:“怎么来了?”
“太后娘娘召我进宫, 她说夫君在军械监查案,所以我才过来, 想着同夫君一起回府。”
说着,江缨的目光落到插在墙上的箭矢, 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夫君的箭术......竟这样厉害吗?”
方才射得若不是靶子,若是个人......好可怕。
见江缨似乎有些害怕了,贺重锦便将弓箭递给了文钊:“今日便先查到这里,回府。”
说完,他拉着江缨的手,二人一同走出军械监,准备离开皇宫。
马车上,贺重锦始终在看着姚逊留下的箭镞,过了一会儿,江缨忍不住问道:“夫君今日的案子查得如何了?为什么一直在看着这支箭镞呢?”
贺重锦笑了笑,他并未有所隐瞒,将今日所查到的全都告知了江缨,包括他心里不解的顾虑:“缨缨,这箭的威力你也看到了,大梁士兵身上的黑甲坚固无比,极为考验箭术,但只要有姚逊打造的流火箭,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射穿梁兵黑甲。”
江缨捏着下巴思索着:“流火箭?我好像没听说过有这么一种箭矢啊?”
“你自然没听说过。”贺重锦道,“因为,那是姚逊所创,尚未记载。”
“可是,姚逊三个月前打造出这样的利器,为什么不上报朝廷呢?”
贺重锦英俊的面孔蒙了一层淡淡的郁色,他主动牵起江缨的手,十指紧扣,她发现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江缨猜测道:“流火箭对大梁存在威胁,难道雇佣刺客杀死姚逊的人,是大梁的人吗?”
他答: “不会是大梁的人。”
“为什么?”
一阵静默后,贺重锦道:“大梁国力虽强,但大盛国力还不至于让大梁的探子入皇京 Ɩ 之中,况且,给吕广出城文牒之人还没有找到,大抵可能是宫中的内鬼。”
至于是谁,他目前还没有查出来,但无论隐藏的再深,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抽丝剥茧,将此人揪出来。
夜幕降临。
江缨正在书案前提笔练字,贺重锦将公事都积压到了白日,晚上回到贺相府便在榻上闭目休息。
虽是闭目休息,可贺重锦并未不准备睡着,等到了时辰他还要催促江缨睡下,别在熬夜。
江缨读完一本书卷,又合上读另一本,只觉得越是往下读,内心就越是烦躁不安,翻书时还将一页书籍撕坏了。
闻声,贺重锦问道:“ 缨缨,怎么了?”
她低头看着那一页被损坏的书籍,半晌才道:“我……不小心的。”
贺重锦愣了愣,随后温声答:“别急,离我们约定好的时辰还有很长时间,缨缨还可以再学一会儿。”
“……”江缨平复着心绪,答道,“好,我知道了。”
无奈,江缨只好去做别的事,去作画吧。
宣纸铺开,女子压下心底的烦躁,用笔在宣纸上画她一贯拿手的墨竹,她将竹身画的节节分明,又沾了沾墨,开始顶着头晕还是画竹叶。
过了约定的半个时辰后,贺重锦起身来到书案前,从她的手中拿过墨笔,放回笔架上,声音温和:“该入睡了。”
江缨没有动身,她坐在那里,盯着已经宣纸上画好的竹子看。
贺重锦愣了一下:“怎么了?”
江缨不说话。
他以为她不愿,于是无奈笑道:“今日太晚了,待明日天亮时再画也不迟。”
几乎是下一刻,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江缨的眼角滑落,最后是一滴又一滴,她双手捂着面颊,忍不住抽涕起来。
贺重锦讶异了一下,随后一脸无措:“你.......你别哭啊,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好吗?”
江缨还在哭,从最初的落泪到哽咽出声,贺重锦连忙道:“我们......多延半个时辰,不能继续再延了。”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了。
贺重锦妥协了:“再......再延后半个时辰吧。”
杏眼红肿,江缨看向他时,眼眶里蓄满了眼泪,瞳孔中映出贺重锦错愕的表情。
她指了指宣纸的一处,顺着江缨所指,贺重锦这才发现了墨竹上的端倪。
原来,是江缨一时头脑恍惚,将交错的竹子画错了,他仔细数了数,竹子的根部与枝条对不上,枝条少了一根。
“我竟然把竹子画成这样,这真的我画的吗?”
贺重锦微微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无妨,只是小错误而已,下次改正就好了。”
“那怎能行?”江缨一边擦泪一边道,“夫君是宰相,可有听说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典故?积小成多,何况我从未犯过这样愚蠢的错误啊。”
抽噎了一会儿,江缨继续道:“今年的桂试八雅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连竹子都画不好,我就再也赢不了顾柔雪,成为皇京第一才女。”
贺重锦看着她手腕处沾染的墨汁,心中多了一丝疼惜:“你已经很努力了,论努力论勤奋,顾柔雪未必及得上缨缨。”
“可是不够的,夫君,光有努力是不够的,我还是远远不够好,我不喜欢我自己。”
贺重锦:“为什么?”
“因为......”
江缨永远也忘记不了她还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时,第一次参加桂试八雅的那天。
她瞒着江夫人和江怀鼎,小小的身子带着琴从江府翻墙而出,匆匆跑去宫中参加桂试八雅。
倒霉的是,半路上阴云密布,她发现她没有带伞。
等到了宫门口,江缨的衣物都被雨水淋透了,发髻上的水珠也如断了弦一样滴落。
顾柔雪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顾府的侍女们手持雨伞,簇拥着伞下清丽出尘的女孩从马车上下来,顾柔雪的身上滴水未沾,与被淋成了落汤鸡的江缨,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两道风景。
围观桂试的人大多都是来看顾柔雪的,他们早已听闻顾尚书有个天赋异禀的女儿,特来一睹光彩的。
他们的话和江夫人说的一样,顾柔雪必定是今年桂试的魁首,直到最后,事实也是如此。
而江缨连身上的雨水都来不及擦干净,第一场就败下阵来,无人喝彩,无人嘲笑,就这样狼狈地回到了江府。
再之后,桂试名次出来,她不出意外地拿了桂试的倒数,给江家丢人,江夫人气江缨背着自己去参加桂试,又气这名次让她面上无光,虽然没有打骂和苛责,但三个月都未同江缨说过一句话。
三个月看似短,却格外的漫长,甚至长到没有尽头,江夫人沉默的像一尊毫无感情的神像,如江夫人对自己的形容一样,高大伟岸。
而江缨,宛如一个最虔诚最卑微的信徒。
“夫君,你不会明白的。”江缨低低道,“就算夫君不做宰相,也是太后的侄子,贺家的嫡子,这样的身份会有许多人尊敬夫君的。”
青年的眸光黯淡了些许,却不说话。
许是因为将心底话说了出来,江缨不在落泪,内心舒坦许多,这是她永远无法解不开的心结。
纤细的手将书案上的画了两个时辰的墨竹揉成一团,丢到了纸篓里。
江缨躺回塌上,厚实的锦被将一张小脸埋着,只余下乌黑的几缕发露出在外面。
“夫君,我们睡下吧。”江缨道,“我倦了。”
贺重锦望了一眼纸篓里被无情丢弃的纸团,视线落到了榻上的人上,她正用锦被蒙上双目,并没有发现他的目光。
够了,足够了。
对一个人来说已经是最好最好了,好到也许会胜过她自己所想。
为什么,她总是不相信自己的好呢?
今夜又是十分寻常的一夜。
江缨起初蒙着被子,结果耐不住燥热就又把被角揭开了,她杏眸微微上扬,开口问着那个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青年:“夫君,你有过必须要实现的心愿吗?”
“有。”
“实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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