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无聊赖地走了一会儿,路上遇见了斯内普,他怅然若失地看着格兰芬多的地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没分辨出他在看谁;然后遇到了沉默的卢平,他似乎没有加入凤凰社,脸上却有一些零星的抓痕;再然后,我还遇见了迪戈里先生,他正风度翩翩地到处发结婚邀请函。
大家都很开心。居然还有学生把我认成垂垂老矣的老太婆,打算给我让座,我哭笑不得地揭下兜帽,证明我只是一个佝偻脆弱的年轻女生。
正是夏初,万物生长,我独自凋零。
把全身力气倚靠在拐杖上省力多了,我就这样倚靠着,十分有耐心地看着毕业典礼上兴奋激动的人群。
岁月静好忽然被打搅了。
“……哈喽?打扰一下,你有看见詹姆·波特吗?”
“喂喂喂?同学,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在我面前挥了挥手。
“哈喽?”
我掀开了兜帽。
“……”
我看着他。
不要用任何形容词来形容,不用任何华丽的描写,没有宿命感,没有理所应当,一切都水到渠成——好像我们就应该在这里相遇一样。
西里斯·布莱克,年轻,英俊,美得如同希腊诸神,意气风发地站在我的面前,笑嘻嘻地向我打招呼,喊我“同学”。
一无所知地向我笑。
“我不知道。”我回答他的问题,盯着他的眼睛,他似乎也感到不对,摸了摸自己的脸,眯着眼睛笑,对我说:“同学,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似乎更窘迫了,最后,他举起双手,低声说:“……好吧,其实我知道詹姆今天不来,我只是想和你搭个话。”
我声音颤抖。
“为什么?”
他面露惊讶,深思一阵,然后开口。
“因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因为我长得像辛西娅?”
我和他都沉默了。我感到窒息。
第二句话是我说的,反正活不了多久了,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十分无所谓地和他这样说道。
他反而惊愕不已。
“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和辛西娅一点也不像啊!”
西里斯·布莱克觉得冤枉。
他只是和一个觉得眼熟的同学搭个话,却被认为自己还在狂舔辛西娅·南汀格尔——他虽然感到意难平,但那也是老早老早以前的事情了好吗?他现在最重要的人生目标明明是战胜伏地魔,世界和平,这个女生脑子里在想什么?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说:“你和辛西娅一点也不像啊!”
谁知道那个女生简直不是一个正常人,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一遍又一遍说着“你再说一遍”。
“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
西里斯连着大喊三遍,倒退三步,“这下满意了吗?”
女孩盯着他,那种目光和别人都不一样,简直,简直像在盯着什么生死存亡之物一样!西里斯又倒退一步,心里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她感到好奇——女生大哭起来,嚎啕大哭。
“你别哭啊!”西里斯差点跳了起来,“我靠!我才刚认识你,你别碰瓷我啊!不是我干的!”
女孩很快就不哭了,阴晴不定到让他以为遇见了什么戏剧演员。她现在又死死抓着他的手了,用一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想看花。”
“哈?”西里斯大喊,“你想看花,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看花——我就是想看嘛!”
西里斯无语到歪着头,他偏过脸去看旁边一望无际的草坪,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有一个家族魔咒……布莱克家的先祖,拿这个咒语给恋人求婚。”
他含笑看向我。
“如果你很想看……我就大发慈悲。”
他抬起手。
“——满足你这个愿望。”
花海,从我们的脚底一望无际地铺开,蔓延向远处几不可见的天边。无数的颜色和香气、美丽动人的青春和一去不复返的时间,倒流着在我们面前展现。
那一刻我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淌出,童年时刻骨铭心的记忆像玻璃球一样纷纷滚落,蓦然回首,那万花筒般绚烂的童年,居然还是我们两个人。
兜兜转转,绕来绕去。
西里斯·布莱克——你为什么要招惹我?
我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头发,他还十分得意,插着腰,耀武扬威地望着在那片花海中惊喜狂奔的霍格沃茨学生们,他笑起来,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健康而幸福。
他身材高挑,我只到他的肩膀,小时候的画面都像电影一样轮张播放,那时候我们还很年幼,他让无数的花朵开放,只是为了一个刚认识几天的麻瓜女孩——他永远地,永远地忘记了。
一忘皆空是不可逆的……除非施咒人死亡。
我笑起来,西里斯回头看我,也笑得阳光灿烂。
我问:“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吗?”他指了指自己,兴高采烈地说,“我打算加入凤凰社,给邓布利多工作——你是赫奇帕奇吧?我可是很信任你才告诉你的。”
我微笑着,温柔地说:“谢谢你的信任。”
他似乎被我戳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喋喋不休地开始跟我聊起来:他要参加波特夫妇的婚礼、要追查食死徒的老巢、要催詹姆和莉莉备孕因为他着急当教父……他还想去圣芒戈看看辛西娅。
我问,辛西娅怎么样?
伤了腿,幸好救得及时,听说两条腿的骨头全都重新长了一遍,积极复健应该可以正常走路。西里斯立刻答道。
我说,那就好。
微风不燥,花香袭人。
从近到远,四处欢声笑语,高高的钟塔之下,他迎着烈烈日光,漫不经心地和我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不把我当成任何人,不呼唤我的任何一个代号,只是眯着眼睛笑。
他那样漂亮英俊,那样热情快活,意气风发。
*
“真好啊。”
奇怪的女生戴上了兜帽,西里斯立刻住嘴,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很瘦,瘦得出奇,看上去极其不健康,似乎刚刚大病一场。
女生侧过身,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我要走啦。”
她说,伸手挥了挥,像任何一个平常的下午一样。
西里斯伸出手,也向她挥了挥,他咧着嘴傻笑,“再见!”
奇怪女生走远了。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盯着她的背影。
那个背影。
他应该是见过的。
他应该见过吗?
这时一个如此平常的下午,西里斯为一个陌生的赫奇帕奇女生用了一次“花海绽放”魔咒。
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这个魔法,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人生唯二两次使用这个魔咒,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
这是一场诀别。
第14章 平行时空
所有心愿已了却,我慢悠悠地晃上了校长办公室。
邓布利多的门兽还是那样,我挨个儿把蜂蜜公爵家的糖果试了一遍,在我乐此不疲地尝试时,邓布利多自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着我,脸上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他的头发不是赤红色了,大片的白色从里面杂乱地生长,我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他邀请我进去坐坐。
校长办公室我还没来过,里面许多精密的仪器都在骨碌碌转动,还有几个器皿在持之以恒地喷烟雾,我好奇地到处看来看去。邓布利多耐心地等我自己安分下来,才开口道:“薇薇安,我很抱歉。”
我微笑。
“是我自己倒霉。”
“雷古勒斯已经退学了。”他难过地说,“是他来求我们去救你的,但是,我试图劝说他时,他告诉我布莱克家都走上那条路了,他回不了头了。”
“我知道他的难处。”我说,“辛西娅和西里斯都要比我更重要……‘最不痛苦的选择’,这么看来也确实划算。”
“请不要这么说自己。”邓布利多低沉道,“薇薇安,你真的是一个赫奇帕奇。”
“我一直都是。”我揭开兜帽,露出里面的赫奇帕奇校袍,自己忍不住笑了,“先生,我一直都是一个绝对的赫奇帕奇。”
我喃喃:“不过其实,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我看向窗外,一批猫头鹰正振翅高飞,逐渐在天边落成一个个小黑点。
母亲不会再为我痛苦了,我吃到了她的披萨,还跟她说了再见;西里斯亲口承认了我不像辛西娅,我们像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愉快地聊天;辛西娅没有大碍,她大概还不知道我出事的事情——她这一生也不必知道了……如此一盘点,我人生的绝大多数羁绊都已经结束了。
邓布利多忧伤地、长久地注视我。
“薇薇安,是我们的救援太晚了。”
我摇了摇头。
“能来救我就足够了。”
我朝他一笑:“一个赫奇帕奇应该知足常乐。”
邓布利多很忙,很快,他似乎收到什么消息,要立刻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告诉我,我可以拿一个办公室里的东西作为临别赠礼。
他向我力荐熄灯器,但我对那个不感兴趣。他走之后,我就在校长办公室乱转起来。那堆仪器我没有一个能看得懂的,估计也一个个价值不菲;倒是办公桌上的糖果非常合适,但我又耐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在各个角落东张西望。
反正我是临死之人,爱咋咋。怀抱着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我在柜子里翻到了一个时间转换器。
好像是学生申请的转换器,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孤零零地躲在柜子里。
我盯着看了半天,从记忆旮旯里回想起老师曾对时间转换器的介绍——“极高危险性,当回溯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时,回溯时间点会极其不准确。”
“你有可能改变一切。”
这一刻。
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我想回到过去。
让薇薇安,不要出生。
*
杀死自己,需要几步?
打一个绳结,把绳子挂到高处,把脑袋探进去,然后踢掉板凳。
四步。太慢了。
那么我们换一种,直接撞墙、跳楼,直截了当,一秒结束,这样又如何呢?
一步。但是也太没有美感了吧?太粗暴。
我来说。
打开柜子拿出时间转换器,转动转换器,一圈、两圈、三圈……第无数圈,在无数的岁月里,找到某个时刻毫无防备的自己,然后杀了她。
三步。恰到好处,优雅浪漫。
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我转动了无数次的时间转换器,多到我自己都无法数清,我疼痛的手腕足以证明。我一边来到新的时空,一边依靠确认各种牌子上的时间来修正自己的时间。大约二十多次尝试后,我终于找到了我出生的那一天。
杀死一个婴儿比我想象中简单一万倍。把摇篮弄翻,婴儿从床上摔下,几分钟后,我感受它的呼吸,迟钝地意识到我成功了。
但是我没有消失。
一开始我还以为杀错人了,于是又确认了一遍这个孩子的姓名,还有父母的脸——那确实是我的父母,这时他们还十分幸福。
我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有消失。
那也没办法了。
我开始隐身着拜访我未来的朋友们。
我几乎二十四小时施着幻身咒,于是也不担心有人看见我——连自己都能杀了,为什么还要担心别的呢?
西里斯家防护魔法层层密布,我远远望了一次就离开了,小时候我居然从来没怀疑过为什么格里莫广场没有十二号;赫奇帕奇的几个朋友都还光着屁股在到处乱跑;莉莉伊万斯在一片草地上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孩荡秋千;我总是找不到詹姆波特,后来有一天我蹲到晚上,才看见他脱下了隐形衣扑到他母亲怀里。
熟悉的,不熟悉的,我都见过了。辛西娅家庭幸福,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孪生哥哥,都很爱她。我经常去她家附近偷看她,她小时候也好看,漂亮精致得像个洋娃娃,每天都在家里肆意妄为。
我摆着手指头算他们的年龄,又转动着转换器,想在这个“没有薇薇安”的时空看看他们成年的样子。这费了我好大一番力气,我校准了上百次,才终于找到了他们十七岁的时间点。
他们又长成了我熟悉的模样,我望着他们的身影,掠夺者们兴高采烈地勾肩搭背。
他们都很开心。
我继续闲逛,詹姆·波特、西里斯·布莱克、卢平、雷古勒斯……他们都生动鲜活地活着,在一个没有我的时空。他们加入了凤凰社,一次次努力战斗,死里逃生,我相信他们都会长命百岁,无往不胜。
于是我继续转动时间转换器。
1981年。
我没有再找到他们。
在空无一人的霍格莫德街道上,我捡到了一张“波特夫妇牺牲,伏地魔被哈利·波特击败”的报纸。
小标题是,“西里斯·布莱克杀害十三位麻瓜,炸毁麻瓜街道,出卖波特夫妇,逮捕入狱。”
时间转换器第无数次地转动……岁月的刻痕翻来又覆去,我无数次站在霍格莫德卖报纸的橱窗门口,一次次看着上面的日期和头条的变动——三强争霸赛举行;“哈利波特是个爱说谎的男孩”;邓布利多的谎言与生平;救世主宣布伏地魔彻底死亡……
莱姆斯·卢平,死亡。西弗勒斯·斯内普,死亡。雷古勒斯·布莱克——黑暗中的英雄,死亡。小天狼星·布莱克——背负罪名的正义者,死亡。无数的八卦小报,未来如同一个荒谬的占卜课茶杯,向我狞笑。
那么,辛西娅呢?
我终于意识到她的缺席。
1981年?不,烈士名单里没有她,她也不会加入凤凰社;1998年?也不对,她如果那时候还活着,怎么会寂寂无名?她出国了吗?避世隐居?
她的命运呢?为什么她的命运消失了?
我从更远的未来回头追溯——1971年,她入学了;1972年,她也在。仍然是斯莱特林,没有什么变化。
我往后转动。1975年。
她不见了。
再次走到霍格莫德的报纸橱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报纸的版面,不知为何,我有一种预感,答案就在这里。
答案确实就在这里。
1975年。
“霍格沃茨一名学生突发疾病死亡。”
照片上,模糊的一抹金发,倾倒在地上,周围人都在匆忙地走动,只有那个身影在照片中一动不动。
7/10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