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吹胡子瞪眼,说老徐是教条主义。
老徐呛他:“一把年纪的老烟枪。”
李教授立刻回:“你剥夺我的工作时间,还要剥夺我的爱好?”
老徐义正言辞地怼:“邪门歪路跟爱好不沾边。”
“爱好哪儿来的高低贵贱,你这是在用个人的陈旧经验来批判他人,很不可取,很片面,是对我极大的不尊重。”
“那你尊重一下左上角,瞅瞅,公共场合禁止吸烟!那么大一块牌子看不到吗?我管你爱不爱好,孩子们再给学坏了怎么办。”
李教授不爱在人前丢面儿,梗着脖子:“哪儿是孩子了?有一米□□大高个的孩子吗?你拎一个问问,哪个抽得不比我花花。”
教室里一片嘘声,喊着:“我们不花花!”
“去!”李教授转身,给老徐使劲儿打眼色,小声商量,“你给我,一周了,我就申请到这一根,我不抽,唉,就闻闻,闻闻啊。”
老徐一把将烟掐断了,弯腰,面不改色地压到了皮鞋底下:“你稍等会儿。”
全场哄笑。
两位专业领域里的大佬,呛起来就跟孩子似的,好像谁少讲两句,谁就矮了半截,有这么道小插曲,后来几天,不论老徐把上课强度拉得多大,把考核频率压得多高,气氛都算得上松快。
大家好像适应了全新的分组,在紧锣密鼓的学习安排里,那点陌生感逐渐被互补的默契擦去,开始卷生卷死,开始在一个接一个的课题里抛接着日月。
一周过去了。
这一周里,晏在舒很少见到孟揭,倒是有一回下课早,回到老洋房里时,正好碰见来给冰箱添置果蔬蛋奶的家政阿姨。
多问了一嘴:“孟揭也没回来,您看着采购就行了,多了吃不完。”
阿姨很温柔:“小孟说,不打紧的,要多买点速食和面包,放冰箱里自然会有人吃的。”
……这个浑球。
她拉开冰箱门,偏偏抓了整一把蓝莓,丢进碗里。
***
一周后,学习模式从大班课转变为课题研究模式,老徐跟奥新研究总部讨论了一下,分出十四个研究课题,让他们择其一参与。
A大老校区和新校区并不是同一概念。
新校区确实是传道授业的校园,老校区其实只是个旧称,没有教学楼,而是由十三片独立的研究部门构成,进出的也不是学生,而是各个研究所的科研人员。
它有个正式的名称,叫做奥新基础研究部。
奥新在世界各地有8个分院,A大是为它泵血的中枢,也是输送人才的通道,当年奥新成立之初,是A大为其提供实验室和设备,引荐给海市科创及资源管理中心,又在国际项目中为其铺路,所以后来奥新的科学研究一直是和A大紧密联系着,有这一层关系在,奥新才会年年提供场地给璠岳营。
现在晏在舒他们上课的教室,其实就是研究部行政人员开会、举办活动的地方,但即便奥新年年给璠岳营提供场地,真正允许学生进入十三间研究所的机会还是不多,所以大伙儿都激动,等开放的研究所公布之后,嗡嗡嗡地聚在一块儿讨论。
唐甘选了半导体研究所,她家里做半导体,跟奥新本来就有合作项目,选这是理所当然。
方歧一早就被徐老盯着,拎进了图灵小组的发源地,让他去看看那些真正的大佬,别一天到晚在别人的防火墙种草。
而晏在舒选的是物理研究所。
选组结束后,小分队沿着海边小路慢慢走,不远处有人在打沙滩排球,两只小猫从树影下蹿过去,躲在自助式的冰沙贩卖机下,摆尾,乘凉,六点二十分的落日高悬,晚风推着云,到处都是亮眼的橘金色。
“你怎么选物理?”唐甘问。
“她为什么不选物理?”方歧跟着凑过来。
“边上玩儿去,”唐甘把他脑袋拨开,“小脆皮,先把筋骨贴摘了再说吧。”
晏在舒舀一口冰沙,把冬天含进嘴里:“我积极,还上进,想去尖端实验室开开眼界,顺带着给自己的履历镀金。”
唐甘嗦着冰棍,面无表情拍掌:“好有志气啊。”
晏在舒回头问方歧:“你信吗?”
方歧呼噜呼噜地扒着沙冰,闻言啊一声,愣愣点头:“信啊。”
俩姑娘都笑起来,绵密的海潮裹着笑声,被风带着飘出很远,唐甘知道得更多些,她朝晏在舒看了会儿,语气突然变得充满怜爱,转腔弄调地唱起来:“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爸爸……”
晏在舒和方歧惊恐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指过去:“别唱!”
小唐总被捂了嘴,想起另一件事:“哦,程度也选的是物理研究所,听说两三天前,就去跟老徐套消息了。”
“嗯。”
“这人消息跑得挺快。这样回想起来,他早先给咱们下绊子,估摸着是得了消息,冲着进物理研究所的名额来的,他最早找你那天,你是不是刚被老徐留下来谈话了?”
晏在舒想了想:“是。”
“这就对了,他盯老徐,老徐盯你,他能不拿你当心腹大患吗?”
方歧半懂不懂:“徐教授跟你谈什么?”
“谈今年暑假奥新物理研究所会为学生开放这件事儿!”唐甘把他脑袋拧回去,“按照入营后的个人积分,开放的各大研究所,我们晏崽有优先选择权。”
方歧龇牙咧嘴地跳开了:“……他也想进?”
“他已经进了。”
这一周里,晏在舒组和程度组合作两次,交手两次。
很有意思,上次耍了心思,又在体能对抗落败后,程度非但没有颓丧,反而比先前更拼,那点好胜的锋芒不藏反露,在两次社科类课题结课答辩中,展露出来的棱角和锐气让很多人喜欢。
“所以说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对什么人,展现什么样的特质,”
唐甘这样评价,“那次分组和体能对抗,他的心思当下没人知道,但事后顺着蛛丝马迹都摸出来了,听说还有好事的去诘问他,那两天他风评很差,但人家就是踩着劣势,顶着压力,硬生生扭转局势,老徐本来对他有意见,现在也觉得小孩子争强好胜是常事,在不触及高压线的前提下,有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进物理研究所的名额,由原本的一个,变成了俩。
“现在你俩是没利益冲突了,算化干戈为玉帛,但那小子吧,说不好,傲是挺傲,还会来事儿,脑回路跟方歧这种是天差地别,没那么纯粹,你得防一手。”
晏在舒舀完最后一口冰沙,嘴唇冰得水红,连点两下头,说知道了。
“行吧,吃饭去。”
方歧还没从上一句脑回路中回过味来,慢吞吞地跟一句:“吃饭?”
唐甘扬声说:“吃啊,散伙饭~!”
***
这顿散伙饭后,小分队真就见得少了,进半导体研究所的第二天,唐甘连接晏在舒上学的时间都没了,一问,才知道昨儿晚上直接睡实验室的,小唐总为自家产业是真肯吃苦。
学生群里也特别安静。
大家就好像从头来过,从校园里的天之骄子,成了小说里的内门扫地僧,学霸在这里仅仅是基础配置。
就好比你会在接水的时候,碰上某个蓬头垢面的大佬,转身时惊悚地发现,天老爷,以前写论文,现在遍地走着参考文献。
或者在实验楼里偶然瞥到某个身影,越想越熟,越熟越记不起来,回头一翻教材,天老爷,那个耳熟能详的公式,就是以ta命名的。
一个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跳过千辛万苦的飞升过程,获得了梦想之地的一周体验卡。
这太棒了。
都激动,都紧张,都沉进了百分百专注度,晏在舒甚至能跟程度搭手合作了。
他俩进的是物理研究所下的凝聚态物理实验室,实验室里也有研究生师兄师姐,没有实际工作需要他们参与,他们也接触不到什么机密项目,只能在给师兄师姐打打下手,看看那些只在教材上看过的设备,主打一个旁观学习,但这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
两天下来,知识点吸收太密,晏在舒自觉留下做一小部分进度总结,结束时已经七点了。
她揉揉发酸的脖颈,往玻璃门里一看,师姐们还在对数据,晏在舒礼貌地一一道别,揉着发酸的脖颈走出实验室。
-晏在舒:【我好像一只昏在花田里的蜜蜂。】
-糖不甜:【那我是什么?我是醉倒在瓜田的猹。】
-方方正正不倒翁:【佛光普照.gif】
-糖不甜:【你好像那种土味老干部,缺保温杯吗?】
-方方正正不倒翁:【军绿搪瓷杯.jpg】
-糖不甜:【了不起,你赢了。】
没营养的对话,是精神紧绷时的一剂舒缓药。晏在舒笑笑,刷了卡摁电梯,研究部的空调开得低,冷气一阵阵儿冒,她抱着小臂,在等电梯下行的空档里刷手机,唐甘的消息又弹进来,是一条语音,晏在舒习惯性点转换文字,但电梯顶上红色字体迅速变换,毫无阻拦地由10、9,切到8。
“叮”一声,电梯到达八楼。
她分了神,长按变成点击,冷银色的电梯门缓慢拉开,唐甘吊儿郎当的声音响在走廊尽头,打进刚刚打开的电梯里。
“你男朋友今天又夜不归宿吗?”
像一副巨幕拉开,电梯门后是七八道人影,他们原本交耳低谈着,浅言轻笑着,或者低头刷着手机,或者闲散地插兜站着,灌进来的手机外放声打破了原有的和谐气氛,一个两个地看过来。
晏在舒不动声色站着。
走廊里的冷气和电梯里的对冲,一股劲儿打在颈部,心肝拔凉。
晏在舒迈不出步子,唐甘的声音也在耳边盘桓不散,面对面两三步的距离里就站着个“夜不归宿的男朋友”,他没表情,仅仅扫过她一眼,一贯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晏在舒觉得孟揭像要把她咬一口。
“我等人,你们先下,不好意思。”
有两三位前辈朝她点头微笑,表示理解,仿佛这是工作时司空见惯的场景,没有谁察觉到电梯里外,一米不到的距离里,有两个人的眼神在产生微妙的碰撞。
当然,也没有人按电梯关门键。
话音落后,电梯门开始关闭,晏在舒不着痕迹松口气,
可这时候,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的李尚耳朵动了,察觉到这声音似曾相识,又一时想不起来,反应慢半拍,直到电梯门开始关了才收手机,一抬头看见晏在舒,眼睛刷地亮起来,半秒不到的时间里就按住了开门键。
电梯门关闭的趋势被止住,晏在舒装死装不熟的计划也被打破,她懵着,看到李尚对她露出一张特热络的笑脸:“好巧啊学妹,你记得我吗?”
电梯里的其余人因为这道动静,纷纷抬头看过来。
李尚一边示意她快点进,一边继续说:“我们见过的呀,哎呀,就在……”
第15章 追求
“记得的。”
千钧一发的时刻,晏在舒开口,接着毫不犹豫踏进电梯门,打断了李尚即将出口的话,也对他回一个笑,“好巧,学长是在这里做课题吗?”
李尚没觉出不对,话题被轻易地带跑了:“是,我在凝聚态实验室,十六楼二期,”他抬头看眼楼层,恍然大悟,“你也在凝聚态实验室啊?”
电梯继续下行,晏在舒敏锐地捕捉到某些关联,心口一紧一松,不着痕迹地瞥一眼孟揭,说:“是,学校暑期联合开办的合作项目,来向前辈们学习。”
说完,没忘温声向电梯里其余人问好。
“哟,可以啊。”周围的同伴适时插话进来,都当她是李尚相熟的朋友,既然进了研究所,那就算是同门师妹,于是讲起话来都带了点前辈照顾后辈的和善,一人一句地轮着话题。
“大几啦?”
晏在舒轻声应:“马上大二了。”
“才大二呢!”一位师姐咋舌,“没选专业呢吧?”
晏在舒说:“还在纠结,等夏校结束就要定了。”
“那还考虑什么,直接选物理啊,”李尚拍掌,“大二就进奥新,这之后选课题选导师再到进研究所,多顺利啊,得少熬两年呢。”
师兄师姐们凑首问,晏在舒就一一应,机敏有礼貌,一些专业性的内容也能对答如流,电梯里气氛融洽。而孟揭始终一言不发,站在她右侧位置,他对这客套话没兴趣,只是偶尔感觉到,晏在舒回头应话时,垂下的发梢在随肩摆动,往他手臂上扫一下,又扫一下,带来阵微妙的痒。
谁也没看见。
“叮——”
电梯到达一楼,实验室伙伴们相继离开,电梯按键上的-3还亮着,孟揭没走,李尚没走。
晏在舒也没出电梯。
电梯里只剩他们仨,没了客套而琐碎的交谈声,空气一下子变得黏而沉,李尚的注意力也从散变得精,然后想起,哦,电梯里这俩人疑似是一对儿。
对,是疑似。
虽然有体育馆和老洋房那两件事在先,但李尚旁敲侧击地问了一遍社交圈子,谁也不知道孟揭的恋爱情况,李尚依靠他为数不多的感情经验,猜测吧,这俩人可能是在接触阶段,也可能是那种比较纯粹的床伴关系,李尚对这种关系没有看法,他就是好奇。
好奇孟揭这样一颗物理界新星,人帅活正有腔调,愿意往上扑的女生不少,有奔着脸来的,有奔着课题来的,但他料理起这些事情向来心狠手辣不留情,长着那张脸,非要活成个花边新闻绝缘体。
可能单调枯燥的研究工作激发了李尚性格里不太体面的角落,人都有这点劣根性,看起来越完美越严丝合缝的,就越想凿出点不一样的隐私来。
譬如孟揭看起来百毒不侵,私底下会不会也有某个得不到的白月光,会不会在夜里辗转反侧,会不会为了谁丢盔弃甲,会不会求而不得然后心理变态?
现在有这么个女生出现,为他的猜测提供了具像化的方向,他想顺着往下凿,而后发现,嘿,这姑娘也挺有意思,看起来比孟揭还难搞。
你说他俩熟吧,全程没讲半句话,连眼神都没碰一下。
你说他俩不熟吧,同居是事实吧?师妹第二天早上起来在留言板谢谢孟揭服务一晚也是事实吧。
所以说,不管是不是一对儿,不管有没有那层关系,退一万步讲,就算现在还没有事儿!李尚敢打包票,那也离着不远了。
而晏在舒接下来的那句话坐实了他的猜测。
***
电梯门关闭,开始缓慢下行。
李尚看到墙上循环播放的台风预警,关切地说:“师妹开车了吗?台风天得注意安全。”
晏在舒转过头应:“没有,”顿两秒,“我等孟揭一起回。”
话落,李尚的表情有两三秒空白,脑子噼里啪啦快冒出火花了,嘴上干巴巴地应一句:“哦,哦,是,都在一个研究所,顺路,你们也住……住一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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