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手是有点妙了。
但她不知道,今早她迎着将响的天色上山时,实验室的灯已经亮了半宿,孟揭一个人做完了团队一个周的内容,提交系统之后,给整个MP-G团队放了两天假,雍珩那边第一个收到实验进度跳转的提醒,打了个电话过来,“照这进度走,项目还能提早完工。”
孟揭一边划着电脑上的某条大型物品运输的物流消息,一边说:“照计划日程走,下周我要休假。”
雍珩温声笑笑:“陈缇最近应该不用提心吊胆了?”
“……你还有没有事?”
“晏晏是自愿的吧?”
孟揭把电话挂了。
看着电脑上一栏正在配送的字样,是自愿的吧?最好是的。
第39章 靠谱
半山腰的观赛台前停了四五辆跑车, 一群男男女女下车,打眼看到二楼栏杆边的俩姑娘,都扬手打招呼。
今天是唐甘主场, 她得下楼了, 把晏在舒后腰一拍, “走吧。”
晏在舒没走,她看着为首那辆跑车里下来个人,左右很快有男生围上去,他打了根烟走前边, 左后侧挽着个姿态亲密的女生, 眼熟,是新近凭借一部偶像剧火起来的小花,那女生踮脚在他耳边说什么,边说边带笑, 怎么漂亮怎么笑,而他神态不耐烦,没听清就点了头,那女生反倒是肉眼可见地高兴了,小鸟依人地跟旁边。
活脱脱一个纨绔。
待到这拨人走到栏杆下, 一男生撞他胳膊肘,示意他往二楼看,他这才撩起眼皮, 第一眼看到晏在舒架着墨镜的那张臭脸, 第二眼看到晏在舒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的手机,第三眼看到她手机壳上嗷嗷哭的小胖子。
“晏在舒你皮痒是不是!”
***
这是裴庭。
活儿细, 脑子转得特快,对朋友仗义, 就是在作风问题上有点瑕疵。应该不算“有点瑕疵”,确切来说,以十九岁为分水岭,十九岁之前是纯爱战士,十九岁之后是全瑕渣滓。
这个人浑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段她经常住阿嬷家,老看到斜对门有不同的女人进出,看着也不像他们这年龄层的,于是她问管煜,管煜也挺无语,语焉不详地说是刚生完孩子,还在哺乳期的。
那个暑假,晏在舒见到裴庭三次。
第一次,他在挨巴掌,第二次,他还在挨巴掌,第三次,那暴躁高傲的花孔雀蹲在角落里哭,抱着脑袋,把脑袋埋进膝盖窝里的那种哭法,肩膀直抽抽,好像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晏在舒基于人道主义精神过去,得了一声暴吼“走开啊!”
然后晏在舒就麻溜走了。
一个星期里连着两次抽他巴掌的人,就是雍如菁,雍如菁是他斑驳瑕疵里的一点净土。
而干干净净的裴庭也只活在十九岁以前。
现在这个,都叫裴总。
晏在舒和裴庭一左一右地坐沙发上,她叠着腿,裴庭瞪着她手机壳,周遭都是笑闹着哄这俩兄妹的,唐甘往这走,左左右右就让开条道儿,散了,唐甘一手扳正茶几,一边咔地往桌上立一瓶水,有点儿杯水泯恩仇的意思:“今天怎么玩儿都行,砸场子,不行。”
晏在舒先抬手,摆一个慢腾腾的摇白旗的姿势:“谁砸场,我不砸。”
“先给你那傻冒手机壳摘了吧。”裴庭讽一句。
“碍着你了?”
“侵犯我肖像权了。”
“那你先把那些扛枪扛炮的娱记给告了吧,成天住在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挂给谁看呢。”
“晏在舒!”
“打住,”管理处的老丁刚过来说车可以上山了,唐甘要再看一遍路况,于是屈指在茶几敲一下,把这俩兄妹挨个盯过去,客客气气,面带微笑地说,“再吵吵一句,今晚我就把你俩锁到一间观赛台里。”
唐甘训狗还是有一套,这话出,裴庭就挪开眼了,玻璃门外,他带来的那姑娘正对着这无敌山色海景拍照,拍一半叫他,裴庭扭头看了眼,又看晏在舒,估摸着在拍照和跟晏在舒同处一座之间选了前者,这就站起来了,经过晏在舒跟前时撞开她叠着的双腿,“劳驾让让。”
晏在舒还在看手机,差点儿没忍住一脚往过踹。
而裴庭走出两步,又突然停下了,晏在舒余光瞥见,半点不搭理,叠着腿往边上侧了下身子,裴庭这狗东西还偏就不去了,倒着走回来,特起范儿地往她边上一坐,软皮沙发滋地一响,“这观赛台都是双人座,你今天没带伴吧?”
“你管呢,闲的?”晏在舒往门边扫一眼,那姑娘正巴巴地看这里,“人找你呢。”
裴庭往她手里瞟一眼,突然凑近了:“她回来的事情你知道吧?”
哟,连名字都不提。
晏在舒小幅度地抬眼,俩人隔着10厘米对视,巨幅落地窗旁的客厅里光线明亮,他们坐在这沙发一角,看似兄友妹恭感情甚笃,可双方都没什么表情,空气里闪着一触即发的火星子,而余光里,门边那姑娘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了,一动不动往这看。
晏在舒忽然收了手机,轻笑一声:“见着了?”
裴庭没应声,也没动作。
“好事儿,那我也不用费心通知你了,”晏在舒温声说,“对,人回来了,找了份合心意的工作,租了间合心意的公寓,特别安宁,简直算得上岁月静好。”
“雍家人都死了?让她一个人回来干什么?”
“有你什么事?”晏在舒冷嘲一声,警告似的给他一眼,“别费劲儿了,也别招惹她,你什么生活作风我不管,但你再跟疯狗似的咬着人不放,再有一回机场开车撞门拦人那种事,我就让你再尝尝三个月被锁家里的滋味。”
裴庭盯她半晌,久到门边的姑娘怯怯地叫了他一声,这才慢慢坐回去,但没急着起来,整个人也从刚刚那种阴郁状态里出来了,吊儿郎当地说:“说真的,你要今晚没带伴儿,我这还有几个单身朋友。”
“你是不是转行拉皮条了,”晏在舒抱起手臂,冷酷地说,“我带了,用不着你操心。”
“听三叔说,你最近跟孟揭走挺近呢?没约他?哦……”裴庭嬉皮笑脸的,“约不来吧?听我爸说,他们最近有个国家项目呢,哪有闲心想你啊。”
晏在舒抄起抱枕,反手一记重甩过去!
裴庭接了,随手往后丢,而后一手撑沙发背上翻了过去,不过几秒钟就是副没心没肺的玩咖公子哥儿样了。
手机倒扣着静躺在沙发上,手机壳上定格着八岁的裴庭。他嗷嗷哭着,一张稀里哗啦的哭脸,眼睛鼻子一水儿红,却特别生动。裴庭小时候是很有意思的,又怂又菜,踩到蚂蚁都要哭半天,还有一对酒窝,咧嘴笑起来谁都爱,天天抄着拖网挨家挨户去捞鱼,家里兄弟姐妹多,可晏在舒最喜欢的最护的也就一个裴庭。
晏在舒一点点地摘着手机壳,把它举眼前,翻看几眼,忽远忽近的视线里,裴庭穿着件花衬衫,正在不耐烦地帮姑娘拍照,姑娘不知道讲了句什么,可能是觉得角度不好,他嗤一身,撂下手机转身走了,那姑娘都呆了,一眨眼,眼眶里砸下两颗豆大的泪珠。
“啪。”
溅开的水珠打在一截素白的手指上。
“我哥审美不行,拍出来的没一张能看的东西,你站到栏杆边吧,小心风大。”
晏在舒记的是裴庭的仇,跟他身边的姑娘没关系,她拍了拍手机上的灰,朝那姑娘别一下脑袋,指栏杆后面一片游晃的金斑,这会儿拍照光影特别漂亮,又朝对方笑笑:“再不拍,太阳要爬高了哦。”
***
裴庭个乌鸦嘴。
自己爽完就开车跑山了,整一天,晏在舒真就没收到半条来自孟揭的消息,电话没有,短信没有,聊天软件也没有,就好像真就不疾不徐,丁点儿都不挂心,好像晏在舒磨他,他也真就要拿大把的耐心跟她耗似的。
晏在舒这一天也没闲着,帮姑娘拍完照,也干脆把手机一关,跟唐甘要了车钥匙,跟着跑山去了。
今天这场局的重头戏在晚上,几支车队将在这九曲十八弯的赛道上跑山,有专业赛车手,有爱车也会玩儿的朋友,他们的场在夜里,所以相对安全的白天场就空出来给大伙儿玩,车技好呢就走东面U型弯多的,车技差呢就走坡度缓弯道大的西面,还能坐缆车下山,小唐总的局,总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
晏在舒跑了两趟东山,速度中等,但这欠死的裴庭就跟盯上她了似的,次次都压着她的弯道超过去,压得她烦躁,烦躁就忍不住加速,到终点下车时一脚踹他轮胎上。
裴庭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指着车:“认真跑一趟?你要赢了,胳膊肘往外拐害我关禁闭那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你要输了,当场叫声哥不过分吧?”
可能是暴晒一天的山路蒸出绵绵不尽的热气,可能是刚刚被海平面一截截削掉的落日昭示着这天将落幕,可能是一天若无其事却暗自滋长的情绪作祟,晏在舒负着气,说:“跑啊。”
话刚落,一阵贴地的轰鸣响起,几辆整装待发的赛车从路口逐一开进来,特整齐特有气势地往车库进去,要做最后的赛前检查。可视线范围内所有车辆都缓速之后,空气中仍然震荡着某种滚雷似的车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云下腾到云上,晏在舒如有所感,往左侧看。
下山路口连着将晚的天,一团蓬松的灰云团里突然扫来一道车灯,电光火石那么快,眨眼间就冲破了云边,势如破竹地撞进眼里,打散车队队形,炸得周遭一片喧闹,欢呼声夹着口哨声,在这将晚的天色里把气氛搅得热闹。
晏在舒心里某个地方也一点点浮出细碎的水泡,那水泡升腾着,不作声地往上浮,浮到胸口处“噗”地破开,沸腾。
她轻轻吸一口气。
看着这辆压轴式进场的车。
却往后退两步,抛着车钥匙,经过裴庭车门边时轻踹一下:“跑啊。”
还是一模一样两个字,这次却收了刺,平了气,勾起了笑,一天的烦闷都随着破开的水泡消于无形。
***
话是对裴庭说的,可开车门坐进来的是孟揭,他一身清爽的气息,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带着凉,晏在舒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我副驾驶有领航员的,他还没来,你别占座儿。”
孟揭笑,笑得特别招人:“我给你当领航员。”
晏在舒说:“那不成,没有领航员迟到的。”
“等我?”
“谁等了,我没等。”
孟揭笑看她,伸手揉了把她后脑勺,晏在舒躲,可身上绑着安全带,躲也没地儿,在孟揭的手掌下像不情不愿却被撸得很舒服的猫。
“我加班。”
“今天周末。”
“嗯,明天也是。”
“是什么?”
“明天也是周末,我想带一个姑娘下山过夜,第二天去老店吃面,所以今天要把工作安排好。”
“那你想好没有?我那天的提议,你同意吗?”
孟揭面不改色:“不同意。”
“……”晏在舒都气笑了,“不同意你还来?”
“你要现在谈这事吗?”他指周遭起伏的喧闹。
“什么时候谈影响最后结果吗?”她反问。
“我不影响,”孟揭停顿一下,“你应该有。”
晏在舒目视前方:“我不想谈了,你现在就下车。”
孟揭慢条斯理指一下左侧,裴庭正在那儿,被众星拱月式地围着,一副稳操胜券的欠样儿,他问:“那你想不想赢?”
“……”操了,一下戳中晏在舒要害,她定定看了裴庭一会儿,突然转身,拽着孟揭衣领往自个儿方向抓,泄愤似的咬他一口,“我很不喜欢你。”
孟揭摁了一下被咬湿的唇角,在晏在舒撤身之前揉到她唇边:“你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爱咬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者我不介意,后者我也不介意。”
“我还非常讨厌你。”
“好。”
“恨死你了。”
他的手没撤,揉得她嘴角也发红,“话有点重了,伤人。”
“伤得着你吗?”
“要不你摸呢?”
流氓。
晏在舒拨开他手,坐了回去,此时前面的车队自觉往旁靠,给兄妹俩腾道儿,裁判在边上猛吹哨,让晏在舒和裴庭麻溜地下山去。
她往后调座椅,而孟揭在这时突然下了车,跟裁判打个手势,绕过车头,到她车门边,开门解安全带一气呵成,晏在舒问他干嘛呢,孟揭弯腰,说:“想赢不能用这辆车。”
“那用什么?”
“伸手。”
晏在舒伸了手,孟揭点儿都不含糊,左手托她腕部,一使劲儿,就把她从驾驶座拉了起来,站稳的同时“啪”一下把车钥匙拍她掌心里。
“你的了。”
此时暮色将至,正好是日月抛接间隙里的蓝调时刻,整片穹顶呈现最大密度的蓝色,幽幽的,静谧的,像深海倒挂在天穹,而孟揭逆着光看她,眼里光膜闪动。
天杀的是真有点帅。
***
这场赢得毫无悬念。
晏在舒开着车下山,在山脚的出发点休整,只对孟揭说了句“咱俩的命都交给你了”。孟揭熟悉路况,节奏也好,观察力还强,晏在舒在一场小车祸后对弯道有点儿怵,管煜没看出来,方歧没看出来,孟揭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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