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6日,周六,00:01。
-孟揭:【环岛路有家早餐店,面点做得不错。】
这话是对晏在舒“明天周末”那道明示的回应,表示他大爷的他不想等上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他想现在就接走她。
嗡一下,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孟揭:【吃完早餐,我送你去东城。】
晏在舒再次笑起来,举起手机,对着话筒发语音。第二道风尾扫过来,把那三角梅翻得窸窣响,晏在舒说话的笑音揉在叶子声里,直直地打进孟揭的耳朵。
“你今晚嘴太甜,而我正好换口味,改天约。”
第38章 报复
东城有座旧天文台, 现在少有人走。
管煜一早就接上了晏在舒和方歧,迎着将响的天光上山。
早些时候还有薄雾,随着坡势渐高, 景也随之开阔, 雾散了, 狭道旁挣出了从两抹浓绿湿碧的树荫,紧随其后的就是拐不完的弯道,是在方歧欲吐不吐的时候,两畔的浓绿里突然擦出了一点点蓝, 车子再转过一道U型弯之后, 猝不及防一整块碧湛湛的海湾镶进眼里。
管煜说:“真漂亮,走一回有一回的景儿。”
方歧哇一下:“这里钓的鱼一定特别肥吧。”
搞得晏在舒一句话噎喉咙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方歧又突然开始研究车窗了, 但他不会开,就小声地问管煜能不能把车窗打开,管煜没什么法子,开了窗后,立马看到后视镜里钻出来一颗鸟窝似的脑袋。
“怎么回事?他不社恐吗?”
“不知道, ”晏在舒说,“间歇性的吧。”
管煜忍俊不禁:“你们身边的人都挺有意思的。”
管煜是先到富西路接的方歧,俩人没见过面, 他就凭着唐甘说的“高精尖但社恐, 图灵小组成员,本司特聘网络安全员”几个高大上的标签到约定好的地方接人。
到了地儿, 风特别大,他先看见一高中生背着包局促地站路边, 又看到一嘻哈打扮的年轻人,再看见一西装笔挺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犹豫了几秒钟,管煜驱车驶过小孩和嘻哈男,在那西装男跟前停下,降车窗,挺客气地问了句,“您好,是方先生吧。”
那人操着一口南腔北调大杂烩,叽哩咕噜说了串话,管煜当场就懵了,俩人在路边比手画脚,在越来越混乱的局面里,管煜终于记起存了方歧电话,刚刚一通电话拨过去,铃声就响了,一首铿锵有力的“爱我中华”,在午后的街道旁如雷贯耳,他僵硬地循声回头,那高中生挥舞着手机迎风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同志!同志!是我啊!”
管煜这样讲的时候,晏在舒笑得眼睛弯:“他是这样的,神奇小子。”
“觉不觉得他挺像一个人。”
晏在舒的笑断了一下,然后变得更柔软:“如菁。”
“对,就这股……怎么说呢,老老实实的乖劲儿,看着可好欺负,偏偏是个百折不挠的刺儿头,那个词叫什么,生命力,”管煜一脚踩下油门,“就是生命力!哎呀,在他们边上一站,就好像生活特有希望,就好像能延年益寿了一样,大补啊。”
说完,他又叹气:“一会儿就别让方歧往裴庭跟前凑了,他这两天吃炸药了一样,我怕小伙子在他跟前吃亏。”
晏在舒侧头,看方歧吃风鼓得奇形怪状的嘴:“他敢?”
“不好说,反正最近躁得很,”管煜想了个法子,“这样,今天方歧跟我吧,保准不让他吃亏。”
“不用,他最近焦头烂额,没心情把火撒在别人身上。”
“怎么?”
“能治他的人回来了。”
“我……”管煜方向盘打滑,车胎碾过粗糙的山路,发出刺耳的吱声,幸而反应快,卡着方向盘又转了回来。
晏在舒一下子皱了眉,一掌抓上副驾驶椅背,而左边的方歧脑袋都快甩出去了,惊魂未定地缩回来,看看晏在舒看看管煜,后背紧紧贴着车座,一动不敢动。
管煜转过这道惊险的弯,稳稳驶上直路后,连声道歉:“早晨那场雷雨太大了,山路有些路段长苔,一会儿我得跟唐甘讲讲,把路况再清一清,”他略微偏头,问后座的俩人,“撞着没有?”
“一点点。”方歧已经关了车窗,把脑袋缩回去了。
晏在舒说没事,然而手指骨还是有点儿僵硬。
管煜降速,绕过几个险弯,又想起件事,从右边抽出个小小的包装袋,“王志让我捎给你的,前几天就给了,我老忘,拿着。”
这东西一出,晏在舒的困样儿就消失了,她三两下拆了包装,看着那手机壳上嗷嗷哭的小傻帽裴庭,乐,乐完往手机上一套,得意洋洋地摆弄了许久。
管煜从后视镜看到,噗地笑出声:“你们兄妹俩真是……”
***
“幼稚。”
唐甘把这手机壳看了眼,就丢一旁,“我当有什么核武器呢,斗了那么些年,还在这边玩十年前的把戏。”
晏在舒点儿都不介意:“你不懂,对付裴庭这种东西,越土越有效果。”
清晨,半山腰的海景特别漂亮,天还没响透,远近都揉着一层云白色的海气,就好像在眼前罩了层毛玻璃,看哪儿都有种模糊的美感,唐甘神清气爽地挨在栏杆边,说起昨晚上清理门户的结果。
“对方经纪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河边走了那么些年,一朝湿了鞋滑了脚,跟我磨了一晚上解约的事儿。”
“你把料都抖出去了?”
“哪儿能啊,他玩背刺那套,咱也玩,对恶人就得恶法子磨。”
“那?”
“之前咱是小白花形象,觉着圈内前辈嘛,艺术家们嘛,别跟人玩脏的那套,背调做得很简单,昨晚呢就使了点关系,揪了点儿这经纪人的料,估摸着这会儿正焦头烂额着呢。”
行吧。
一个雷厉风行,一个心狠手辣。
晏在舒笑笑,探出半身,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们一路上来的蛇形山道,这时候想起陈潋老师,昨晚唐甘把报讯的事儿揽过去了,她问了一嘴:“陈潋老师那边怎么说?”
说到陈潋,唐甘就来劲儿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陈潋那暴脾气,当场就撕回去了,你昨晚没看到?”
“啊?”
“直接在校友圈里撕回去了啊,谈述是陈潋以师弟的名义介绍过来的,她哪能忍这口气。昨晚闹得沸沸扬扬可热闹了,连带好几方都下场,扯出谈述毕业后性贿赂某高管,借关系进民乡话剧团,又一脚给人踹了,再攀高枝,两年不到就小有名气,估摸着呢,在校的时候是挺干净的,后来也就烂了。”
这样,晏在舒听得挺唏嘘。
“这人啊,大抵呢没什么大奸大恶,就是小奸小恶,挺烦人的,”唐甘如是说,而后眼刀子一斜,“这么大个热闹,我在山上都凑上了,你昨晚干嘛去了?”
昨晚干嘛去了?
晏在舒把下巴垫在玻璃围栏上:“套消息去了。”
唐甘了然,把手臂搭她肩膀上,“滋味好?”
“没尝着。”
“啧。”
“你说……”晏在舒转过头,在微凉的山风里看唐甘,“性跟爱分得开吗?”
“……什么玩意儿?”唐甘这么问,她心理是有那方面猜测的,但她潜意识里还有犹豫,理智上认为孟揭啊,物理界多个奖项的最年轻得主记录保持者,家世在海市在国内也是拔尖了,长得那张帅脸,性格上又傲得要死,怎么可能接受女朋友提出要把性跟爱分开这种事。
情感上,她又该死的觉得晏在舒真干得出这事儿!
果然,晏在舒揉着指骨节,说:“我问他,能不能每周周末过来,有个固定频率……他有点生气。”
唐甘心都凉了:“你疯啦!这不就是炮友吗?”
晏在舒噎了一下,第二句话还没出来,唐甘又来一句:“你这样糟践孟揭,他没撕了你?”
“……你别急啊。”晏在舒直起身,背靠栏杆。
“我怎么不急啊姐姐,”唐甘也直身,弹一下她脑门儿,“你们是男女朋友好吧,关系推进了,你不把名分做实不说,还要给祖宗降格,怎么呢,从男女朋友降到炮友了啊,别说孟揭,再好脾气的也得火,没事儿你惹他干嘛。”
晏在舒挨了这一下,难得没有还手,闷声说:“我没要跟他做炮友。再说,这怎么就糟践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不爽吗。”
“你是真彪啊。”
唐甘光是想想孟揭这几天的反应,就一丛丛地起鸡皮疙瘩,觉得这俩真是相生相克,但为着姐们的好,还是劝一句。
“首先,咱们说的是孟揭,不是那街溜子裴庭,他一个连领奖台的国旗摆太歪都会当场撂脸走人的,十年……不,二十年内那就是活的能喘气儿的诺奖得主,我压了注的。你话是没这样讲,但你传递的就是这种意思,这比明刀子捅出来更伤人,懂吗妹妹,孟揭不管从前怎么招惹你,给你使多少绊子,人做男朋友的时候就挺合格的,对吧?”
“嗯,”晏在舒听得很认真,“还成。”
“那你不跟他试试?”
“我挺喜欢他的,所以不想试。”
“……操了,”唐甘思绪急刹,“你说什么?”
“我不想试。”
“前一句。”
“我挺喜欢他的 Ɩ ,”晏在舒看着海天相衔的那片倒三角粼光,平静地说,“也挺讨厌他的,前者是生理性的,后者是这么多年积下来的怨。我们之所以承认关系,前提是已经谈好了将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分手,我觉得这样很安全,如果真谈了,关系就变质了,而要真做情侣,我们也多半长久不了,他那狗脾气……忍他两年都算多。我不想到时分得太难看。”
“他忍你两年都算多。”唐甘纠正。
“喂。”
唐甘很轻地叹口气。
“不想到时分得太难看。”
她懂,这句才是重点。
晏在舒是没到状态,是对感情谨慎,是生理性喜欢和先导性刻板印象碰撞时,产生了微妙的挣扎和妥协,所以才会在关系里犹豫。
“我问你,你没进状态是不是?”
“感情上没有吧,”晏在舒真仔细地想了下,“但他亲起来是很不错,”她反问,“那你跟……小男朋友做的时候,是每回都情到浓时了?”
“是啊,”唐甘爱得快,抽身也快,“每一次都是爱得死去活来,再水到渠成才做这事儿,要没感情我可做不来,这世上能让我爽的事儿多着呢,上市敲钟算一件,开新厂算一件,公司股票涨两个点也算一件,为什么非得在床上找乐子。”
晏在舒和唐甘确实是不一样的。
小唐总是家里独苗,她的性主体意识很强,曾经认真地跟唐老爹说过她要谈一辈子恋爱,不嫁,也不要招赘,大小姐和凤凰男的故事多常见啊,又不是个个都有谢听梅的魄力。所以她在每段感情都愿意快进快出,爱就爱,不爱就抽身,她的感情来得迅猛,结束得也利落。
这样说,唐甘的情绪浓烈,但稀少。
晏在舒不是,晏在舒情绪淡且缓,细水长流却能汇成海,她看起来散漫,是对感情格外谨慎的缘故,不肯轻易入场。
她很难打动。
很慢热。
也很少给谁机会。
晏在舒从孟揭的反应里看得出他对这场关系的正向期盼,但她没把握孟揭的新鲜感会持续多久,他们开始得不算和谐,过往的关系更是一塌糊涂,所以需要更少的攻击性,更少的尖锐对峙,才能把这段关系维持在一个标准水平线上,而一旦谈了恋爱。
一旦开了那座闸。
就是爱憎都暴烈,进退成两难。
晏在舒不想这样。
最后,俩姑娘并着肩,挨着脑袋,在渐响的天色里相互靠着,都从这截然不同的感情态度里咂摸出了点儿味道,云端一点点镀上亮边,一束两束淡光打出来,四五辆跑车鸣啸而来,唐甘看着,最后揉一把她脸:“你得把刚对我说的,跟孟揭讲一遍,感情这事儿,好坏都得摊开了说,拖泥带水是浪费春光,行就行,不行下一个。”
晏在舒很轻地嗯声:“我约他了。”
“他来吗?”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
晏在舒手机里最后一条给孟揭的消息是这座观赛台的定位,发送时间凌晨1点20,就在孟揭报平安的“到了”俩字之后,她放了信号,但孟揭没给明确的回应。
搞得她临睡前都有点儿躁,明知道孟揭在吊她胃口,这种不回复是对她昨晚拒绝他的调情式报复。
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他看到这条消息后的细枝末节,是会搁一旁,还是会把手指悬空,在回与不回之间徘徊半秒,还是已经开始看天气情况和山道路况了,一条条可能性在脑子里延展,细密地张开,成了张网,让她陷入某种被动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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