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分手。”
那边没回应,死寂。
“所有的……”晏在舒逆着人潮往外走,一字一句地说,“正当……不正当的关系,都断了吧。”
玻璃门拉开,朔风把盆栽打落,擦着她的肩跌在地上,晏在舒挂掉了电话,也截断了这一刻从门口灌入的风雪声,密集的道歉声跟着她,她没理会,泪还在无声地掉。
好冷啊。
第79章 晚安吻
高烧, 肺炎,一下飞机直接进的医院,回酒店时手上还扎着针, 输液袋就拎在医务人员手里。
说实话, 听到晏在舒说分手时, 有那么一瞬间孟揭以为是药劲上头,恍惚了,当下说不出话,站在酒店走廊过道里, 保持那个接听姿势有两三分钟。
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分手两个字确确实实在耳朵边循环播放,乃至孟揭终于反应过来,想 Ɩ 回句话的时候,刚说一句“晏……”就猛地发觉, 嗯,电话早被挂断了。
挺厉害的。
晏在舒。
一个分手电话,还要打他紧急通讯号码。
看得出很想分,看得出一刻钟也不想多等了。
可能是被分的次数多,刚开始只是愣, 就好像有个人把手伸进脑子里,把那些有的没的记忆一股脑往外拽,边拽边搅, 边搅边戳, 两个来回下来,头开始痛, 完全忘记自己还站在酒店走廊内这件事。
这时候跟前有声音,孟揭抬头看, 是刚陪着上来那女孩,WLA峰会的医疗工作人员,也是团里唯一的国人,所以医院方面让她陪同回酒店,要随时监测和上报他身体状况,她身高不够,这样拎着输液袋,看着挺费劲儿的,直勾勾望着孟揭,孟揭这会也想起进房了,进房让女孩儿跟着就不合适了,想伸手去够:“给我就行。”
“站着挨训挨了两分半,没看出来你脾气这么好的。”那女孩看了眼手表,顺带着也把他接输液袋的动作给避过去了。
孟揭没告诉她电话早就被挂断的事,被这一避,很燥,问她怎么还不走。
“我得看着你呀,怕你高烧不退,又在感情上受了挫,一蹶不振了再倒下去可怎么办呢。”那女孩还是笑嘻嘻的。
看起来是听到他讲电话了,这会儿孟揭的注意力稍稍放到她身上,当然也就回想起进电梯时那一下搀扶,和电梯里意味不明的那句话一起,连成一种极其强烈的暗示,这暗示延时进脑,导致孟揭的视线多落了一秒。
这一秒钟里,她又“欸”一声,说:“你真没认出我啊?”
“没有。”
“你都没想,在雪场……”
“输液袋给我。”
“我不能给呢,我得照顾你呀。”
“不用了。”
孟揭这话出,她才有点僵,脸上蛮尴尬的,“干嘛呀。”
“之后我的情况也不用你跟进了,你回去之后告诉你们负责人,换个人过来对接吧。”
“这就没意思了吧,你至于……”
孟揭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在医院里跟医护人员有肢体接触也是正常,但这姑娘的心思快要打到脑门上了,头越来越痛,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滑,直接拎走了输液袋。
那女孩在后面喊他,他也没理,进了屋就给这次活动负责人打电话,把他刚对那女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那负责人有点为难,问孟揭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周到,他说有点过于周到,不方便。
挂了电话,人就出虚汗,一阵咳,孟揭把输液袋挂在衣帽架上,在窗户前坐了很久,也抽了很多烟,直到手背上血液开始倒流进管里,他起身,擦手,开始从兜里找手机。
在飞机上的手机一直是勿扰模式,孟揭没看手机,也不想接电话,基本上全程就在昏睡。讲确切点,其实是不想接到晏在舒的电话,怕她脑子一热就说“那就分啊,那就别委屈自己啊”这种话,他原本的计划是落地后立刻回程,跟她面对面地把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是生是死就看那一回。
但没想到这都拦不住她。
从酒店窗子往外扫了眼,雪很大,勿扰模式解除的时候,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多数是晏在舒的,从昨天开始打,估摸是打到今天终于记起紧急通讯号码。
他他妈都不知道晏在舒能有这种耐心。
盯着她的号码,反复切屏,反复回到最近通讯界面,手机始终没离手,最后还是觉得她不一定想接他电话,思索了一会儿,孟揭辗转让同个研究部的一朋友打给她,问点课题上的事情。
五分钟后,朋友给他回电,说她关机了。
手机往沙发边一扔,孟揭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他俩是真的完了。
***
对晏在舒的感情,不是打小就这么深。
甚至是在长辈普遍最爱提起的稚儿时期,那段他俩天天黏糊着玩在一起的时期,也并不是打一开始就很和谐。从孟揭有记忆起,边上就一直有个无法无天的惹事精,永远精力充沛,永远斗志昂扬,他在她边上,就是一道蔫头巴脑的枯草。
孟揭自觉他打小就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讲好听了是安静,讲难听了是孤僻,因为语言系统发育迟缓,所以每天花大量时间在思考上,在书房里自成一个世界,既不想迈出去,也不想别人进来,那晏在舒就是那个你不想但她偏偏要进来瞧一瞧的小孩。
她不但来,她还以为这是某种邀请,甚至插着腰板着脸,把房间来来回回巡视两遍,最后用枕头和被单在这里搭了一个窝,一个秘密基地。
孟揭说,“你很无聊吗,楼下有玩具。”
她故作老成地回,“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要玩具了。”
然而静不到五分钟,晏在舒就开始在房间里打滚,真的打滚,从墙角滚到书架下面,又从书架下面滚回去,孟揭觉得吵,提醒她:“我在做题。”
她滚得头发乱糟糟,一骨碌就爬起来了,突然从后边给孟揭箍得结结实实:“你不要急,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傻,她以为他是喜欢她陪,才说那句话。
傻,这都看不出来他不是喜欢她,是因为跟她在一起就能少很多麻烦。
起码孟介朴那些朋友之间的社交场合,他就能不去了,那些多于五个人的社交也能免掉了。一群流着口水的小屁孩,动不动就哭着抢玩具的麻烦精,手上永远黏糊糊的脏东西,孟揭一个也不喜欢。
对,当时孟揭就这死德行,一个孤僻又冷漠,看什么都没意思,每天都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的怪小孩。
只有晏在舒不觉得他怪,还要跟每一个骂他怪胎的小孩干架,于是不出两年,她就成了他们小区里最能打的小孩。
忘了说,他们小区总共只有五户,把湖对面的那只哈巴狗算上,她能打满一个bo5。
打遍小区无敌手的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因为雪大,蛋糕堵在路上了,晏在舒挺高兴,说这样就不怕蛋糕会化掉了。
而两边家长在楼下办茶话会,点着壁炉,泡着热茶,晏妈妈拉的大提琴声能透过门板传进房间,他俩光着脚在地上边等蛋糕边玩袜子,那是两只放圣诞礼物的长筒袜。
晏在舒是那种相信圣诞前夜,圣诞老人会骑着雪橇往她袜子里放礼物的小屁孩,孟揭看着她兴奋的脸,突然很冷漠地说:“没有圣诞老人,都是骗你的,大人会偷偷往袜子里放礼物,假装是Santa。”
非常恶劣,对小孩来说无异于大地震。
孟揭也不知道什么突然要这样说,可能是有病,也可能是一种天然的有恃无恐,因为那是晏在舒嘛,晏在舒怎么可能跟他生气。
晏在舒哇地一下就哭了,不是因为这件事,是因为她觉得圣诞老人每年都把孟揭忘记了,才导致他有那么个说法。
她替他觉得很难过。
最后孟揭不得不帮她擦鼻涕,讲故事哄她,哄得好烦,心想早知道不说了,哭那么大声。
到后来孟揭想了个招,指着窗外的雪,说:“你看,这个世界像台巨大的洗衣机,把所有人洗得乱糟糟。”
晏在舒多好哄啊,一下子被逗笑,鼻子里冒出一大颗鼻涕花,噗地就炸了,孟揭眼疾手快给捂住,这一刻什么洁癖什么礼貌都不好使,纯下意识的反应。
雪确实大,孟揭洗完手,蹲那边看了会儿,跟小大人一样,刚说两句:“明天有一场雪,是海市二十年一遇的大雪,会持续半个月。”
晏在舒就看着他,“哇”一声:“你会作法吗?变一场大大的雪。”
孟揭一下子愣住:“天气预报讲的啊。”
然后第二天,晏在舒还是踩着小滑板车,戴着帽子,背着小书包,跑去敲小区里每一户人家的门,说:“孟揭变了一场大雪哦,请看!现在让我来为你唱首歌吧!”
孟揭呢,孟揭闷在房间里自闭。
一首歌唱到孟揭家门口时,他妈妈把晏在舒牵进来,换掉了落满雪的帽子,喂了点热牛奶,她趴在他妈妈肩上睡着了。
当时孟揭父母还没分居。孟妈妈很喜欢她,没有人不喜欢她,连孟揭那个冷漠的父亲提起她脸上也带笑。
孟揭跟他爸关系不好,跟他妈还行,但和其他家庭一比,总归属于亲缘关系浅薄,在古代一般要送去寺庙清修的那种,五岁那年,孟揭看见他妈肚子上那道剖腹产伤疤,连做两晚噩梦,第三天时,晏在舒在他家玩到困了,非要跟他一块睡,孟揭把这件事讲给她。
孟揭说,“我是一只寄生虫,从我妈妈肚子里面爬出来的寄生虫。”
他那么严肃,严肃到甚至想哭,可晏在舒却哈哈大笑,立刻站起来“咕叽咕叽”地学鸟叫,大声说,“那我要把你吃掉咯!”
孟揭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和毛绒绒的脸,手背被拽起来一下一下地亲到,都是口水,当然很嫌弃,也非常生气,可是很神奇,那一秒他觉得持续三天的恐慌和难过被啄走了。
心里轻飘飘的。
甚至忘记去洗手了。
孟揭突然去找出一把手电筒,跟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玩小鸟捉虫。
后来被孟妈妈听见,俩人都挨了一个晚安吻。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变成千奇百怪的大人。他能预想到,人见人爱的晏在舒,和怪胎孟揭多半是要分道扬镳,相顾两厌的,但确实没想到他们还能先谈一场。
谈了一场之后,又再度分道扬镳。
第80章 余烬
人的感情跨度怎么能怎么大, 十七十八这两年,是孟揭对晏在舒的抵触心理最重的时候,十九岁刚过半, 他就爱她爱得一塌糊涂。
之所以抵触。
一是因为老爷子透了口风给他, 说要他跟晏在舒多处处;
二是当时孟揭在几次心理诊断之后, 被判定为“性/瘾”患者。
前者他不太在乎,他跟晏在舒再处能处成什么样?不在同个空间里吵起来就算不错的,但老一辈是比较玩得开,他们的“处处”, 就是已经把他俩攒成一对儿了, 起码,是在长辈层面,人人皆知的一对儿。
讲真的,哪怕是刚刚知道这件事, 孟揭也没有太多实质性感受,顶多是多照顾点,比如顺手给她做了杯咖啡,他还真没给别人做过,因为口味是很私人的事情, 深烘浅烘,颗粒粗细怎么样,水温, 油脂, 都影响风味,他对口味要求高, 也懒得跟谁有这种深层次交流。
咖啡顺手做了,但晏在舒反手就往咖啡里加水加冰。
孟揭当下愣了几秒。
但是算了, 忍了,反正不会有第二次。
没想到第二次来得更快。
那天晏在舒病了。
估摸着是小问题,这姑娘白天还在体育馆里大杀四方,还受了点擦伤,她没讲,孟揭当然也没提,他拎着药盒进她房间,问了基础情况后,把要吃的药给她搁进药盒里,以为这就是他作为“男朋友”和室友该尽的义务了,但这还不算完,她说她还没吃饭。
那眼神看着他,天王老子来了都是个撒娇的意思,孟揭看她足足三秒,然后下楼给她做了一碗面,又以怕有药物不良反应为由,在她房间里留了20分钟,那20分钟一定要等吗,其实也不是,他比较喜欢看她明明很气,又要装着不气的样子。
但那一晚的结果不太好。
孟揭至今仍然记得在诡异的沉默中,俩人紧密绞织的呼吸,还有她改变姿势时衣服磨动的声音,甚至是她的头发丝扫过他膝盖的触感,他们都装着不在意,却在某种程度上,不约而同地加重了关注度。
对,孟揭指的是这结果不太好,他开始对她有性别意识了。
到这,就得讲到他抵触晏在舒的第二个原因。
孟揭就搞不明白了,他一个连片儿都没看过的人,跟性/瘾那俩字他妈的扯得上什么关系。
雍珩是第一个知道的,他说了句,“这病得在你身上是浪费了。”
说归说,最后还是给孟揭带了个心理医生,因为这事儿不能让孟介朴知道。
雍珩是个奸商,看起来人模人样,其实是个斯文败类,前半辈子干了不少脏活儿,身上挂着半部国际法,但活儿做得细,站队及时,名声不坏,也跟洗白洗得及时有关系,这样一个人,最后玩儿了手出口转内销,爱上了自己那病秧子大哥领养来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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