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一刻也不想等待,拨马转身:“你在此地带人搜查,我进宫面圣。”
——谢无忌干的还是类似于细作的差事,只为皇上一人效力,他的行踪只有皇上才能完全掌握。
接下来的关键,就是搞清楚谢无忌会去哪里。
长乐应了个是。
......
沈椿后脑磕了一下之后,脑袋就昏昏沉沉的,加上接连几天的疲累,她居然直接昏睡了过去。
等她悠悠转醒,只觉得身下摇晃,似乎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
她咽了咽发干的嗓子,低低地呻 吟了声。
一盏温水递到她嘴边,一道叮嘱紧随而来:“慢慢喝,别呛着。”
沈椿本能地抿了两口,觉出丝丝甜意,里面居然放了蜂蜜。
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才终于回过神,抬眼看着谢无忌,脱口叫了声:“大伯哥。”
她说完才觉得别扭,忙捂住嘴。
谢无忌好悬没给她这一声呛死,咳了几下才挑眉:“还叫我大伯哥呢?”
沈椿一直盼着见到他,她本以为自己见到他之后会急不可待地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但真见了面,她又有种雾里看花的不真切感,倒像是近乡情怯似的,两人之间隐隐隔着漫长的岁月,需要一点契机来打破这若有似无的隔阂。
她难免有点拘谨:“我不知道叫你什么好...”
谢无忌随手帮她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唇角挂了点笑:“你如果愿意,叫我一声无忌哥哥我也不嫌弃。”
他说到这个,沈椿就想起一件事儿来,她霍得抬起头,话里忍不住带了几分怨怼:“你现在倒是知道让我叫你无忌了,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谢钰?”
她问起这个,谢无忌的表情僵了僵,苦笑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你,我生母是乐坊伎人,我一出生便入了奴籍,无名无姓的人,又怎么告诉你我的姓名呢?”
他想起往事,神色仍觉是怅惘:“其实我本来想直接带你走的,但你在乡下的时候虽然穷困,但好歹是良籍,我那时候只是谢府贱奴,自己尚不得自由,又怎么能带上你?难道让你跟我一块入奴籍吗?”
谢无忌瞧着散漫,但当那么多年细作,他待人有着极重的防备之心,这些事儿就连他的心腹他都不曾提过半句。
他在人前习惯性地掩饰情绪,这会儿倒是不假遮掩起来,怅然不甘一览无余。
“后来我虽脱了奴籍,但为建功立业,深入突厥数年不得归,也是前不久才回了长安,本想等事情一落定就去找你呢,结果...”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低骂了声:“没想到你真成了谢钰的老婆。”
说到这儿,谢无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不用沈椿张口,他都知道她想问什么,又道:“还有和崔家的婚事,我本来就没想娶亲,只是皇上有意给我赐婚,我顺手扯个挡箭牌罢了,后来崔家不干人事儿,我就借机搅合黄了这门婚事。”
沈椿才知道其中居然有这样的隐情,相比之下,她在乡下虽然过得辛苦,但还是比谢无忌强多了。
她心里存着的那口气散了大半,眼神软和下来。
谢无忌打蛇上棍,趁机凑近她:“你若是还怨我,打我骂我都行,只是别不理我。”
沈椿拳头抵住他的胸口:“我不打你,你记住这个教训就是了。”
她犹豫了下:“你以后可别再骗我了。”
谢无忌随意笑笑:“这个自然。”
沈椿想了想,随口问道:“谢钰没事吧?”
她昏过去的最后一眼,看到谢钰跟着从二楼纵身跃入火中。
两人虽然感情淡薄,但好歹夫妻一场,他让她过了大半年的富贵日子,她也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
谢无忌微微怔了下。
他没想到沈椿醒来之后,第二个问的就是谢钰——他以为二人之间没什么情分的。
他扯了下唇角,微哼一声:“他身手了得,自然没事儿。”
沈椿松了口气,又掀起帘子向外看了眼,疑惑地问:“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第068章
谢钰现在根本无心公差, 他只有稍静下来,脑子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谢无忌和沈椿恩爱缠绵的画面,那画面生动极了,刺得他心口生痛。
想到她会对着谢无忌巧笑嫣然, 她可能还会靠在他怀里提笔练字, 耳厮鬓磨, 谢钰就无可遏制地生出一股杀意来。
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老婆追回来, 为此他甚至动用了许久没休的事假, 向上报备之后,给自己弄了个长假。
——自他十五岁出仕,别说是主动告假了, 就是每逢节假他都得留下来加班,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之前谢钰为了避嫌, 和谢无忌甚少往来,也不曾询问过谢无忌究竟做了什么差事,如今细查了一番,他立马觉察出不对——谢无忌和那个突厥质子哥舒苍来往过密。
事情一下变得更为复杂了。
谢钰眉尾轻跳。
谢无忌总归还是皇上的人,谢钰少见的按捺不住, 进宫面见圣上,向他禀明了此事。
皇上听他提及此事,脸上不见分毫慌乱, 反而颇为得意:“他和哥舒苍接近,是朕授意的。”
他不待谢钰发问, 便道:“你也知道,之前河道东出了细作, 驻守边关的常将军被奸细所害,就此殒命, 后来处死了他的副官,本以为此案算是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就在两个月前,河道东的军情再次泄露,背后必定还有细作!”
其实这桩案子还是谢钰查的,查到那个副官之后,他就已经猜出这案子不会这么简单,本想彻查到底,但皇上极忌讳他插手军中事务,案情稍有进展,他便迫不及待地命人接手了此案。
“那些细作藏的极深,朕便想了个主意引他们出来。”皇上不无得意地道:“你也知道,突厥一直对咱们的神机弩颇为忌惮,朕便让无忌假意和那突厥质子亲近,又放出神机弩的消息,那哥舒苍狼子野心,果然上钩,着意和无忌亲近起来。”
他神情悠然:“你是朝中重臣,应当知道兵部那些研究锻造武器的地方都在边关极偏远隐秘之处,那些军士和匠人也都一并迁居过去,朕向突厥放出的,就是制弩匠人的姓名以及制弩的地方,朕让谢无忌假意投效突厥,让他舍身亲自去了制弩的地方,如此一来,那些潜藏在朝内的细作,必会按捺不住出手,届时朕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谢钰倒不似皇上那般激动,他微微皱了下眉:“臣敢问一句,您放出的消息是朕是假?”
“自然是真的。”皇上摆了摆手:“突厥人狠辣狡猾,若给的是假消息,怕也不能引他们上钩。”他又补了句:“当然,等谢无忌将那些细作
一网打尽之后,朕自然会安排其他的隐蔽住处,让他们都迁移过去。”
谢钰眉心跳了跳,心头隐约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皇上也不是白跟他说这些,说完之后,他就淡淡敲打:“朕知道你们兄弟不睦,但无忌此次行事,事关重大,莫要为私事影响国事才好。”
谢钰根本无暇顾及他所言,匆匆告辞回到屋里,左右踱了两步,他才意识到那丝不妙的预感来自哪里。
皇上这招看似精明,但实际上,他把宝都押在了谢无忌身上——谢无忌如果真的一心一意为晋朝清除细作,那自然皆大欢喜。
可万一呢?他万一是真的和突厥有了首尾呢?那皇上岂不是鸡飞蛋打,就连唯一能用来钳制突厥的神机弩都拱手让人?
这个念头在谢钰心里一闪而过,事关国事,他也不想凭空揣测,唤来长乐:“我之前让你细查谢无忌这半年都做过什么,见了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你都查的怎么样了?”
长乐当即命人捧了厚厚一沓卷宗上来,谢钰一目十行,不到半天的功夫就翻阅完毕——很快查出了一些问题。
这半年来,谢无忌陆陆续续地抛卖了不少产业,尤其是铺面住宅田地这些不动资产,全部被他置换成了金银,他做的不显山不漏水,一时竟未曾引人察觉。
若只是为了迷惑突厥人,真有必要连自己辛苦攒下的基业也都抛卖出去吗?
还有兄弟俩到底是同朝未官的...他直接出面抢走昭昭,到底是肆意妄为,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继续在晋朝待下去了?
他到底是那边儿的人?
他会把昭昭带到哪里?
谢钰轻咬了下舌尖,才镇定下来,沉声道:“帮我把四伯叫来。”
谢家这位四伯在兵部任职,长乐一愣,道:“四爷应该还在兵部当差,您找他有什么事?”
他垂下眼:“通知兵部辖下所有驿馆,一旦发现谢无忌的踪迹,立刻向我汇报。”
......
“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问完这个问题,沈椿心头才蔓上一点惶惑不安来,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在之前,她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和他好好过安生日子,久而久之,这件事已经成她心里的执念了。
但现在人就在她旁边了,她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
她该做什么?她会去哪儿?
谢无忌听她问到这个,眸光微闪,很快又神色如常。
他挑眉笑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
他压低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我这次出来特意隐蔽了行踪,就是为了帮皇上清查刺客。”说完他又哄她:“皇上答应过我,等这事儿了结,我就带着你去边关戍守,到时候咱们就不必担心谢钰追来了。”
沈椿瞪大了眼,又一把捂住嘴,悄声道:“那你还带上我?”
谢无忌见她这模样可爱,有意逗她:“不这样,我怎么把你从谢钰手里抢出来?”
他摸着下巴,忍不住笑:“你说,我们这算是私奔还是通奸?”
从小到大,文采武略他就没有一样及得上谢钰的,如今当着谢钰的面儿抢走了他的妻子,抢的还是自己心仪之人,谢无忌心下难免得意。
没想一听他这话,沈椿脸色刷得惨白。
大婚第二日,谢钰就和她说过,只要签了那封和离书,两人从此就各不相干,没想到她打定主意和离了,谢钰却怎么都不肯放手,甚至动用京兆尹的职权压着不肯给她消户籍。
从心理上,她和谢钰已经毫无干系,但从律法上,他们二人仍是夫妻,谢无忌这话正好扎进了她的心窝子,刺耳地提醒了她这一事实。
她长这么大都老实惯了,乍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成了戏文里说的那种不正经的女人,慌得手足无措。
谢无忌发现她脸色不对,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嘴巴子,放下身段哄她:“我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他见沈椿扁起嘴巴,快哭了似的,他慌里慌张,口不择言:“别哭啊,你别忘了,是我先认识的你,大婚那天,也是我和你拜的堂成的亲,谢钰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咱俩才是正经夫妻呢!”
他刚才说的什么私奔通奸的话实在太难听,沈椿心里没好受多少,吸了吸鼻子,‘吧嗒’一声,眼泪砸到他手背上。
谢无忌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极少,长这么大也只喜欢过这一个人,现在俩人又正在失而复得的时候,他对她自然是极上心的。
他彻底慌了:“别哭了祖宗,要不我带你下马车走走?你会骑马不?”
沈椿别过脸:“我不会,我不出去!”
“我教你,我抱着你骑!”
“我不喜欢,每次骑马颠得我腰疼!”
谢无忌碰了一鼻子灰,耐着性子哄了好半天,又保证道:“我来想法子,保证让你和谢钰把婚事离了,这样成吗?”
沈椿心里不大信,她也不想让谢无忌为难,吸着鼻子应了声。
谢无忌也咧开嘴笑了,他正要说话,马车车板忽的被轻叩了三下,他脸色微变,先对着沈椿道:“你先歇会儿,我有点事儿,去去就来。”
说完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马车外等着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突厥人,这人是哥舒苍的一个堂弟,名唤哥舒那利,他也是哥舒苍的心腹,这回被特地派来配合他行事。
谢无忌避开了自己的手下,和哥舒那利绕到后方隐蔽处,哥舒那利表情凝重:“这一路你真要带着这个女人?”
谢无忌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答。
哥舒那利尚觉察他眼底的不快,继续道:“这女人是个累赘,不如你把她先交给我,等事情结束,我一定把她...”
他话才说了一半儿,谢无忌猛地扬了下手,一道银光闪过,在哥舒那利的脸颊拉出了深深一道血痕。
哥舒那利大怒:“你...”
他这话才脱口,正对上谢无忌一双闪着寒光的笑眼,他心头一凉,终于反省自己逾越。
他放下姿态,解释道:“我不是想插手你的事儿,只是可汗有意把阿史那家的公主嫁给你,你如果带着这个汉族女人去突厥,总归不大方便...”
谢无忌拔下插在树上的匕首,挽了个花儿重新插回靴子里。
他懒洋洋地道:“我又没说不娶阿史那家的那个,你着什么急啊?”
大概是细作当久了,他对谁都是撒谎敷衍信手拈来,前一刻答应的事儿,下一刻就能掀桌翻脸,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真是假。
谢无忌还真没想过娶娶阿史那家的公主,但这不妨碍她随口应承,反正空口说白话又不要钱。
哥舒那利得了保证,也不再多问,再次岔开话题:“这女人知道咱们要去突厥吗?你身上有一半儿突厥王室血脉,她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她会答应跟你叛出家国吗?你可别让她坏了咱们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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