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深邃的眼底微微漾开波纹。
他确实在勉强。
因为,他以为他没有选择。
经过这些时日的生死之间。
他发觉,不管他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去探究宿命,追名逐利。
宿命其实早在在不知不觉中,就把他卷入了权势的漩涡。
如果他想活下来,想去保护自己所在意的一切,那他便没有选择。
可谁能想到。
他所在意的人却试图给他一个选择。
她或许没有办法完全替他抵抗宿命的来袭,却愿意在风暴之前,给他足够喘息的时间。
其实,这就够了。
他的所有踌躇不过是源于他害怕失去。
如果他知道,有人即使在再大的风暴之中,也能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不会离他而去。
那就够了。
他再没有什么好怕的。
梁映轻轻抬起指尖替林樾拨过脸颊黏连的碎发,乌沉的眸子动荡着犹如不断下陷的沼泽,试图将眼眸的人困在其中生生世世。
“你醒着一定不会说这些。”
他低声喃喃,试图独自刻印下这一幕。
“谁说的,我怎么不清醒。”
不挂在梁映脖颈上,身子都止不住晃悠的林清樾闻言非常不服气。
“你是梁映,我知道的,我只对他说。”
低低笑声和着胸膛震动传来。
“是吗?你确定,不是谁在你面前,你都会这么说吗?”
林清樾眨了眨眼,在发觉腿没有力气,手也不听使唤时,她晃着脑袋盯着眼前红润柔软的地方冲撞而去。
“我当然确定。”
话音消失在唇齿之间。
满是燥热的舌尖轻而易举地叩开了怔愣的唇齿,肆意妄为到,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而不敢轻举妄动的原主人在恶劣的勾缠下,忍不住被引诱。
只是堪堪回应的那一刻。
短促的刺痛像是惩罚一般传来。
横扶在林樾单薄脊背上的手掌越发扣紧,却又在察觉到后退意图那一瞬间,交还了距离的控制权。
梁映克制地喘息着,舌尖的刺痛和侵入的甜意交织着宛如一种即刻毒药,深幽无底的眼眸再无法再清晰地映出面前的女子。
尤其是当她缓缓拉开距离后,像得胜的小孩,骄傲地展示她通过恶劣手段,让舌尖沾染上的一缕血色。
殷红的血点缀着粉色的舌尖。
搅染着见证这一切的眼眸陷入彻底的混沌。
“没错,这就是梁映的血。”
“林樾,你是不是太有恃无恐了。”
梁映沙哑的嗓音摩挲在急剧升温的空气中。
忍无可忍的手臂不再给予女子更多退却的空间,女子望着俯身贴近的高大身影,却蹙了蹙眉,猛地推开掌心下心声撼动的胸膛。
“不要这么叫我,我不喜欢。”
忽而明确的拒绝让梁映猝不及防。
只能生生看着林樾狡猾地找到了突破口,从他手臂之间灵巧地绕下,重新倒回在软被之中。
“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
翻脸不认人,大抵如此。
梁映无奈地看着把软被蒙过头顶的病人,被感染发烫的意识逐渐冷静,他微微平复了下呼吸,将被子里的人捞出来一些,确定对方不会被闷死,理了理衣衫转身踏出了学舍。
“你怎么出来了?”
刚洗好衣服的祝虞正撞上走过来的梁映。
梁映眸光略有偏移,不答,只把祝虞手里的湿衣服接了过来。
“下午的课快到时间了,你先去吧。”
“啊?噢。”
祝虞莫名点点头,脚是往青阳斋方向走了,但脑子还有些好奇,回头只看
到梁映似在潭边准备脱衣洗浴。
虽值夏日,但这潭水凉得很。
生着病还一时贪凉,真是要不得。
祝虞不认可地摇着头走远。
-
林清樾的高热在病了一天后,便好转了。
就是不太记事,祝虞说她病中的时候闹人得很。
她问梁映,他只道了一声确实。
而衙内则归功于他们煎的那帖药的奇效。
但可惜就一帖,轮到梁映高热开始反复的时候,便只能喝着书院里寻常的风寒药。
“怎么会反复呢?之前你都没这么严重。”
林清樾给梁映喂下第三碗汤药,十分不解。
祝虞斜瞥了眼,凉凉道。
“让他病没好彻底就去潭里洗吧。”
“去潭里洗?水房不好洗吗?”
林清樾蹙眉。
梁映见状忽然咳了咳。
林清樾果然不再问。
“那药方还有,不然我去和邵安说一声,拜托他去山下抓药吧。”
“不必。”梁映靠在榻上,低声道。“这抓药再煎药,着实麻烦,到那时我的病都已经好了。”
“我也觉得梁映用不着喝那药。”
衙内坐在书案前把两张行卷拿起来,郁闷道,“他生着病写的行卷等第比我还高些,我看他今天晚上发完汗就能好。”
“是啊,梁映这体格可比斋长你好太多了。你小心到时又把你感染上了,要不这两天让我跟梁映住吧?我体格绝对风寒不侵。”
瞿正阳说这话不是没有缘由,他怀疑先前林樾生病就是梁映感染的,这会儿她好了,梁映又病了。因而他的提议,看着很有必要。
“不必。”
林清樾的声音和梁映的声音合到一块,两人同时一怔,看了眼对方。
梁映眼底藏过一抹笑意。
“晚上林樾要帮我温书的。”
瞿正阳双手一摊,显然受不了自己的兄弟情就这么被功利的名次比了下去。
“学呗,这么刻苦,下次学测你不得把无忧的名次都给顶下去。”
祝虞拍了一巴掌阴阳怪气的瞿正阳。
“还说人家呢,梁映这样下去不说国子监,至少秋闱肯定有把握。你把放在射御课上的心思收收吧,真不知道你打算文举还是武举。”
瞿正阳挠了挠头,声响小了些。
“其实武举也可以吧?来了长衡,我才发现,我好像还是比起那些经典道理更喜欢兵法和武艺。”
话是这么说。
可如今的燕国重文轻武,武举并不是升官最有效的途径。
祝虞、衙内、关道宁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在这样重大的抉择中给出建议。
“可以啊。”
唯一一声赞同来自梁映的榻边。
“用官选拔本就视职位不同有所差异,文武各有生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想做就去做吧。”
说着林清樾顿了顿,看向成绩也卡在瓶颈的关道宁。
“道宁也是,近年国子监并了画院和太医署的生徒一道教授。我记得元瞻教谕就认识国子监的画艺教谕,不妨问问他,如何考入国子监。”
“秋闱并不是唯一的途径,我们慢慢来也没关系。”
第072章 备秋闱
夏日暑气正浓, 室内闷热。
悉悉索索布料被解开的声音从学舍门前台阶上传来。
“你这伤总算是长好了。”
白色的长裹帘盘成一团落在青竹地板上,少年光洁的肌肤没了遮挡,结成的深红疤痕宛如一条狰狞的红虫盘踞在肩头部位。
愈合后还如此吓人,更别提伤时的景象了。
坐在台阶上的林清樾指尖轻轻触上新长成的嫩肉, 可怜它们的遭遇。
拂云楼一次, 射御学测一次, 净业寺大火一次。
这接连不断的挫折下, 它们还能锲而不舍地没有辜负主人, 实在难能可贵。
可不待林清樾看够,在指尖下越发紧绷的肌肉终是耐不住,重新披上了里衣。
林清樾恍然回神, 轻咳一声,坐正身体。
“也就是你命硬了, 这些伤换旁人受一次就知道退了!就你不知痛,才反复伤第二第三趟。”
说说又有些生气,林清樾反手拍了一掌。
“嘶——”
“你嘶什么?现在知道疼了?”
林清樾微微蹙眉,说完才反应过来。
盯着梁映好像确实吃痛的下垂眉眼,她有些怀疑, 又觉得梁映不会拿这事儿逗人,便上手又掐又捏在各处试验着。
“真知道疼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梁映笑了笑不再装痛,轻轻捉住林清樾不安分的手。
“大概是净业寺大火之后吧, 不知怎的渐渐恢复了。”
就像这“病症”不知怎的出现。
阿婆曾说他不记事的幼时,还是知道疼的。
长着长着, 有一日突然就不知疼了。
阿婆说,在颠沛流离下不知疼痛也算少受些苦难, 便也未想着深究,任他当是天生不知痛。
而现在, 非要梁映自己想个缘由出来。
梁映悄悄握紧白皙的手腕,垂眸望着为他忧心的眉眼。
大概是那场大火里的她,让他重新生了血肉。
感觉自己面上都要被梁映盯穿了,林清樾后知后觉挣开温热的掌心,往旁边挪了挪正色道。
“兴许是你的脑子觉得不必再骗你了,往后让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嗯。”
他也觉得。
因为有你,不必再骗。
梁映身子没动,眸光跟着,从清隽的面庞下滑到薄红的唇角。
知道痛,是个好事。
若是依旧麻木,他想不出他会有多懊悔无法留住那段只有他一人独晓的记忆。
“那个——今日说好了要给祝虞庆祝成功拿到国子监的举荐名额,咱们去接人吧。”
话没说完,林清樾抬脚就踏了出去。
有点像落荒而逃。
她实在有些吃不消少年不再遮掩的情愫。
在潭边点明后的一个月里,每日俱增。
这本对想要拿捏太子,让他为她所用的谋略者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按照计划,她应该顺水推舟,适当地给些甜头多多吊着太子殿下,让他彻底坐实了非她不可的圈套之中。
可林清樾每每对上随时随地环绕自己的乌沉眸光,总感觉自己若是多回应一分,这已经满胀到快要溢出的湖面,下一刻就要掀起滔天巨浪,把她吞噬。
多年生杀养出的避险直觉提醒她,不可再接近。
不然,有去无回。
-
“恭喜无忧,贺喜无忧,提早远离温书苦海!”
玄英斋里一片欢庆。
虽然祝虞不是玄英斋之人,可关系和玄英斋匪浅,从瞿正阳几人口中得知祝虞得了举荐名额,各个学子虽要忙着秋闱温习,但也都抽出时间,送来两句真诚祝福。
祝虞本以为说的庆祝也就是几人之间抽出时间,放开肚子在膳堂吃上一顿。哪里想到衙内和瞿正阳直接从山下定了金海楼的饭菜,偷偷带到了玄英斋中,摆了好大一桌。
所谓吃人嘴短。
短短不到一炷香,祝虞听到了无数句,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愿景和期许——“以匡国致君为己任,以安民济物为心期。”
他们都相信。
有朝一日,她会立身于朝堂之上。
祝虞虽觉得阵仗羞赧,但也确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步伐真的从那个只有儿子的祝家里,踏了出去。
“怎么光是我,阿樾不也是三个名额中的一个么,不见你们点名。”
祝虞回过味来,盯向瞿正阳。
瞿正阳嘻嘻一笑,毫不犹豫卖了主谋。
“这不是林樾提议的嘛。”
“阿樾!”
林清樾也是想借机给一直为秋闱绷
着的几人缓上一口气,知道祝虞脸皮薄,早晚恼怒。有所准备的林清樾忙不迭起身,“我想起来,还有两瓶果酒没拿来,我去拿。”
走前,林清樾顺势按下梁映跟着要起来的肩膀。
无声的口型道:我躲一躲。
终于快步走出热闹的斋堂。
林清樾察觉自己在梁映之后有些急切的脚步,不由得失笑。
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很得意吧,林清樾。”
林间的影子忽然发出声音,截住了林清樾的脚步。
林清樾收起唇边的笑意看着缓缓显出身形的吴文,挑了挑眉。
“安静了月余,怎么,还是耐不住了吗?”
说到这一个月。
吴文后脊长好的伤又隐隐作痛。
一个疯子,教出来的也是个疯子。
不过疯子也好。
他没见过疯子长久。
“我有什么可耐不住的。毕竟就剩下一个月秋闱了。”吴文视线淬毒地看过来。
“一旦他秋闱得中,林氏承认了他的身份,让他回到京中,届时你以为他还会在意你吗?”
“也就是在这贫瘠得什么都没有的禹州,他才会把看着光鲜亮丽的你当个宝。等他站到了东宫的位子上,他要什么不能得到,你吊着他的那点手段,在繁华权势之前,屁都算不上。”
林清樾眯了眯眼,忽然乐道。
“说得这么幽怨,怎么,你被这般抛弃过?”
“你!”
关节捏响的声音在耳边噼啪响起。
林清樾只当是乐声,笑得更畅快,完事还向吴文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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