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甚。”吴文磨着后槽牙咬字道。
林清樾眨了眨眼。
“我猜你不是专程只是为了说些话被我气,算了算,下个月的玲珑心好像到时候了。”
自净业寺她出事后。
暗部和明部似割席一般,吴文没有告知庄严梁映的身份,庄严也不再是她的上峰联络人,而是改为了吴文。
吴文瞥着林清樾理所当然的手心,极度不情愿地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瓷瓶,甩到林清樾手中。
“等回了京都,我们走着瞧。”
林清樾自顾自收好白瓷瓶,并不在意吴文的叫嚣。
当年她从林氏叛离时。
说她六亲不认枉为人,必遭天谴的有的是。
吴文显然还是更适合当个暗卫。
论杀人诛心,还是明部那群家伙比较厉害。
不过吴文倒也是提醒了她。
她确实到了该吃‘药’的时间了。
在果酒加了些许安眠的药粉,林清樾扶着看着更像喝醉的梁映提前告别了人群,回到舍房。
“还有两册经义没有默写。”
即使睡意沉重,但经过书案时,磨成惯性的好学,让梁映本能地坐下拿起了毛笔。
林清樾忙一手扶住额头要磕进砚台的少年,一手将笔从他的手中抽出,温声哄道。
“这么困了,就别勉强了吧。”
却不知道这句话那个字起了效用。
梁映眨着幽黑的眼眸,对着林清樾的方向忽而一笑。
“嗯,那就不勉强。”
说着少年也不用林清樾搀扶,自己乖乖地起了身,寻到榻上,倒头睡下。
“……”
莫名觉得她的话比迷药更省事儿的林清樾缓了缓,将身上端正的学服换了下去。
俄而,朗月当空。
一道黑衣身影掠过长衡书院山门。
在偏远、破落,无人问津的小巷。
除了其中一户的少年会在旬休时,推开院门,将其中攒积了多日的落灰和杂草清理一番再离去。
这个巷子近乎死寂。
林清樾缓步走到相较而言更为干净齐整的小院门口,随后脚步由前向后调转了半圈,推开了小院的对门。
“睡了吗?”
林清樾嗓音轻快道。
但见破败的小屋忽然生起亮光,一个瘦且佝偻的身影被烛光映在窗棂之上。
“这个月……你倒是来得勤。”
老妇人的声音伴着咳嗽,断断续续。
林清樾在如豆的烛火下,注意到了老妇人比上次所见更差了两分的脸色,嘴上却还是那副放肆的口气。
“不勤怎么行,你要是死了,你允诺的真相和摆脱林氏病症的法子一个都没实现,我找谁说理去?”
老妇人笑了笑,又带出一点咳嗽。
“你拿那些珍惜的药材吊着我的命,每日又遣人给我送饭照看,我这副残躯已经比想象中挺得久了很多了。”
“而且你不必忧心,若我真的死了,只要你完成你的承诺,东西照样可以给你。”
林清樾摆了摆手不愿再听老妇人对死后的安排,从怀中抽出两三张薄纸,递了过去。
“你也放心,我做交易,最是守信。”
“这是?”老妇人眯了眯眼,昏花的眼神对上细密的小字已经看不太清。
“他的行卷。教谕审阅,已经能在长衡书院之中稳定在甲等的名次了。”
老妇人闻言,捧着卷子努力辨认,看着看着衰老疲惫的面庞上久违地泛出一抹笑意。
“是映儿的字,端正了许多呢。”
行卷之上深明大义的陈述,老妇人读不太懂,可她认得从小她教他认字时,那残留的一点笔迹习惯。
见妇人脸上多了两分生气,林清樾顺势点了点行卷上的字迹,讲起梁映在书院里的点滴。
“他这狗爬字最是难改,可花了我许多时日……”
“辛苦你了。”老妇人似是不舍得薄薄几页的行卷上,沧桑的指尖抚了又抚,最终将纸张叠了叠收到靠近心口的衣襟中。
“我知道,我没有找错人,你把他教得很好。”
“你来是为了拿药吧。”老妇人从身上摸了摸,拿出新的黑色药丸递了过去。
“剩下的还有五粒药,我恐怕没法像今日这般拿给你了,之后你要拿药就去找……咳咳……”
林清樾看着妇人掌心的药随着妇人颤抖的身躯,晃晃悠悠,她没选择接过,而是走到妇人身后轻轻替她抚背。
“还有一月就是秋闱了……你不是说梁映的生辰正好在秋闱之后的中秋么,你总得活到那时候,见一见他秋闱得中的样子吧?”
老妇人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们是林氏啊,我虽叫他映儿,但我一日都不敢忘记他身上流着的沈氏的血。”
“我与他之间,超出主仆关系以外的,多一分都是僭越……”
林清樾皱了皱眉。
“你明知道梁映不是那样的人,他是真心把你——”
老妇人打断林清樾的话,浑噩的双眼此刻像是怀揣着多年的信仰,坚定的光闪烁着,不容否定。
“他把我当成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位子上,我不能是什么。”
林清樾微微一怔。
“当初那个雨天,若不是你执意把我留在这个院子里,我早该走了。现在秋闱更没有见他的道理。”
“就让他觉得我还活着,又或者早就死去。无论哪样都好,只要慢慢地淡开,他的一辈子还很长,还待浓墨重彩的新画卷。”
“我不过是林氏护卫他的万千中的一人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林清樾扯了扯唇角。
“还真是主人家忠心的猫狗,知道自己快死了,就跑出家门,找个无人的地方死去,不叫主人担心。”
老妇人幽幽叹了口气。
“你终究也会明白的。林氏的病症能解,但林氏的宿命却没那么容易逃过。”
“噢,是吗?”
林清樾勾了勾唇角。
“可我不信命。”
第073章 得解元
一月的光阴转瞬即逝。
迎着秋日淅淅沥沥的小雨, 长衡书院山门下不少马车错落停着,候着拿着大包小包走来的学子们。
“东西都带齐了吗,可千万不要有落下的,此去宁安少说也需车马五日, 可来不及赶回来取。”
祝虞点了点几人的行李, 深怕其余几人平常的马虎眼也跟着一起到了这一趟, 去宁安参加秋闱的马车。
本来她本得了举荐不用参加秋闱, 只需在秋闱之后, 赶到京都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试便可。但此行也顺路,她和林樾两人便干脆陪同几人一道先去宁安。
“放心吧,有你在, 肯定丢不了。”
自想明白了武举这条路瞿正阳心中不
再焦虑,对此行去宁安还有些期待不已。
相对而言, 脸色苦巴巴的只有衙内。
因为关道宁也在出发的前一日得到了国子监画艺教谕的回信,对关道宁的画技很是认可。言明让祝虞只需在秋闱之后,去京都再过两场国子监的入学试便可。
这次的秋闱,真正算是一考定胜负的,也就只有他和梁映。
明明看不进书, 却还是逼着自己拿着书卷的衙内叹了口气。
“梁映这都去了多久了,我恨不得明日就考完,好过我现下心里没着没落的。”
“放心, 阿樾看着呢,不会误了时间的。”
阑风长雨不停, 小院的枯树遭不住地最后抖落下两片孤叶,正跌落在少年新得的锦靴上。
同相遇的那天时隔四个多月。
落水狗般的收债地痞已然蜕变为丰神俊秀, 矜贵冷峻的少年。
林清樾撑着伞站在他的身旁,都觉得物是人非。
何况承载在了一切的少年自身。
来了小院足有一刻, 梁映没做什么,只是进了趟屋子,看了看与他上次离开时毫无变动的痕迹,又默默退了出来,待在院外静静伫立。
“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
他低声喃喃。
他和阿婆虽四处漂泊,但来了这最偏远的扶风之后,也算是勉强安定下来。七年足以让他愿意将这片窄小的土地和破旧的房屋称作为家。
他几乎一闭眼就能想起他成长之中与阿婆相处的点滴。不算富裕,不算安逸,但他依旧是满足的。
林清樾明了少年的牵挂却不好安慰太多,只拍了拍少年背脊。
“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回来。”
梁映轻轻吐出一口气,和林清樾一道踏出了院门,郑重地将残破的木门落了锁,却又把钥匙藏在了门旁的第二块砖头间隙里。
一个几乎很明显的位置。
“若秋闱得中,我也能当学成了吧?”
梁映突然的问句,林清樾愣了愣才继而点头。
选择撇去最差的可能,梁映微微弯起唇角,对着林清樾笑道。“阿婆不喜食言,她说会来见我。到了那时,她来了,你和我一道见见她吧。”
少年的笑掺杂着去净业寺时都不曾有的期许。
林清樾看着那笑轻轻应了一声好。
车轮缓缓滚动。
从长衡书院山脚下载着数不清的少年壮志,一路往宁安驶去。
……
秋闱共三场考试,分三日考校。
光是禹州宁安的贡院便有上千位考生从禹州各县而来,进入考场前的查验正身和籍册的等待队伍,就是乌泱泱的一片。
入目所及,蔚为壮观。
衙内本就温书温得头大的脑袋,这下更疼了。
“早知道我就听我爹的,服个软去国子监了,这么多人里,我得至少考过其中九百个人……老天爷保佑我吧!”
感觉脑子越来越空的衙内索性双手合十开始问十方神仙的好了。
“你要不要也拜拜?”
林清樾回首望着也是头次对上这般情形的梁映,不想让他太紧张,便打趣道。
梁映瞥了一眼衙内祝祷时握在手里的,净业寺求来的符,本不以为意。可转头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林清樾,他又改了主意。
他略略伸手,大掌在一瞬盖过林清樾眼皮上的日光,让她眼前一暗,随后她只觉得自己发髻之上传来异动。
原是她头上的那根竹簪被取了下来。
“沾沾你的才气就够了。”
林清樾抬眸,少年唇边噙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竹簪插入自己的发中。
“那祝你,旗开得胜。”
她真心实意道。
“哎!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林樾,我也要!”临考前心慌的衙内哪里会嫌吉祥物少,见林清樾就这么给了,他立马跟着要。
“我就一个,别的你也带不进考号。”
林清樾摊了摊手。
“那祝虞的也行!”
衙内急中生智,想起没了第二,还有个第一呢。可不待他赶过去,祝虞头上的发簪就被瞿正阳抽了出来给自己簪上。
“不好意思,我的了。”
衙内抓狂。
“你武举和我抢什么?”
瞿正阳无辜地看回来。
“武举也是要考兵法典籍的。”
关道宁有点可怜自己的舍友,拔下自己的发簪,递了递。
“衙内,你要不凑合一下?”
衙内仰天长叹。
“只能全看天意了。”
须臾,此次参加秋闱的学子全部查验完毕,被人带入各自考号之中,原本嘈杂的前院一下静了下来。
贡院的大门在林樾和祝虞的眼前深深阖上。
院外锣声响起,宣布着秋闱的正式开始。
-
“阿樾,你觉得这个当梁映的生辰礼物如何?”
相比此刻正坐在考号中,被一整日考试折磨的衙内、梁映几人,祝虞和林清樾饶有闲情地在宁安逛起了闹市。
林清樾瞥了一眼祝虞手里的东西。
——《君德》
她记得没错的话,这本书所记载的是对君子言行十分苛刻的规范,尤其在利欲这一块儿,好像是提倡灭欲的。
“我觉得这书写得很好,特别适合他。”
祝虞说着在林清樾的脸上坚定了神色,毫掷她前些个月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当即买下。
后知后觉懂了祝虞意思的林清樾哭笑不得。
“你呢,打算送梁映什么?”
解决一桩心事,祝虞转头好奇地问。
林清樾笑意一缓,难得没有答案。
“还未想好。”
梁映的生辰在秋闱放榜之后,没有意外的话,最好的庆祝席面会是宁安府举办,庆祝得中举人的鹿鸣宴。
届时锦衣玉食、功名利禄皆在身,梁映应该不缺她送什么。
祝虞见林清樾微微愣神的模样,意识到什么,开始往回找补。
“其实你送什么,梁映估计都会欢喜的。”祝虞非常笃定,看着林清樾没有抗拒的神色,接着道。“若是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就算做个月团给他吧,毕竟他生辰恰逢中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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