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银子显然是在做无用之功。
时透执拗地往外走着,他最后对银子说道:“我觉得我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银子见状,知道劝不动了。只能与黑夜中追随着主人,陪着无一郎一起去调查。
森鸟森鸟,没有人想再回那个不详阴暗的地方。
···
时透无一郎没有直接去相原柊太的宅邸,他绕道去了辻村家。
这户死了儿女的家庭正在连夜搬家,但搬行李时,看到车边多出来一个人,辻村步的父亲被吓得心跳到了嗓子眼,手中的行李箱脱手,里边装的东西都洒了出来。
辻村裕斗厉声质问:“你是谁啊?”他对那日的时透没有任何印象,混乱的嚎哭之下,连那日发生了什么都记不太清。
时透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女仆人,对着这个憔悴浮肿的男人问着:“你家女仆人呢?”
见时透只是个过来问事的年轻人,辻村裕斗的语气没有那么差劲了,他蹲下身往行李箱里塞填掉落一地的杂物:“死了。”
“死了?”这个回答是时透没有想到的,那个女人并不是鬼,惊吓过度时也没有猝死,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死亡。
时透无一郎挡到了辻村过路的道了,辻村裕斗让人让开后,用力地将行李箱砸到了马车上。随后狠狠叹了口气:“桂秋奈留下遗书,承认放人进来过,她良心受不了自杀了。”
其余的辻村裕斗不愿多说,桂秋奈作为在他家生活十多年的女仆人,形似家人,诋毁的话也不该说。纠结那事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也挽回不了他孩子的性命。
还是早早逃离了这块苦地才是。
马车驶离,后边两层的小楼空空荡荡。
时透无一郎看到草丛里发亮的物什,弯腰去捡。那珍珠光泽的硬件居然是死鸟的白骨,骨棱分明,宽大锋利。从时透手上轻轻刮过后,居然开始唱歌。
这是从辻村裕斗行李箱里掉出来的,刚刚时透无一郎看得很清楚。
时透晃了晃这个骨架,淡言问道:“是绘里吗?”
这个白骨唱的那不成调的曲,戛然而止,随后勾了勾时透的小指,默认了这个猜测。
时透无一郎带着辻村家死去的女儿重新回到了楼里,那骨架虽然是死物了,但肉眼可见地在害怕,想要藏到那宽大的袖子里。
时透任由她动作,等没有那么害怕了,这白骨指引着时透无一郎来到了二楼卧室的柜子前,暗示时透打开看看。
辻村绘里和辻村步的卧室基本没有变动,除了一些小对象被收拾走了,其余都保持着案发当天的原样。
时透无一郎打开了这个矮柜,里面全是些衣服。
白骨吱吱地呼唤,时透让绘里不要着急,他知道了。
随着那些成堆的衣物搬开,在最里面藏着一个铁鸟笼。
这个鸟笼时透他曾经见过。
时透脑中相原柊太那清幽的声音传来,那是在杀鬼前夜,他来到书房,两人有过一段很短的交谈。
那男人站在青灰的鸟笼前,伸手抚摸着外边的铁栏杆,冷眉低垂。
时透无一郎见过太多将死之人,相原修叔父给他的感觉就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幽冥之门,没有了半分白日所见的康健,到了夜晚终于露出那幅气血耗尽的本相。
这人快死了。
容貌俊逸的男人,如水中冷月,见到时透无一郎过来了,手仍然放在那个鸟笼上,温雅开口道:“霞柱,您觉得养鸟最重要的是什么?”
时透无一郎只养过银子,但银子完全不需要他操心,他思考了一会,平静开口:“不准它们骂人。”
相原柊太听到这个跳脱到没边的答案,毫不掩饰他的惊异之情,后淡然笑了笑。
“这样吗?”相原柊太徐徐开口说出了他的答案:“我倒觉得最重要的是给它们一个笼子,让它们知道,无论飞到了哪里,都逃脱不了这方寸之地。”
那段意味不明的话,现在看来可疑极了。
雀鬼——下弦——缪尔,越来越接近真相的猜测,如巨石压着人的胸膛。
到这一刻,时透无一郎确认了一件事,下弦四还没有死。
第42章 县志
时透无一郎在天亮前回到了相原家,袖口里还藏着那半截白骨。
绘里很害怕这个地方,但如同方才一样,时透身上那股稳重凛冽的气息,很像她的哥哥,让绘里产生了信赖。所以她缩在臂弯处,安心贴着。
这一次来,时透是直接翻墙进去的。从侧门悄无声息地一跃,就到了房顶,他在房瓦上疾走,寻找着蛛丝马迹。
厅堂那里很热闹,时透看到一群穿黑衣吊孝的人齐聚在一起。
那日之后,相原修到现在都还没有归队,据说是家中有亲人病逝了。
时透无一郎没有向那边去,而是潜入了书房。
书房里那个黑色的鸟笼还挂在那,只是颜色由原来的乌黑变成朱褐色,大开着的笼门,里边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人怀疑里边根本没有养过鸟。
桌子上摆着本摊开的县志,被窗外的风刮得卷起边角,时透无一郎走了过去。
原来森鸟县这个名字来源于一只鸟。在百年前的饥荒年岁,眼见着所有人都要饿死了。某夜森林里出现了一只神鸟,衔来了新鲜的肉类,才让少数人活了下来。
对那只鸟的描述不多,只说了其形似山,白羽红尾。那肉有人说是鹿肉,有人说是狼肉。
这里的人们对此感恩戴德,还专门把这个地名给改了,以作纪念。森鸟县的那些石碑,也就是那之后立起来的。
对着黄薄纸页上被勾画出的“不计量数的红肉”二字,时透无一郎的手指点在那,隐约琢磨出了异样。
饥荒年间,怎么还会有这些。都到了要吃树皮草叶的时候,遍地生灵日子都不会好过。
如果是鬼那就是另外一番说法了。
果然,时透无一郎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手一顿,眉尖微蹙。
这县志记载,熬过这场劫难后,人们发现县里的人有一半已经不知去向,凭空消失了许多人。
鬼叫人吃人,倒真是百年来都没有人发现的真相。又或是有人发现了,刻意隐瞒了下来。
时透现在很肯定,这里是不止一只鬼的。
当时入侵他思维,将他带到一人迹罕至山上后,那里见到的鬼,眼中明显是有下弦标志的,玩着那拙劣的模仿游戏,固执地要“妹妹”成为缪尔。但他醒来后,斩下头颅的那只,眼中又没有字样了。
当时因为太过心急,在面对两张一样的脸时,把这个重要的线索给弄遗漏了。这才必须重新回来,解决祸端。
时透无一郎在书房又检查了片刻,这个书房的格局很简单,没有藏任何与鬼有关的对象。
在时透准备离开前,袖口里的绘里偷偷爬出来,掉在了桌子上,她用力抠着桌脚,在那里将木屑全部凿了出来。
时透无一郎时找不到一个精准的词来描述绘里的状态,在死物上寄托了灵智,也见不得太阳。把这里的鬼找出来后,她估计也就彻底身死了。
见再不阻止,整张桌子都要被凿垮了,时透想将她带走。但是绘里的劲很大,直接钻了进去。
厚重木桌看着结实,实际上是空心的。小鸟的骨架来去自如,就这样消失在桌子里。
时透无一郎瞬间明白了绘里的用意,他将书桌挪开,看到了那只神气十足的白骨,正爪踩着一张照片。
时透弯腰捡起,发现是一张双人合影。右侧的少年是相原柊太,左边的女孩脸被糊住了看不清。
将照片翻过,发现后面是有署名的,女孩名叫吉崎堇。
时透无一郎将照片收起,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本想去那日休息的房间,但看到大厅聚集的人,时透还是换了个方向。
他想知道相原柊太是什么死的,这个男人连鬼杀队都要算计,他的死亡瞧着也会是场蓄谋已久的安排。
庭院三日前的战斗残局虽然已经被收拾干净,但因为这里的家主忽然离世,这座老宅上飘浮着混乱。
相原柊太的死成了森鸟县最大的轶闻,都盖过了辻村家那个籍籍无名的女仆。
鬼?鬼带来的利益没有死人诱人。
相原修看着还主持不了这个大局,他站在人群中间,目光穿过层层迭迭的人影,直达说话者的眼眸,紫色的瞳孔倒映出普通人的丑态,应付这些形如鬼魅、心思各异的外人,让他觉得很累。
那日发生了太多事,鎹鸦还送来了噩耗。伊织生死不明,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的至亲。
那些模糊狰狞的人脸不断在他耳边重复着:“好端端地,人怎么就会死掉,会不会是…,呸呸呸,瞧我这张破嘴。怎么可能会是报应呢。”
虚伪贯穿着这场葬礼,啜泣后的唾弃,全是冷血夺利。相原修脸色铁青,全程一言不发。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后排一闪而过的薄绿色,相原修怀疑自己眼花了,霞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相原修想挤开人群追上去,却被一个老头一把抓住,那满手的金戒指硌手得厉害。
“修,这些年不知道你在外面忙什么,你还是回来吧。现在你叔父已经死了,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份责任。”老人一脸慈笑,眼中却全是精明的算计。
拿捏一个年轻人,总比对付相原柊太轻松。
那个病弱的男人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模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狠戾和冷淡下,藏着许多秘密。
这些年没少干让他们恶寒畏惧的事,包括雇人一夜之间把石碑全部砸倒,也就那疯子干得出来。
七嘴八舌的人凑过来,伸出那枯黄粗壮的手,在棺柩前要将相原修“分吃啖食”。
相原修甩开手,努力克制着一脸嫌色:“以后再说吧。”森鸟县就像一块腐朽的木头,从里面烂到外面,他对这里并不留念。
没有人拉得住相原修,他额前的头发随着急速而放轻的脚步扬起轻微幅度。俊秀的脸紧绷着,显示出他现在的肃然。
等到了院子拐角,相原修终于找到了霞柱。角落里有一双碧绿的眼睛,清澈干净。时透正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相原修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庆幸真的不是眼花,急忙问道:“霞柱,您怎么回来了?伊织还好吗?”
时透看着眼圈青紫的相原修,猜到他能知道的内情也不多。不会因为鬼的事情对他有偏见,只是说道:“任务还没有结束,下弦四还活着。”
相原修睁大了眼睛,语塞半天,眼中的光熄灭,沉寂在郁郁之中。能失去的一切皆失,这场悲剧为什么还要继续。
时透无一郎需要知道那日走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透看了一眼耸拉下去的相原修,将袖口里的绘里藏了藏,问道:“那天后面怎么了?”他看向相原修后面,所指明确,相原修叔父因何而死,只有那日在场的人知道。
相原修回头看了眼乱糟糟还在争吵的老宅,低头说着:“我叔父认识那只鬼。”
夜莺圆音翕动,郁金香传来幽香,炎热的夏日还是纳入了凉爽。
相原修这两日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森鸟县里那么多关于鬼的故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把每一件都当做独立真实的事情来看,就会发现其实森鸟县这百年一直都笼罩在阴影之下,只不过是大家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相原修的眼中聚不起高光,他眼皮沉重,向时透坦诚问道:“霞柱,你相信人性的恶吗?”
时透想起了那把刺中腹部的匕首和那个破败的渔村,硬币都有两面,何况复杂的人心。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等候相原修的下文,没有回答这个说什么都不对的问题。
相原修满目索然:“人或许是手段,而非目的。”
时透若有所思,他的绿瞳穿过树荫,直接抵达那个被鲜花簇拥的尸体之上,他问道:“你叔父的死是不是有问题?”
“是。”
那日,相原修看见叔父直直地走到雀鬼的尸体旁,也是恐惧大于惊讶。
最初的猜测成了真,叔父果然是知道内情的。
寂静莫测的庭院,相原修连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那些消失的毒鸟此刻宛若脱离了具像化,似阴魂般在心间盘绕再盘绕,无孔不入地扎入心间。
相原柊太单膝伏低地蹲在地上,他看着那只濒死的雀鬼,眼神幽深,似笑非笑。他温柔叫着地上那只哀怨仇恨的鬼:“堇,你看你还是逃不掉的。”
被点到的雀鬼,恼羞成怒地急吼:“滚,你给我滚,我就应该早点给你抽筋扒皮。”
那雀鬼用尽了这世间最恶毒的话语来对相原柊太进行诅咒,包括那句“短命鬼”,“早该死掉的废物”。
相原修被这铺天宣泄的污言秽语捞回了冷静,他拿着日轮刀指着叔父身后护住的鬼,打算上来补刀,说道:“叔父,我来杀了她。”
相原柊太今天的脸色比以往都要差劲,但是看着心情还不错,他摁下了相原修的手,将人拦了下来,说道:“不用。”
什么都不做,这鬼也活不了了。
相原修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这么护住一只鬼,他一定会好好问清楚的,但是现在他真的很想让这只喋喋不休的雀鬼去死。
到了这个时候,被叫做“堇”的雀鬼想起来相原柊太最在乎的是什么了。她面色赤红,癫狂地疯笑,在院子回荡,渗人极了:“怎么?觉得你叔父是个大善人,其实他该死啊……”
雀鬼身子都全部没了,趁最后之时,都还要张嘴将这个她最痛恨的人,一起拉入泥潭。
相原修腮帮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鼓起。死死盯着雀鬼,眸似寒冰,风雨欲来。
他不想听,但是必须听。
“你想知道你父母怎么死的吗?”雀鬼嘲笑似地说道,“那可都是拜你身后的人所赐。”
相原柊太脸上飞速闪过一丝落寞,快到险些捕捉不到,他仍是什么都没说。
人类最深的恐惧不一定是恐怖可骇的怪物,往往可能是一次惨烈悲戚的死亡,一场永无相见的诀别。
而相原修面临的将是一场对过往的屠杀。
第43章 赎罪
相原柊太死前,眸光流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如释重负。
相原修呆站着床边,无数次在心底祈祷,希望叔父不要死,希望他能够解释一下。什么都好,唯独不要遂了恶鬼的心意,承认那一切。
但是这该死的期待,就如同一把钝刀,磨人神志,一霎将人心切割得支离破碎。
相原柊太慢慢积攒起一点生机,他看着相原修,似是从来没见过这人一般。而后他露出往常的那抹坦荡的浅笑:“我死了你不用难过的,我在赎我的罪。”
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承认了一切,那说出的话,像垂于头上的审判之剑,让相原修攒不起任何力量,除了紧紧抓住自己发颤的手,做不了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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