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透这才发现原来这对兄妹,这么多年都没有相认过,妹妹明明一直在这里。他往前走了两步,冷冽的刀光折射,瞥见到这鬼那个空洞的骨架中有点不对劲。
这两步没有激怒到鬼,反而其将这窸窸窣窣的动静视为回应。
拓真低声喃喃,骨架里微微颤抖:“缪尔,我有些时候还会想起那一天,是不是要是我跑一点,结局就不一样了。”
鬼的话语断断续续,有时会突然停顿,好像在掩饰内心的胆怯,他又陷入了那日的回忆,透着无法释怀的痛楚。
残阳如血,遍地哀嚎,不绝于耳。
在得知这次要吃他们了,拓真拉着缪尔在逼仄的深夜奔命,逃生的缝隙都被他烂熟于心。少年脸上淤青,眼中无任何光亮,他只知道要带着妹妹活下去。
但当被团团围住之时,责骂声此起彼伏,像洪水般向他们压来。拓真被拎在半空中,眼神惶恐不安,整个身体都被恐惧冻结。
拓真颤抖的手指攥住破烂的衣角,将缪尔推了出去,让这群人去吃了缪尔,不要吃他。
苦苦忏悔的残破怪物,并没有意识到缪尔其实也在这里。
时透无一郎大概听明白了,这跟他之前的猜测一模一样。
他在拓真不再吭声后,将日轮刀刺入鬼的心脏处,挑破了里面的阻隔。里边有东西在细长而绵延地呼吸,他想看看里边是什么。
拓真被钉在了山洞里,骨架摊开,发出痛吟。里边的黑物在日轮刀下疯狂扭动,带起狂暴的力量。
就连绘里也同步发出穿透力十足的鸣响,被拉紧的弦面临崩断,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相原修看着这奇怪的场景,目光里带着一丝犹疑。不明白霞柱为什么没有斩鬼的脖子,而是对准了心脏。
但直到里边钻出来一张让人不寒而栗的鸟面,羽毛稀疏,暴露出苍白干枯的疙瘩红皮,毫无生气的冰冷光芒闪烁。尖锐锋利的喙边缘参差,恶意凝视着时透无一郎。
相原修这才确信下弦四居然活着躲在这里,还完全没了正常的人形。
这才是真正的下弦四。之前的见到的都是这鬼的容器,死去的“妹妹”会怀着憎恶而化作雀鬼形态,盲目地替雀鬼复仇。
感受到了日轮刀尖的杀气,雀鬼爆发出撕裂的尖叫,像是无数雀鸟的啼鸣在这一刻迭加,不安地呼唤着增援。
拓真听到妹妹的尖叫后,猛然僵住,都感知不到那股疼痛了,而后骨架就发生了成片的异化。
红色的鸟羽像眼睛一一浮现,密密麻麻地从两侧蔓延到头顶,将整个身躯尽数覆盖,延垂的诞水落在地上,腥臭作呕。
这对兄妹生前死后既没有放下彼此,也没有放过彼此。
“哥哥”成为了“妹妹”最后的容器。
山洞里飞出许多雀鸟的箭羽,如同钢刃,带着锋锐的破空声,又因为轻巧的缘故,有着鸟雀灵巧的身姿,将人团团围住。
绘里从时透的手上钻出,原本还是白色的骨架,顷刻就变成了没有光泽的乌黑,汇入其中消失不见。
时透无一郎和相原修避免被扎成筛子,先退了出去。外面还有太阳,这下弦四不敢出来的。
退出去后,这烈日天象也早早变幻。
狂风四起,化作了一道灰暗的漩涡,如猛兽在肆虐横行。随着所有的石碑被连根拔起,悲伤的气息缭绕,森鸟县变成了一个长方形的灵柩,满地尸骨。
这片森林底下压着的全是百年前的冤魂。
有蜷缩倒地的幼儿,身躯因为折断扭曲,那双脚是如此的苍白。有布满黑痕的死尸用血手刻上诅咒,滔天的愤怒和冤屈的死亡,让其向虚空中伸出了手。还有看着在桀桀怪笑的骷髅。
石碑下的罪恶无处遁形,当年的蒙害者现今成为了凶狠的恶鬼。
待这阵风过去后,相原修提着日轮刀问着时透:“霞柱,该怎么做?”
这恶鬼躲在里头,需要再闯进去一次,但里面的空间太窄小了,战斗起来有点束手束脚,要想给办法将鬼赶出来才行。
时透无一郎面对眼前的局势,眸色未曾波动。长发如墨,映衬出他俊雅的面容。他又重新往里面走去,言语不疾不徐地交代相原修:“你等着。”
时透无一郎就这么走了,相原修以为霞柱是进去探路,但是半刻钟之后,整个山洞就在眼前坍塌。
剑士稳稳伫立于尘土之中,长剑发出清脆铮鸣。身姿似风,吹散了残余的战意。眼神依旧清冷,但跟以前相比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相原修呆站着,喧嚣静止,整个人还是没有太大的实感。
方才并没有觉得这下弦四已经脆弱垂死,毕竟连其带来的风都让人觉得危险不安。霞柱就这样解决了,仿佛与下弦四的激斗只是面对寻常小鬼。
虽然九柱是不分排名的,但是大家私底下也会讨论一下战力值的大概范围。
成年前的霞柱就已经很高了,成年后因为主公给霞柱派的任务都比较特殊,大家只能隐约有个猜测。
唯一跟霞柱走得近的伊织,每次听到这种谈论,都只是淡然一笑,从来不多说什么,现在看来那些都是错的。
下弦四的身躯被太阳渐渐吞噬,焦黑发裂,黯淡的火光舔舐表层,逐渐变成了脆弱的炭屑,最后只剩下寥寥几缕灰烬,四散飘零。
但那双眼睛里却不是恶鬼被逼入绝境的不甘与愤怒,而是意外地平静。仿佛那些年积累的仇恨,此刻都化作云烟。
时透环顾一周,见结束了后,相原修还呆站在原地,解释道:“上次已经重伤了她,只是看着吓人,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缠。”
话虽这么说,但明显是谦逊过了。
相原修还是傻了眼,久久盯着地上的下弦四:“霞柱,这就结束了吗?”
“对。”时透无一郎点头,下弦四的实力挺一般的,要不是用她杀过的人当容器,完全不用耽搁到这种程度。
时透无一郎以为是打击到了相原修,温和夸了他两句:“伊织和你这次任务做得很好。”
原本时透无一郎打算一个人进去的,但是下弦四迟迟没有出现,他在那里空无一人的山头苦等了许久。直到伊织进来,一切才步入正轨。
这次少了任何一个人,都是另外一番景象。
相原修手握着剑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挠头道:“都没帮上什么忙。”
时透无一郎目光真诚且坚定,语调平缓:“不用这么想。”
至于里边具体发生了什么,相原修很想知道,霞柱也没有拒绝。静谧地说道:“回鬼杀队再细说吧,先离开这里。”
时透无一郎现在还挂念着下弦四刚刚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伊织的伤势还有救。只等回了鬼杀队,他就去找伊织。
但刚从密林走出,就看见远处突然升起了浓烟,那个位置是相原家。
时透有些摸不着头脑,鬼不会白日纵火,这好端端地怎么起火了,相原修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等他们赶到起火的位置,火势早就不可逆了。
火光在老宅中扭曲盘旋,木梁和瓦片被炽烈的火焰吞噬,映得四周红彤彤的。炙热的气浪扑面,门窗均化为灰烬。
而大堂的那具棺柩,已经彻底葬于火海,火光中发出令人心惊的悲鸣。
相原修突然想起他叔父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要烧成灰,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这场火烧得格外沉寂。
第45章 囚笼
巨大的火舌冲天而起,混杂着震耳欲聋的“劈啪”炸裂声。老宅的一切都被这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吞噬,飞舞的热气叫嚣着扑向围观的人。
相原修在这片巨大的火海面前显得微弱无力,他大喊了一声,便朝那边跑去:“我叔父还在里面。”
他心底还是没有接受叔父与鬼勾结的这件事,面对至亲要同鬼一样,在烈火中化作灰,他不接受这份报应。
时透见眼前这火势,莫说是人,就连鬼进去都要脱层皮,强行摁住了人,让相原修不要白白进去送死。
这场火烧到了黄昏,烈焰的盛宴染红了半边天,连云霞都较之逊色。火光耀眼夺目,夹杂着对人类渺小的蔑视。
要不是被时透无一郎及时拉住,相原修真就不管不顾地莽冲了进去。
相原修瞪大着双眼,泪水隐现,又强行忍住了。他被迫将这震骇的一幕全部刻入脑海,他最后的亲人死无葬身之地。
伴随着灰烬飞散,天空变得昏暗。森鸟县的所有人聚集在这,心里都有些犯怵,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深刻的不安,纷纷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人们围站在一起悄声嘀咕,他们以为自己声音够轻,不会被听见,然而每一句话,都清晰地钻进了时透和相原修的耳朵里。
大家议论着这相原柊太连死了都要闹出这么大动静,真是不得安宁。里面除了这个死人,还有不少森鸟县的权贵,被邀请来参加什么葬礼,结果命都赔进去。
太晦气了。
这些冷言冷语,让相原修彻底寒了心,他紧紧咬住牙关,强忍着情绪。
还是时透出声,冷脸对着那群看热闹的人说道:“全都离开这。”
这个身影挺拔,容貌俊美的年轻男人,眉眼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意,尽管声音低沉平缓,说的话却不容违抗。
大家也不想自讨没趣,惹到这位远道而来的大人对他们也没好处,就四下散了。
相原修像具行尸走肉一样,在老宅前站到午夜。这个曾经的家已经烧成一地废墟,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低垂的眼睑藏不下眼中的红血丝,骨节有些僵硬。待火势灭了,就固执地冲进去,在那堆尚有余热的黑木中翻找。
时透无一郎走向废墟中央,站在旁边,温声问道:“你要找什么?”
相原修的手指被烫出燎泡,布满黑灰,疼痛化开,胸口剧烈起伏,他低语着:“我叔父的棺材应该在这个位置。”
明明因为叔父的隐瞒,而心生隔阂怨怼,但到了这一刻,连敛骨都做不到,哀大于心死。
时透走到另外一个位置,地面的余温过分炙热,但还算能够接受,他开口道:“应该在这里。”
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时透对对象摆放的方位感还是很少出错的。这也的确有还没有完全烧化的厚木。
相原修看着那棺木与尸骨的灰混在一起,完全无法区分,无措地跪在火烬之中,神情恍惚。
时透无一郎本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语言单薄。他想起了哥哥去世的那日,绿眸暗下,打算让相原修一个人待一会,让他先静静。
空气中弥漫着木焦味,地面被烧得漆黑,时透无一郎寻找着起火的缘由。
忽然,时透的视线被一道微弱的光芒吸引,一个铁鸟笼在坍塌的瓦砾之间闪着微光,与周边的一片黑暗相比,分外醒目。
时透见状将那笼子从废墟中拾起,铁杆上还残留着灼热的余温。他又想起了相原柊太那晚的话。要让雀鸟知道这里始终有个笼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时透凝神注视片刻后,神色变得深沉复杂,结合下弦四死前说的话,他隐隐意识到那句话背后的深意。
或许这个笼子的存在,早就预示了什么。
时透提着笼子回到原处,问着情绪低落的相原修:“你叔父之前是不是养过一只鸟?”
相原修的手仍然贴在地上,双眼无神,他惨白地点头道:“是的,十年前养过。”
时透将鸟笼放在他面前,目光沉静地说着:“你想知道你叔父跟鬼的关系吗?”
相原修猝然抬头,眼光锐利起来,内心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时透,焦急问道:“什么关系?霞柱你知道些什么。”
时透回忆起那流泪的雀鬼,缓缓道出一句:“这世上恶鬼不止一只,坏人也不计其数,你叔父只是在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雀鬼死之前将森鸟县的故事讲了一遍。
如果说下弦四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将它杀过的人同化成同类,且改造成替身容器,肆意设局捉弄,考验人性,那森鸟县的恐怖就在于它是鬼的温巢。
百年前的人们不仅将那场恶行伪装成上天的馈赠,为了减少道德的谴责,还故意让兄妹相残,由他们自己决定来分食谁。
在死亡的阴影前,人都是虚伪自私的。被吃的女孩不计其数,幸存者寥寥。
但是拓真非要做这个例外,他想带着妹妹逃出去,就算被饿死,也不愿意做这种事,他要守护好缪尔。
被抓到后,拓真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在恐惧面前,所有的感情都排在后面。便将缪尔推了出去,表示只要放了他,随便怎么处置缪尔都可以。
天地一片肃杀,兄妹间的信任在这一瞬间崩塌。
缪尔满眼都是失望,声音带着卑微指责:“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拓真现下没有别的选择,他狠狠握住拳头,不敢看缪尔那双泪眼。他知道只要一眼,所有的伪装就会崩溃。
“没了你,我才能活下去。”拓真冰冷地转身,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着缪尔。这个温柔的兄长,此刻就如同陌生人,恶毒无情。
缪尔踉跄后退着,很快就被人抓住给绑了起来,她眼中的痛苦化为绝望,含泪吼道:“你背叛了我们。”
两人的孤独逃难,在此刻成了笑话。
拓真匆匆转身,懦弱地躲到人群后,逃避妹妹的质问。
人心异化,谁都自求自保。
昏暗的房间里,缪尔躲在角落,额上冷汗密布。她听到面黄肌瘦的饥民在外面磨刀,厄运正在步步逼近,她却无力抵挡,连唯一信赖的亲人都抛弃了她。
她哽咽地祈祷神明救救她,可能是心声被人听到了。
门在这时被人轻轻推开,浓郁熏香从暗夜传来,一道优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是个极美丽的女人,完全不属于这个肮脏的世界。脸庞轮廓精致妖冶,华丽的和服鲜艳得体,整个人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她的目光直接锁定在了角落瑟缩的女孩身上,眼中没有任何怜悯,而是审视。她的身上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人觉得这世间不存在真正的混乱。
她缓缓走近缪尔,白皙的手散发冰冷的触感,最后停在了女孩的肩膀上,让缪尔颤抖的身躯都定住了。
“别怕,”她的声音轻柔,像一缕晨风,抚平了缪尔的慌乱,“告诉我这里发生的事。”
缪尔对上女人的注视后,渐渐变得平静,不断张合着干枯发烂的嘴唇,解释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迫切想要得到这神女的拯救。
无惨嘴角带有完美的弧度,像只饭后餍足的黑猫,听完后仰头大笑起来。
路过的无惨今天才发现这个神奇的地方,没有鲜血的味道,却做到了鬼气冲天。
开始还以为是哪个下属不服管教,私下在这里圈养小鬼,原来这里的人居然做着跟鬼一样的事。
那正好,是时候给他们送个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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