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的半扇石门就这么敞开着,女人消失不见。伊织呆站在门前,跟根看门的柱子一样。
伊织就这么被放过了,她觉得这个鬼有点奇怪。
还没决定是跑,还是留在这再打听点消息,伊织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反复确认不是幻听后,伊织终于在荒漠的某隅看到一个黑点。正待定睛一看,那道黑色的身影的已经到了眼前。
伊织第一次见时透露出这么焦急的神色。他没有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发丝凌乱,脸色也变得红中透白,绿眸在暗然中逐渐复苏。
伊织清秀的脸上一扫阴霾,激动说着:“你……”时透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此处,两人分别还半个时辰不到。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撞进一个温凉的怀抱,伊织的头点在时透的肩上,一双修长的手放在伊织的发丝上,埋颈将人紧紧抱住。
失而复得的感觉胜过千千万的思念。
时透沿路找过来时,心迹死沉,那些巨虫全都不见了,伊织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他明明有很多不好的猜想,却又一一摈弃。单纯为了寻找而寻找,为了这个单薄的相信,而做着可能是无用功的努力。
时透必须努力相信伊织还活着,他这一路上发现根本无法接受失去伊织的痛苦,哪怕只是这个念头萌发,都心痛如绞。
此刻见伊织没有受伤,感受到伊织在怀里鲜活的呼吸,时透终于放心下来。
时透松开手,认真看着伊织,眼神像夏日栀子,纯洁无暇:“没事就好。”
伊织心一颤,这里边的情谊太重,她无力招架。只要时透有心编织这名为爱的情网,她永无脱束之日。
···
在听完伊织的一番描述后,时透盯着这古怪的城堡看了半晌。气息流动中带来了轻丝鬼气,里面就是主公要找的鬼。
时透踏上台阶准备进去,刚走一步,城堡内就有一阵劲风打向时透无一郎的胸口,直接把时透整个人掀了下去,在沙面上滚落几圈。
那突然出现的风,像一只利刃,虽然无法划破血肉之躯,却让人有被贯穿的错觉,无形胜有形的力量,精准又狠戾。
女人警告过:这里不欢迎任何人。
好在时透无一郎反应迅速,及时用呼吸法抵抗了大部分冲击,虽然胸口阵痛,但人没有什么大碍。
重新站定后,时透无一郎的日轮刀色泽微变,俯冲入那深渊般的门内。
里面不论是神是鬼,他今日必要见到。
女人的低语像是对爱人的呢喃,从城堡内萦绕而来:“你见过死亡的颜色吗?”
时透没空回答,他移动的速度极快,难以用肉眼捕捉,只留下数秒之前存在的残影。女人的话传到他耳旁时,他人已经到了跟前。
霞之呼吸·伍之型·霞云之海生出大片云雾,汇聚在时透无一郎周边,隐匿着他的踪迹。霞光平静地与刀尖分离,等靠近目标时,顿时如烟花炸裂,照亮了一室。
幽暗的古堡没有圆塔,月光从破洞的镂空中照了进来,五彩的玻璃折射出各色光芒,一切皆为霞光的光华所屈膝。
霞光映照在了女人脸上。
古藤荆棘做的椅子上布满血痕,女人仰坐在其中,颓废阴暗。岁月沉淀了她,也带走了她的生机。疲倦沧桑的脸,搭配着空洞无比的目光。像折颈的天鹅,以扭曲的姿态望着沙漠孤星。
霞光中的连续斩击并没有如约落下,在空中戛然而止。
之后跑进来的伊织,厉声喊道:“小心身后。”
时透手中的动作僵持不能前进,余光看见飞沙扬砾,一个高数十余米的沙尘柱在身后旋转,风眼位于时透的正后方,随着女人放在座椅上的手轻叩落下,风眼迅速狂卷而来。
薄雾被吹散,霞光在沙尘中隐没。
食指再扣,微不可闻的声响,沉闷随意。
时透无一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卷入风暴之中,墨发缠绕,人悬空而起,像没有根的浮萍,被卷的晃晃悠悠。
女人轻抬手指操控着那风暴,指尖微动,风裹夹着人往石门上砸去。
从始至终女人都没有正眼看过时透一眼,把他当作不自量力的尘埃,但她还是轻视了时透无一郎,她万万不该忽视时透对风的了解。
时透看着这自下而上的旋风,脑海中闪过实弥的风之呼吸·肆之型·升上沙尘岚。风虽狂暴,但也不是无计可施。
时透调整呼吸,握紧了日轮刀,集全身力量于刀刃,抗住风旋的那一瞬间,自风暴眼中纵跃。风已经跟不上时透的速度,时空仿佛撕裂了一道口子,容许了他隔开屏障自由穿行。
女人看着刺眼的亮光,白皙的手上暴起青筋。
时透的速度很慢,但是就是这接近极致的慢,直接劈开了沙尘柱,地面与日轮刀的接触传来清脆声响,人如薄纸落地。可霎那之间,时透又不见了。
女人冷笑着,端坐在长椅上没有动
时透再次出现了她面前时,明明隐藏了所有气息,却还是像一只小虫一样被她拿捏在手心,可以轻易被掐死。
时透手持日轮刀突进,霞之呼吸·肆之型·平流斩的霞光迸流而出。
一道风自他手腕擦过,皮肤裂开一道血口,周边气息大变,时透暗道不好。
无数风利刃自四面出现,无形之刃无声无状,蹭过皮肤时却留下一道道血痕。时透侧身躲闪,那些没有命中目标的,也都钉入壁沿,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伊织听着耳边呼啸,根本无法判断时透躲闪的风利刃来自何处,又伤到了他哪里,只能看到时透闪避的影子。
时透不断腾跃闪躲,用日轮刀抵挡这繁密的风利刃。嗡响连连,这些风像银针一样扎入他体内。
从时透的大腿被这风利刃命中之时起,就注定他在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
等“砰”的一声落地,时透已经被钉在千疮百口的城堡壁沿之上,墙体剥落,半面墙都狠狠晃动了两下。
时透的黑衣被划开几道口子,身上全是伤痕,额头上血痕渗落,清冷的眼眸缀上了怫郁。
女子像是觉得无趣,站起身来,移到时透面前。白裙似雪,却不再圣洁,如同地狱捞出来的血人,她带着审视的目光掠过时透。
很有灵气的一个少年,天分也很高。五官俊隽精致,特别是那双眼睛,如雾里看花,朦胧清澈。
但是看了这幅模样就很不爽,干脆杀掉好了。
女人半举着手,又一道新的沙尘柱出现,因为沙的加持,这些风利刃都清晰可见,尖锐如匕首。
伊织脸色惨白,女子轻轻双指搭下,垂于手心。
一些细小的风利刃没有什么阻力,率先刺入了时透的身体,一道又一道,剜骨般的疼痛让时透发出闷哼,血混着冷汗留下。
眼见正中间最利锐的风利刃即将刺入时透的心脏,伊织冲到了时透面前。
时透痛苦地睁大了眼,露出了怅惘悲恸的表情。
第54章 循环
时透顾不上锥心刺骨的疼痛,挣脱掉钉住他的风刃,接住了摇摇欲坠的伊织。
伊织替时透挡了那致命的伤害,血如泉眼不断地从她身上喷涌而出。
时透红了眼,血丝充斥,手都在不断发抖。
白衣女人身上也溅到了血渍,点点红梅在裙摆乍现。她似乎没有料到这一幕,凝滞地站在那失了神,不再攻击。其余的风刃伴着最后一阵风,也都无形散了。
伊织靠在时透身后,望着上方那双明澈的双眸蒙上了无法言喻的悲痛,心道:好可惜啊。
可惜所有的美好稍纵即逝,她什么都抓不住。
伊织的手抬起,临摹着时透的眉眼,想说些什么,又最终什么都说不了,她轻轻闭上了眼。
未尽的遗言化作一粒沙丢弃在了荒漠之中,找不到究竟属于人世间众多遗憾中的哪一粒。
“死掉了?”竹田千鹤感到意外,径直走过来想探伊织的呼吸,可惜没有任何起伏。
竹田千鹤挺喜欢这小姑娘的,本没想杀她的。其实一看到那日轮刀就知道她是产屋敷的下属,但鉴于伊织能用欣赏的眼光来看她手下的虫子跳舞,竹田千鹤愿意留她一条小命。
时透握住日轮刀的手抠进掌心,流下了鲜血,他却感知不到疼痛,麻木透顶。
他此刻像在丛林中迷失方向的麋鹿,徘徊在幽林之中,痛苦踱步。
霞影映现之时,竹田千鹤就看到自己伸出的手掉在了地上,切痕平整决绝。
没想到都这种时刻了,时透无一郎还能反击。竹田千鹤盯着掉落的手掌,冷笑了一声,一挥袖,伊织的尸首就消失在了原地。
时透膝上一轻,怀中只剩一团空气。
时透动怒,那双总是冷漠无神的绿瞳盛满了许久未曾跳跃过的情绪:“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竹田千鹤眼中含有讥诮,被砍断的手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冷眼道:“人都死了,你还能做什么不成?是你害死了她。”
生命在她口中轻贱无比,她看上去不懂人世间的怜悯,还将伊织的死亡归咎于时透无一郎的莽撞。
时透无一郎握日轮刀的手,因为心绪不宁,而剑锋偏了一分。
贰之型的八重霞升腾光雾,朦胧又明亮,速度极快的八连斩直奔竹田千鹤而去。
竹田千鹤面对少年的怒气勾起了唇,真是拦不住想来送死的人。
剑术已乱,不自量力。
时透的用招确实更加凶狠,速度也更快。不顾伤口的突击让竹田千鹤暂时无法使用出风刃,但是速攻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需要目标。
竹田千鹤是从能蜃景里走出来的鬼,这对她而言并不是难事。
无数个化形出现,有的手拿枯萎蔷薇站在破碎低墙下清嗅,有的颓靡坐在荆棘椅上垂叹,有的又站在门前仰头孤望。
她们坐落在城堡的角角落落,时透循环排查着,每一个都是,又每一个都不是,壹之型·垂天远霞刺不破虚伪的面纱。
时透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要把伊织带回去,无论生死。
又一次选中了错误的目标,时透的日轮刀嵌入城墙之中,金石锵鸣,霜晨落月,漫天霞光顷刻散尽。
愤怒撬动了记忆,时透的双眼狰红。他记起了哥哥有一郎死时的一轮血月和遍体伤痕,那时的无能为力到今天仍然无法消解。
他从来保护不了想守护之人,人生悲苦,也从未有过片刻安宁。
日轮刀在这番怒怼之下,金石嗡鸣,居然从中间生生裂了个豁口。等时透克制住愤怒,减轻了力度,想要收回刀刃时,一声脆响,日轮刀崩裂折断了。
断裂的日轮刀就是一柄废铁,时透无一郎望着这把断刃,内心死寂。
竹田千鹤和形为一,从暗处走了出来。她看着呆怔的时透,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幅场景。她没有急着杀掉时透。虽然这对她而言,已经易如反掌。
又一阵沙暴,时透与他手中的断刃像枯叶一样被袭卷,重重摔在了荆棘椅下面。
花刺划破了时透的后背,蔷薇粉饰伤痕。时透受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勉强撑着半截日轮刀,单膝跪在来地上,头重重低着。
耳鸣不止,重影在眼前切换,时透感觉地上有无数双血手伸出,想要把他拖入炼狱之中。赤红的眼,遍地喧嚣。
竹田千鹤站在台阶之下,抬起了手,她语气冰冷:“尼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现在那女孩为你死了,我可以不杀你。”
黑铜色的大门出现在了时透身后,上面雕刻异兽花纹,每一扇门环上都有粗厚的黑铁锁链,门紧紧闭着。
时透没有回头,他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这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下一刻竹田千鹤的手指轻垂,门锁应声落地,掉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有一把锁链刚好鞭笞在了时透身上,时透的脊背又沉下去几分,但全程都很木然,无谓地承受着身上的所有疼痛。
过往的、现在的痛苦正在侵扰着他,他是位于悬崖边上的人,随时都准备坠入深渊死地。
“你若能活着出来,我把她还给你。”竹田千鹤淡淡说道,像在谈论今夜月色如何,漫不经心地许下了承诺。
时透缓缓抬头,血味腥甜,在喉咙里翻涌,他艰涩开口:“你不要反悔。”
时透不在意要面临的是刀山还是火海,他必须把伊织带回去。人终有一死,他要做最后的尝试。
“嗯。”女人肯定道,她不屑在这种小事上欺骗时透。
时透膝盖处流了许多血,裤腿处染得殷红,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推开了正后方的那扇铁门。
他蹒跚地走了进去,门内发出蓝色的光芒后重新合上。
待时透进去后,竹田千鹤走到那扇门前,抚摸着上面镌刻的一行小字。
思藏在思里,梦藏在梦处。
原来已经过去百年了。
……
数叶白帆,在这水天一色的海面上轻悠漂动着。于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像片片鱼鳞铺在水面上,折射出各种颜色。
时透无一郎一身伤痕地站在礁石之上,眺望着海面。浪卷了上来,反复打湿着他的鞋履。
门后是一片海,他是一个等船归的人,这就是那个女人的考验。
这已经是第十七次了,在这一次次循环中,时透除了一身咸湿和遍体鳞伤,什么都没有得到。
人心如死灰。
时透再次看着船渐渐靠近,甚至能看清船舷处站着的人。
女孩浅绿的长裙在风中扬起,笑魇如花,清秀的面庞红扑扑的,连空气都被浸染出几分甜味,她冲时透招着手。
时透从最开始的欣喜激动变成现在的愁虑焦灼,他不敢上前一步,生怕那噩梦般的场景再卷土重来。
但是由不得他。
时透手中空无一物,日轮刀早就断在外头了,他死盯着那艘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女孩见时透反应这么冷淡,失落地放下手,站在那看着时透,似是苦恼为什么时透不理她了。
时透望着天色,知道时辰到了。
平静的海面晃动起来,船身剧烈摇动。船上的伊织赶紧扶住栏杆,刚才那一下震动,差点导致她摔倒在船板之上。
天色瞬间阴沉下来,黑云几近要压到地面上,海鸟纷纷惊起,往岸上躲去。游鱼四散,阴影消失在海面上。
风雨欲来,大难将至。
伊织孤疑,明明马上就要靠岸了,怎么突发了这番变故。船里的人躁动起来,恐慌地挤在船板上,声音嘈杂,咒骂声和议论声纷纷。
伊织回头望着站在高处的那个黑衣少年,挺拔如松,像在等待自己。
伊织的心稍微静了点,扶紧栏杆,不让自己掉下去。她记得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去见一个人。
马上就要靠岸了,她要见到她的恋人了。
突然,伊织听到隐微的声音,她分辨了一下,最后惊讶地看着那个模糊的黑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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