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织突然放大了音量,声音清悦,问着身边人:“为什么你的呼吸法是霞?”
呼吸法跟人息息相关,伊织就很能理解其他柱。比如炎柱热烈如火,水柱润物无声,岩柱身如盘岩……
但是霞这东西一直飘忽不定,让人很难定义。甚至可以说,当提到霞,人们脑海中想到的先是日出日落,而后才是那盛大的瑰丽红云。
时透无一郎看了眼天际霞光,语调清冷自持,他只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因为日月之间为霞。”
伊织不懂,时透回过头来,看着伊织露出的双眼,如鹿之懵懂灵动,他继续说道:“日月都不可替代,但是霞不是,霞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当初参透霞之呼吸时,时透一直都处于一种颓靡甚至丧败的心境之中。他会忘记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直至他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包括自己。
站在那里时,连自己都可以忘掉。
身外无物,心外无我。生之希望,死之绝望,对时透无一郎来说都是很虚空的东西。
因为主公对他有大恩,时透便为了回报这恩情留下来。至于意义,那是从来禁不起考究的。
时透无一郎看着风之呼吸的暴烈和凌厉,能领悟其精髓原理,却理解不了这是为何。
何来的怨气?何来的愤怒?所以当时实弥被他气得要死。
每次实弥咬牙切齿吼道:“灭鬼怎能不愤怒,我要除尽天下恶鬼。”转头就看见时透又发呆去了。
“真是个没共情力的臭小子。”时透听过很多次实弥这样的抱怨。
他不是没有共情,他只是失去了很多美好或者痛苦的回忆,也无力创造新的,就这样在空茫之境行走。
霞可有可无,如昙花一现,他这个人亦然。
只是这次时透在这种心境中没沉浸多久,就被伊织闯入。
伊织反握紧时透无一郎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她一脸正色说道:“不是的,从来没有可有可无。霞是一日晨昏的作序,是最独特的存在。”
女孩的话语很轻快,但背后的意蕴又重达千钧,让人忍不住同她一道坚信。
时透唇角抿紧,望了伊织良久,他停了下来。额头相抵,鼻翼蹭过,彼此的呼吸亲昵交织:“原本是的,但现在不是了。”
抖颤的微光闯过绚丽的云霞,撞入紧闭的心房。时透无一郎的笑容如暮光中的神迹,没有任何天工能比得上。
而此时他却像天地间最虔诚的信徒,将他全部的心捧出,只为道:“伊织,我可以亲你吗?”
落日温柔,荒漠孤寂,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无依的灵魂再无法分离。
第52章 蜃景
偌大世界的遗珠里,孤星窥着微光,在启明的空中变得愈加璀璨,两人与轻微冷冽的风一起呼吸。
伊织看着眼前的时透,月朗星疏,温雅轻柔。而他的唇近在咫尺,绯如朱砂。
一语花开。
时透跟平常一样,明眸朗目,长睫刷过伊织的眼睑,他睁着眼,看上去大胆极了。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耳尖染了红霞。
他在害羞。
这是星夜湖畔那次之后,伊织第一次响应他。澎湃的焰火四处散开,甜意盈溢难收。
身后的脚印弯弯曲曲,蔓延不止,心路可比来路要简单多了。
等即将天黑,时透终于把正事也办好了,他找到了一个满意的休息地,回头准备叫伊织过来。
但伊织已经跑到另一个沙丘处,站在那凸起处招手,喊道:“时透,前边有人。”
夕阳染沙,一个白衣女子立于天地间,背影单薄脆弱,像是掉落人间的神明。
前方的荒漠已然变成一块巨大的绿洲,草木葱茏,飞鸟驼铃,下一瞬,波涛四起,远方船舶扬帆,随海浪起伏。女子一步步朝前方走去,隐入那万钧波涛。
时透走上前来,将这一幕尽收眼中。听闻荒漠存在一种独特的现象,名为“蜃景”。
在荒漠中行走时会突然看见一片绿洲湖水......可是大风一起,景象全然消失,缥缈虚无。给人微薄希望之后,又将人轻轻推至绝望。
那个女人竟然融入了这蜃景之中,让人怀疑究竟这景是假的,还是人是假的。
两人追到女子方才出现过的地方时,脚底仍是黄沙,举目望去,孤零零错落着几棵沙柳。
“没人。”伊织转了一圈,失落说着。空气燥热,绿洲海面出现时的那拂面的清爽荡然无存,完全没有那湖泊商旅的痕迹。
时透移开了脚,看向鞋底的细沙,而后收回了目光,说道:“应该就是蜃景,沙地上没有脚印。”
但他又发现哪里说不上来的微妙古怪,明明是同一块地,但就感觉更细软,凹陷了一点,脚感有点不同。
只是天色已黑,每处的地形难免参差,这点异常很难引起人的警觉。
“先回去吧。”时透想起此次任务的目的,沉着道。这里的鬼比较特殊,可能是“她”设计的。
伊织应答着,抬腿就要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被枷锁固定住了一般,巨大的道力从地底发出,挣脱不开。
时透见伊织没有动作,只垂头僵直地站在原地,偏头问道:“怎么了?”语气轻柔和缓,还准备牵着她一块走。
伊织隐在暗夜中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感到脚上有蟒状的东西在缠绕周旋,隔着衣物都感到那种挥之不去的黏腻感。
“你先走,我马上过来。”伊织假装镇定,强忍着低头去看脚上异物的欲望。
沙漠夜色昏暗,时透应该难以留意到她腿上之物。必须先让他走远点,万一是什么毒物,直接扑到他身上,那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但时透心思缜密,立刻注意到伊织的不对劲。他略一扫视,就发现了伊织腿上缠绕的血红虫子。
无头无脚的巨虫,通体血红,胳膊肘大粗细,一端开口上有上百颗细碎獠牙,像条蛇一样绞住人,身上的褶皱挤出稠液,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伊织的衣物已经在冒着淡淡黑烟。
时透的双瞳微微放大,表情变得更加肃然。日轮刀在夜中发出清幽白光,像屹立青松覆雪,不失其泽。
巨虫从中间断裂,掉到地上,伊织的衣物连刀痕都没有出现。他对日轮刀力度的把握也已经登峰造极。
伊织见这巨虫掉落,跳着逃离了原先站着的地方。
巨虫掉到地上,挣动了几下,搅甩起沙尘,一分为二的虫身在向另一半靠近,企图复原。但还没来得及粘合,连道刀锋落下,四分五裂的虫身冒出滋啦油炸般的声音,腐朽而去。
时透收回了日轮刀。
这种虫子非常像古书中记载的“死亡之虫”,一种存在于沙漠中的禁忌,但一直以为这种虫只是传说,并没有人见过实样。
时透还在望着死掉的巨虫思量,身旁的伊织声音不可闻的带了无数惊恐,尾音短促焦急。
“它们来了。”
时透回首,它们?
密密麻麻的血红巨虫在沙漠上蠕动,不断往这边聚拢,远看就像一片起伏的血泊,浩浩汤汤地上下涌动。
嚓哧——嚓哧——嚓哧——,死亡的幽冥大军到来。
从四方出现的血红巨虫将他们彻底包围。地上的砂砾被它们身上的粘液蹭过后,滋滋发黑。
伊织看着满地的蠕虫,头皮发麻。
为首的一条巨虫,身长硕大,随着一个向前俯动的动作,其余死亡之虫躁动起来,迅速向前逼近。
霞光散天,咫尺内的巨虫全部头尾分离,发出腐烂的恶臭,纯白的日轮刀上都萦绕黑气,不死不休地纠缠着。伊织也不断砍向扑上来的虫子,水之呼吸的招式不断使出。
但是这一批死亡之虫并没有因为被切断而退缩,相反分成了更多截,创口处迅速撕裂开一个新的口,冒出尖尖碎牙。
越砍越多,不穷无尽。
时透也意识到不对劲,不能跟它们在这里耗,必须先突围出去。
“伊织,去西南方。”时透手上的动作未停,每次日轮刀都精准地命中巨虫正中处,将其拦腰砍断。砍掉后,它们流的也不是污血,而是清水。
时透开出一条路来,将倒地的巨虫被挑到一旁,带着伊织冲了出去。那些巨虫死灰复燃般迅速涌上来,重新覆住身后的道路。
血红绵延数里,一路向西南奔徙,才知道这群巨虫的数量有多么恐怖。
等身前身后都没有那片刺眼的红了,那群死亡之虫被甩在了后头,人终于能踏在沙漠实地上。时透才收回日轮刀。气息微乱,松了口气。黑发黏在鬓边,略带了点怠惫。
“今夜怕是要继续赶路了。”时透说道。繁星在夜空闪烁,黄沙沁凉。
身后迟迟没有回应,到这一刻,时透发现他感知到的伊织气息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时透惊悸回头,伊织全然没了踪影,不知道消失了多久。
“伊织——”
时透呼喊了一声,语气急切,尾音散在空中却无所附着。
第53章 怅惘
伊织现在一脸懵圈,她正在经历非常怪诞的奇事,她好像被虫子绑架了。
肥大的蠕虫鲜艳似血,黏腻剐蹭着地面,以她为中心不停地旋转蠕动。
虽然被这种虫子吃掉是件很悲惨的事,但被抓住了要杀要剐就听天由命。被迫看着这些巨虫围着她,像举办篝火晚会一样蹦蹦跳跳转圈,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伊织真的快被这独自乐观的虫子转吐了,只能闭眼不看,用别的事来转移这强烈的视觉冲击,静下心来后,在黑暗中开始琢磨着她被带过来的那个过程。
时透无一郎在前专注地斩击,陆之型月之霞消使得霞光伴日轮刀挥洒,大范围斩击使得大量目标瞬间切裂,气势比月光都更盛大明亮。
伊织抵御这些灵活度不高的虫子还是绰绰有余,她把准备攻击时透背部的死亡之虫打落到地,水之呼吸流转,蓝白乍飞。
中途,伊织的头纱掉落在地,无心捡拾,瞥了一眼,就看见其在晃眼的鲜红中腐烂。
伊织砍断偷袭她脚踝的一条巨虫,没想到那虫后半截翘起,裹卷上伊织的日轮刀。
日轮刀锋利,很快虫身就出现裂痕,黏稠撕开,伊织觉得这一幕惊悚又诡异,这自取灭亡的攻击代表这虫子是有智慧的。
果然,更多虫子覆迭在同伴身上,将伊织的日轮刀包成一个笨重的钝器,导致日轮刀直接脱手砸在了地上。
就这几秒功夫,伊织与时透无一郎之间出现了一个身位的间隙,这巨虫真的有灵性一般,迅速补齐缺口,形成一堵高墙,锁住了伊织残留下来的气息,又让时透看不到这边的情况。
伊织日轮刀被虫身顶起,接力似的运送走了。伊织望着张大嘴的红色蠕虫,甚至看清了它们身上一道道褶皱。
强烈的厌恶让伊织鼻尖沁汗,她站在虫群中心,全是一样的景象,眼中也只剩一种颜色,跟失明没了两眼。
就在猎捕之时,一只很小的幼虫,躯干一半白一半红,还带着玻璃的透亮,直直从高空坠下,掉到了伊织手背上。
伊织还没来得及甩开,就被咬了一口。天旋地转,仰身倒在地上,但是意识又没有消失。
那条最大的虫子驮着伊织,飞速往荒漠的另一侧而去。这条巨虫虽然看着恐怖,但是触感完全不同,没有腐化的毒性,也没有黏腻感。
伊织躺在上面时,听到了轻摇晃动的海浪声,它俨然一条高背的大鱼,分水开流,在沙面上滑行,速度快而稳。伊织就一路晃晃荡荡,不知道她要被运到哪里去。
走了半刻,为首的巨虫侧身把伊织下到地上,尾巴轻翘地钻走了,到目的地了。
伊织从那动弹不得的麻木状态缓过来,撑着地爬了起来。
沙漠深处突兀矗立着一座古堡。
众多荆棘和蔷薇环绕高耸的暗灰城墙,有着无数裂缝,经久失修,暗绿色的蔓藤爬上了塔楼,窗户被遮盖,有的似乎已经钻进了窗内。金紫色的琉璃之中,隐约还看见许多海浪花纹。
半圆形的拱门敞开,看不清里边,透出昏暗阴森。
然后这群虫子就开始围着伊织跳舞转圈了,还发出不明的磨沙声。它们抓来了猎物,正在快乐庆功。
伊织日轮刀没在手中,赤手空拳打是打不过。又被围住,跑也没法跑。她只能观察着这些虫子的活动轨迹,妄图找到间隙。
最后得出结论,这虫子的空间感很好,每一处虫头虫尾都严丝合缝地卡嵌上了。
等到动静全部消失,压抑扑面,伊织这才抽离思绪,抬头看向眼前,她看到了之前见到的白衣女人。
景是假的,人是真的。
面前的女人身形单薄,气质绝尘。一袭简单的白裙无任何修饰,但大方得体。碧蓝的眼眸给人一种俯瞰人间,又不留情的决绝和出尘。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风霜不多,唯独眼梢的泪沟和额头上几道水波痕一样的细纹,彰示了她的年龄。
女人冷冰冰地看着站在台阶下的伊织,只是傲慢凝视,没有杀意。
台阶下的巨虫被这威严震慑,都安静的匍伏在地。
“退下。”这不容置喙的命令,伊织以为是在对她说的,老实地抬脚后退了半步。
蠕动起来的巨虫就地散开,缓缓下沉到沙中,与黄沙相融,转瞬就没了踪迹。这个女人俨然统治着它们,纷纷识趣地撤退了。
沙土依旧是沙土,没有半点红渍。脚感也无异样,不松软,还很硬实。伊织的自己的日轮刀孤零零地出现了一棵沙柳旁边。
这虫竟然可以化作沙,那岂不是他们自踏入的那刻起,行踪就全部暴露了,难怪顷刻之间会出动那么大数量的巨虫。
这片禁忌之地上充满未知的危险,鬼在此栖居,巨虫在脚底盘桓。
伊织仰头看着这一切,等待着女人即将对她的处置。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这万虫之主,很难将这人与鬼的身份联系起来,看着是很寻常的一个人。
威严女声响起,自头顶发出,幽远凝重:“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伊织总不能说来灭鬼的,见这女鬼还算冷静,壮起胆子回复道:“路过。”
这个谎言太拙劣了。女人听后大笑起来,癫狂大胆,在古堡回荡,又传到荒漠之上,不断循环盘绕。
“不是来杀我的?”
“不是。”伊织脑袋摇晃,一点都不认账。
“那就好,”女人收起笑容,肆意嘲讽着:“最好不要是产屋敷那废物派你过来送死,不然来一个我杀一个……”
这个女人居然认识主公,还如此出言不逊,伊织眼眸光暗了几分,但也没有当个莽夫,为了两句口舌之争就命都不要了。
女子迈过门坎,没了兴致,她往古堡中去,背影隐在黑暗中,说道:“下次不要路过这了,这里不欢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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