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去把这小孩抓回来的时透,被伊织一手给拦了下来,她温和劝阻道:“算了,别跟小孩计较了。”
只有时透知道,等会那突如其来的风暴是天灾,但伊织的坠海是人祸。他眉间紧锁,看着伊织时都心中发紧。
奈何伊织理解不了时透怎么跟个刺猬一样,对外界如此防备。以为他是太紧张了,毕竟刚死里逃生。干脆拉开椅子,把时透推着坐下,自己坐在了对面,
“马上就要到岸边了。”伊织说道,现在已经可以看到沿边的灯火了。
时透沉默了一阵,仍然看着翔吾溜走的方向。只有他知道,这是一艘可能永远到不了岸的船。
伊织试图分散时透的注意力,开口问道:“你这次上岸了打算做什么?”
时透被这问题问的一怔,看了一下伊织,又看向桌面,好像这张普通的桌子真的有多么精妙似的。他费劲心思就为了上船,他来这没有上岸的目的。
伊织以为是这样的问话太唐突了,所以时透才不愿意回答。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事,我随便问问。”可能是怕气氛不好,接着眉眼含笑,轻快说道:“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时透不知道,在现实里伊织已经死在他怀里,他不愿猜测是死亡的彼岸,只低声说着:“我不知道。”
“我去见我的爱人。”伊织眼里有闪闪的亮光浮现,嘴角溢出笑意在柔和的阳光在荡漾,像夏天雨后掠过林间的云影,明媚美好。
时透骤然抬头望着伊织,独自意会着“爱人”两个字。伊织是将他忘了吗?她好像不记得他们在一起过了。
伊织现在就像一个被爱包裹的女孩,怀着雀跃在返程路上向旁人分享自己的故事。
她还在继续说着。
“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我决定直面自己的心意。”
时透的眉宇间凝固着怅惘,无言望着伊织。平日深邃的双眼朦胧暗淡起来,他的手收在了袖中。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愿意跟他在一起。”
时透听到了自己鼓鸣般的心跳,迟缓悠长,他好像又站在了很久之前常去的那片空茫之地上,依旧孑然一身。
伊织莞尔一笑,而后脸上带着点羞怯的晕红:“今后我就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不行,”时透脸色灰白起来,出言打断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这肯定是那个女人的圈套,故意让伊织自愿留在这里。他不知道这里伊织的爱人是谁,但不准当着他的面在一起。
伊织看着时透愠色的模样,觉得像极了傲娇生气的猫,不免眉眼弯弯,浅笑起来。
时透知道他嫉妒的样子有多不堪,不敢看伊织的笑容。藏在袖子后的手指蜷缩相扣,人倏地站了起来,碰退了身后的椅子,轻声说着:“我离开一下。”
关心则乱,时透现在亟需冷静下来。面临了伊织那么多次的死亡,他旋转在失去的漩涡中,被折磨得身心俱疲。
他救不了伊织,也失去了她的爱。白鸥扑啄,他成了可笑的失败者。或许爱与他无缘,他无法拥有这世间一切的珍贵之物,“无能无用”的指责重新在心底泛滥。
船的另一侧有人不知往海里扔了什么东西,蓝锦缎似的海面上,涟漪起伏,露出了几尾游鱼在水面下漫游的黑色影子。
涟漪波及到时透眼前这一汪水面时,时透蓦然抬头。
这艘船没动了。
···
伊织坐在椅子上看着时透,明明只是个冷淡的背影,什么动作神态都没有,就是能看出他好像心情有点不好。
伊织暗自懊悔自己的话有点多,不小心惹人讨厌了。幸福的人应该闭嘴,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伤害到不幸福的人。
她确实要去见爱人,只是她又想不起那个人的脸,明明刚刚在船上向礁石上的人招手时,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伊织准备去跟向时透道歉,不该提这个话题的。走到中途,周边突然传来喧哗动静,火光四起,人群跑动乱叫,乱成一团。
混乱再次降临。
大家都在往东侧船舱挤去时,伊织却听到船尾玻璃杯碎裂,闷哼声传来。她的眼睛渐渐变得无神空旷,忘却了一切目的,呆滞地向船尾走去。
时透也注意到了两处动静,一处在大叫起火,一处传来轻微的闷哼声。
这艘船漂在过去的时空中,有着浓重的不详气息,完全已经停止了航行。
时透整理好思绪,决定寸步不离地看好伊织,这次一定不让她卷入那轮回的死亡之中。可当他重新去看身后的伊织,人已经不见了,桌前空空。
等好不容易在众人之中,锁定到了那单薄的人影,又发现伊织正一步一步往船尾暗处走去。
时透逆行着追赶上去,挡在了前面,脸上是挂不住的担忧:“伊织,别过去。”
伊织置若罔闻,脚步未停,面色凝重地继续朝那边走。
伊织是这艘船上的人,她可以受本能驱使跳下船救了时透,但更多的,她会顺着这里的安排行事。
那里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那里有某人宿命的发端。
时透跟人拉扯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他根本阻止不了后,只能任由伊织过去。
船尾这边没有人聚集,人都去另一头灭火去了。那呼喊声好像就为了把他们吸引过来。
时透只扫了一眼,就看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穿西服的男人倒在血泊中,背后插着一把刀,瞧着是被谁行刺了。
跟时透以往见过的死亡场景比起来,这个算是最普普通通的死法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背朝着他们,看不见气息的起伏,八成已经死了。
时透背后的伊织突然挣扎起来,像被魔笛吸引了的人,一定要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去。
伊织固执又执拗地挣开时透的手,时透拦不住了,她的意识被别人操纵。
时透放弃了制止,伊织的异常恰好证明,当时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也不会让伊织一个人上前,他带着伊织一起过去。
时透走到侧面,男人的脸露了出来,精致俊美的面庞透着死气的苍白,瞳孔涣散不堪,口微微张着。
时透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过了一会,目光才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
这个人就是神谷朔记忆里的给他血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伊织蹲下来替这个男人止血,男人毫无反应。血流的速度已经很慢了,白色礼帽变得赤红。
时透站在那喉咙发涩,他不敢有任何迟疑,赶快拉起了伊织。鬼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何况是无惨。
伊织瞧着整个人还跟执行任务似的,按原有指示木然行事。
时透对伊织匆忙催促,沉声说道:“你快走。”
伊织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这里马上会发生他不愿意见到的事。
甲板上突然多了道沉闷的声响,砸落在地,伊织望着脚底,人颤了一下,像是要醒过来。
时透也看向脚底之物。原本插在无惨身上的刀,突然飞了出来,掉在了两人之间。
伊织弯腰准备去捡,被时透及时踢开。
这东西可不是随便捡的。
这一脚把刀踢到了船舱附近,虽然光线暗,但是时透一眼还是看到那门后还躲着一个半门身高的人。
因为特征过于明显,时透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翔吾,那个叫嚣着要他等着的男孩。时透现在没闲心把这个重新出现的小孩抓到手,因为出现了更棘手的问题。
那把刀居然又回到了伊织手上。看着伊织手中凭空多出来的刀,时透心中不详的预感翻涌更甚。
他们好像被戏弄了一般,怎么都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伊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握住的刀怎么都拿不掉,她声音中带着些许慌乱惶恐:“手动不了了。”
此时配合着那血泊和伊织手上的血,还以为伊织就是杀人凶手。
时透去动伊织的手指,这把刀却好似与伊织的手融在了一起,不可分离。
正当时透和伊织对着这把多出来的沾血刀刃束手无策时,躲在暗处的翔吾突然冲出来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时透绿眸放大,蹙起眉来。
又是他。
翔吾大喊大叫完后,还扑在倒地的男人身边大哭,整艘船都回荡着这刺耳的鬼哭狼嚎。
原本起火的船头恰好平息下来,人群向这边靠拢。
等到来的人足够多时,翔吾指着伊织,大声控诉:“就是她,她杀人了,她杀了我父亲。”
这一幕伊织两人打的措手不及,她手上的刀突然松动,刀应声掉在地上。
时透挡在伊织身前,在灯火月光下,与带着恐惧、厌恶和仇视目光的人们对峙着。
无妄之灾将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
第57章 白瓷
伊织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那些憎恶怀疑的目光,像被架在刑场上审判。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恢复意识时,她已经满手鲜血,拿着甩不掉的刀,正被人指责为杀人犯。
乍醒过来的幻觉带来无限恐惧,夹杂着人群鼓噪的指指点点。船上灯火重影迭生,伊织胃抽痛起来,一身冷汗。
伊织想否认,话还没说出口,得到的却是更恶毒的咒骂。
“看着人模人样的一个小姑娘,心肠居然这么歹毒。”有人往这边扔了一个垃圾,砸到了伊织的后背上。
有人叫好,有人应和。喧嚣四起,质疑声宛若猛兽扑过来,要把伊织分食。
伊织被围在圈中,努力分辨着这些声音。
左边在说她是杀人犯。
右边在说要如何惩罚她,要把她丢到海里去。
前面的人,后面的人都是审判者,只有她是匍伏在地的罪人。他们居高临下地审判伊织罄竹难书的罪行。
伊织张口解释,她没有杀人。
但是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会听她辩解。伊织费力地在裙边抹拭血渍,手掌摩擦地发红发痛,但那血就像融入了她的手掌,怎么都抹不去。
人群压近,给伊织留下的空间间隙越来越小。人群中的恶言张开了血口,喷溅了伊织一身血。
伊织失魂落魄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惊恐又静寂,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动不了。
伊织产生了动摇:自己杀人了。
这个想法让伊织心防有了崩塌之势,她感觉手上的血烫到了她的灵魂,令她再没有片刻安宁。
有个跟伊织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从后面狠狠拽了伊织头发一把,还一脚踢在了伊织膝盖后面,想要把伊织踹倒在地。
伊织整个人失去平衡,跪倒在地时,身子还在被往后拉拽。
伊织此刻算是最纯白的羔羊,也要沾着这些血污,承受人群的憎恨和怨气。
膝盖的长裙浸透着血,几声嬉笑间或从后方传出。
伊织的所有挣扎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她被逼着跪在那具尸体前赎罪。她感受不到愤怒,也感受不到悲伤,她只感到恐惧,扑天盖地的恐惧。
她怕自己真的是那个杀人犯,更怕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
小油灯的灯火摇晃,伊织看见了那个圆脸雀斑的小男孩。翔吾冷冷站在伊织前边,傲慢地环着手睥睨着狼狈的伊织。
此刻他脸上不见泪痕,只用那虚假的哭腔就蒙骗住了众人。
伊织想不明白她跟这个小男孩素昧平生,为什么他要这么陷害自己。
伊织又被人推了一把,认罪一般跪在了这个小男孩面前。伊织握紧拳头,委屈与屈辱涌上心头。
翔吾越过伊织,顺势蹲在了那具尸体旁,双手掩面,看上去像在为死去的人默哀恸哭。
只有伊织听到,他刚才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阴森说道:“去死吧。”嘴角挂着的笑容,让人心中发毛,不寒而栗。
随后他背对着伊织,肩膀一下一下耸动,像在哭泣,但伊织知道,那是在诡笑。
人群中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句:“这个杀人犯不能留!”
先是寂静了一瞬,随后出现了同意声此起彼伏,再后,漠视的人离去,没有人为伊织伸出援手。
伊织面色一剎时变得惨白,茫然又无助。
被寓为绝望的宿命再次降临,伊织身后始终站着一个飘如烟尘的鬼影。
她逃不掉那个人的命运。
伊织能感知到那个男人正在看着她,他开始走过来,开始说话,开始介绍着他的名字。
“我叫慎一,产屋敷慎一。”
···
产屋敷慎一遗传了家族的紫眸,像肆意生长的紫罗兰,自由浪漫,淡雅如雾。黑发垂落如绸缎般,一袭白袍,简单略现华美精致。身如玉树,任谁看了都感慨公子世无双。
但此时,他被人踩在脚底,成了谁都可以践踏唾弃的丧家之犬。
慎一额头上的血沁到眼睛中,视物模糊。眼眶浮红破裂,两颊肿起,嘴角还流着血。风清洁白的衣物上全是污痕,几个脚印残留,在甲板上拖拽时也留下明显的灰痕。
一个带有凶相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把慎一往甲板上贯,重重磕在了上面,额头上皮肤蹭破一大块,血流得更多。
“说!你是不是凶手?”男人逼问。
慎一目眩不止,勉强撑住地板。他含着血,反手打掉了男子的手,艰难地想要站起来。
但是单腿刚颤巍地立起,就有人再次踢在了慎一的腿处。骨头喀哧传来碎响,骨折断裂。慎一直直地跪了下去,但是头却没有低下。
他看着这一张张面目模糊的脸,似在分辨,又似在寻找,可却怎么都看不清他们的脸。
盲目的人们看不清真相。
又一巴掌打来,慎一的头偏了偏。
手被慎一打得红肿的中年男人,觉得刚才慎一拂了自己的面子,怒从心起,替天行道般,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打了慎一一巴掌。
还觉得不解恨,他凶横揪着慎一的衣领,说道:“你算什么东西。”
产屋敷慎一的紫眸比在场所有的灯火都要明亮,甚至比拟天生之星辰,他就这么漫然看着这个男人。
中年男人不敢直视慎一的眸光,嫌恶地松了手,放的比谁都快。
但人心才不会因为这而动摇。
慎一咬紧牙关,用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人不是我杀的。”清晰可闻,坚定不移。
他是被一个小孩带过来的,不知道游船甲板的偏僻角落为什么会有一具尸体,而那个小孩现在已经不见了,但他绝对没有杀这个人,只要给他时间,他能把那个带路的小孩重新找出来的。
这话莫说有人信了,就是在场的人听到了都觉得可笑,证据确凿还在这里狡辩。
大大小小的杂物往这边丢过来,包括慎一自己的行李也被翻出来,当作垃圾一样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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