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么了。”翔吾小小年龄,却像个泼皮无赖,说话的语气冲人,憋着口气说道。
伊织想起其实死在地上的根本就不是无惨,而是他随便杀的人,她的问题如利刃,直击要害:“你父亲长什么样?”
翔吾眼神躲闪,出口就是秽语:“关你屁事。”他本来好好地躲在后面看戏,突然被时透逮了出来,正不爽呢,这人问这么仔细。
伊织毫不留情地拆穿翔吾的真面:“你不说,不会是你连你父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倒地的男人一直是背对着大家,没有人见过这个穿西装的男人,也就没有往身边人联想。
翔吾像条恶犬,见人就咬,喊道:“老子当然知道。”
“那你说。”
翔吾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一时心慌,大吼:“红眼睛,长得很好看,男的。“翔吾想起了那位大人的脸,不敢说得太详细,胡言乱语地拼凑着,导致说的有些话实在很画蛇添足。
到这里就足够了,伊织看向那个脸朝着船地板的尸体,高声重复了一遍:“你确定吗?”
翔吾咬牙道:“确定。”
有好事者将死者翻了过来,便于二人互相指证。不翻还好,一翻就有人尖叫起来。
这人他们认识,是个船员,现在没有穿制服,还换上了这身奇怪的白西装。
果然,人群中有人开始嘀咕,这船员都是禁止带家属上来的,老实的船长也走上前确认了一下,就是他的下属。这个年轻小伙子还没有家室。
翔吾为挑起愤怒的拙劣谎言,在此刻被拆穿,违和感极重的端倪始现。
他在撒谎。
翔吾听议论声起,狡辩着大吼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看到你杀人了,我感到害怕怎么了。”又否认,又解释,慌乱之下,翔吾说着些自相矛盾的话。
翔吾素质极差,挂在嘴边的全是些污言秽语,身上的衣服虽然看着精致昂贵,但套在他身上,就觉得像是个偷穿别人衣服的小丑。
他的这番解释,彻底让人丧失了倾听的耐心,只把他当做一个坏小孩,为了吸引眼光,什么谎都撒得出,看他的眼神也纷纷变得厌恶质疑起来。
翔吾恨毒了这种目光,什么坏小孩?流落街头努力想活下去的就是坏小孩?一日三餐无饱,乞讨时总被当垃圾踹开的就是坏小孩?
他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翔吾咬着牙,瞪着人群,这样的不友善的眼神让人吃了一惊。有人活了大半岁数,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伊织也看到了人群气氛微变,乘胜追击问道:“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翔吾狠狠唾了一口最近的那个嫌弃掩鼻的女人,阴笑道:“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什么时候诬陷你了。”
他真的很恨这些伪善的人。
“哪怕我帮过你?”伊织代替慎一发问,两道人影重合。
翔吾弯着腰愣了一会儿,后怪笑起来,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他说道:“你越救我,我越恨你。”
众人沉默。
翔吾盯着甲板上的细碎纹路,苦涩又痴狂地说道:“你有本事就跟这些人一样啊,恶毒虚伪,你假惺惺地帮这个帮那个,装什么装。”
他的话像毒蛇,咬住了人们的要害。毒牙入体,避无可避。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这小孩子出言不逊,把他们也骂进去了,但这也左证了他确实是在诬陷伊织。
翔吾瞪大着眼睛,仇视着所有人。
翔吾还记得第一次向他伸手的那个青年男人。如盛阳一片,山明寓雪,照拂在了他面前的破碗上。男人脱下的温暖的外衫让他短暂地摆脱了冬日的寒颤。
那个冬天好像不冷了。
船上的人醒悟过来:“这小孩就是个撒谎的骗子。”
那股压抑的氛围一下子散开,船上的人眼神都变得清明起来。
船长走上前来,像在询问时透和伊织的意见,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孩子?”
翔吾慢慢抬头,泪眼一晃,他撇开头,死死咬着牙,倔强地保持沉默。这人肯定会疯狂对他实施报复,他认了。
他从恶意中浴火而来,永远不敢奢求善意。所以像个刺猬一样,伤人伤己。
但站在时透无一郎身边的伊织摇了摇头。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并不能治愈自身伤痛,只会让那份恶意再次重演,但她也没有资格替慎一说原谅,伊织冷静开口:“不能因为他小就放过他。”
他曾杀死了一份纯真的心。
船长对伊织这份冰冷决绝,有一点发怵,弯腰连忙点头,脸上的褶皱挤出,他陪着笑:“希望二位不要介意今天的误会,到时候下船了,我们这边就将这孩子送到警署去。
那险些闹出人命的欺凌,莫名其妙成为了一个简单的误会。
就跟这件事的仓促开端,粗暴审判和简陋证据一样,这艘船的人陷入了一场集体狂欢。
犯人才是他们唯一在乎的人。
时透无一郎看着走出来两个船员接过他手中的翔吾,将这个小孩的双手绑了起来,带到了游轮专门负责看押的房间。
这里的悲剧被匆匆揭过,但他知道这不是那个女人想要的结果。
时透面对着众人,他的眼中并无波澜,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失忆的那个时候。他当时看着那个饲鬼的女人,只有一个想法,饲鬼者与恶鬼无异,而这些人的怨气也在滋养着某个躲在暗处的鬼。
时透忽然启唇道:“船上的鬼你们有看到吗?”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焦虑地交头接耳,鬼,哪来的鬼?
时透无一郎知道这是数百年前发生的事,这些人也都是些活死人,游荡在此的灵魂都以为时间没有流逝,寻找着他们异变的缘由,那就正好。
时透清朗一笑,纯粹又自然,无垠大海都在此处失色,浅绿的眼眸完全眯成了一尾弯弯的月牙,璨然一笑,声音清冷:“他就在你们身边。”
此话一出,刚舒一口气的大伙被吓得要死,主要是这个青年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像开玩笑。
早就听说鬼能化作各种人形,这万一就装作他们认识的人,躲在身边,那岂不是就要面临被吃掉的命运。
一时间人人自危,开始互相怀疑指责起来。
这里的悲剧还将继续,但已经与时透二人无关了。
很难想象刚才还濒死压抑,现在两人居然能够平静地站在远处,隔绝人声,无视那边不停歇的纷争。
海风咸湿,卷起长发,时透无一郎替伊织动作轻柔地替伊织处理着伤口。
伊织刚刚看到时透的笑容后,表情就一直有点欲言又止。
时透无一郎不明所以地看着伊织,想知道她想说什么,温和问道:“怎么了?”
伊织甩了甩脑袋,本不想问的,但实在很好奇,小声说着:“你很像我的爱人。”
时透无一郎的手一顿,想起了他之前的介怀。眼底的笑容扬出,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嘴硬说着:“是吗?但是我在船上,你喜欢的人在岸上,不一定是我。”
伊织懵了一下,暗自觉得失礼,低头不敢看时透:“我认错了。”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人是大摇大摆从岸上跳下来的。
“嗯。”时透轻轻应答了一声,傲娇地看着前方,不说话了。但眼中的轻快还是暴露了他的小心思,他缓缓放下伊织受伤的胳膊,心中有了主意。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时透偏头问道,低头看着伊织的发梢,悄悄伸手触碰,发丝在他指间划过,心中无限柔软。
伊织听到这个问题,原先还低沉的神情一下子明媚起来,她开朗说着:“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温柔体贴,善良坚毅,是集所有钟灵毓秀于一身的天才。”
女孩眼中的爱意盈满,当着时透无一郎的面不绝地讲了起来。
时透无一郎心情有点复杂,总有种伊织在夸别人的怪异感觉,小声问道:“我比不上他吗?”
伊织一下子焉掉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她确实觉得熟悉有好感,但这也不会让她偏航。有人一直在等她,所以她必须回去。
不过伊织也不忍伤了时透无一郎的心,对这人说不出任何难听的话,只能含糊说着:“你也很好。”虽然比不上她心里的人。
“哦,”时透展颜,清俊的脸庞在这一瞬间的光辉中,显得生动明朗,世界都为之一亮。那双绿眸早就穷尽千言万语来述说爱意,让人挪不开目光。
他慢慢靠近伊织,温柔的呢喃自耳侧响起:“那跟我走吧。”
时透的爱意昭昭,汹涌澎湃,他看向伊织的目光是那般炙热,以致于伊织面色绯红一片。
海风轻轻拂过面颊,如爱人亲昵,轻轻絮语。
第61章 向生
伊织看着时透,他安静专注地探寻着她意见,唇角带笑,清浅的眸色在长睫下熠熠生辉。
未成形的眷念不断地淹过来,就此不再离去,将她的心塑成动荡的,向往的模样。
“我要去见的人是你。”巨大的轰鸣自心底鸣叫,海风熏撩,伊织看清了之前没有看清之物。
她不由地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突然,船身陡然一震,伊织脚下不稳,差点从座位跌倒,多亏时透扶稳了她。
伊织从时透怀中抬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天光撕裂,透出一缕红光,海水剎那变成了血红,像一朵朵红莲绽放。风雨晦暝,暮色苍茫。
船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痕,被生生掰断一般,成了两截。橙红火光大盛,四周的温度极速升高,意外来得突然。
时透无一郎面色凝重地望着天际线,事情都解决了,为什么事故还要重演?
船中间的人们失了平衡,如豆子一样掉入海中。船在下沉,整个空间在崩塌。
那个女人像在负气抱怨,时透救不了伊织,正如她救不了爱人。
不可逆的惨剧才是人间真实。
时透无一郎的脚下倏地出现一个巨大破口,海水一漫灌,完全陷了进去,卡在其中不上不下,只有上半身还勉强撑着留在船上。
这是专门给予打破规则者的惩罚,人就应该在最接近幸福之时,被剥夺一切,竹田千鹤的恶意不加遮掩,直袭面门。
锋利的甲板木刮蹭掉了时透肩上的大块皮肉,黑衣都遮不住血色。
伊织一时什么都顾不上,她跪在甲板上用力拉着时透无一郎,想将人尽快救出来。切割过的木板锋利,她的胳膊也被划出道道血痕。
破口还在收缩,时透无一郎让伊织不要管他,小的救生船已经放下,伊织只要登船就能走,继续留在这太危险了。
但伊织不肯松手,她不能让时透被绞死在船舱之下,粉碎的肉泥是噩梦诅咒,她决不允许。哪怕双手都要脱臼了,她都不肯放手。
船上的甲板被悉数掀起,有一片往伊织这边横飞而来。
伊织正在专心焦急地救时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块沉重的木板正向她袭来。
等时透看见这块黑色阴影时,让人快走已经来不及了。
紧急关头,时透猝然伸手,将弯腰的伊织完全拽到自己的身下,让她伏低地卧在甲板上。那木板从伊织原先站的高度飞梭而过,从头顶越过。径直带走了时透的半缕长发,发带松散,他神情凝重。
刚刚若不闪开,会直接把伊织的脑袋削掉。
“伊织听话,快走。”时透无一郎不愿意伊织再待在这不安全的地方,连声催促。
伊织仍不放弃,放着摔紫的胳膊,不顾疼痛,又爬起来继续同那刁钻的木板做起了斗争,她满身鲜血地掰掉了好几块伤人的木块,让时透无一郎拘于的空间能够再大一点,方便他自己撑起来,好慢慢挣脱。
可惜伊织怎么都赶不上这灾难侵袭毁灭的速度。下一阵剧烈震动再次袭来,没有给人任何喘息机会。船体两侧快速下沉,中间的裂缝越来越大。
血红的海水,越来越多惊恐害怕的面孔沉入,哀嚎遍野,死亡无孔不入。
船上局势太危险复杂,瞬息万变。
等伊织终于把卡在这船身之中的时透无一郎拉上来了,对这场灾难而言,也不过是抱薪救火,他们很快就随着这艘船彻底沉在了水中,砸起了两处水花。
伊织是会游泳的,她很快就找到了水里到时透无一郎。
时透水性不好,他的肩侧已经被锋利的甲板划伤,伤口的血根本止不住。泡在海水里的疼痛,让他嘴唇发白,伤口腐蚀溃烂,人看着虚弱极了。
必须尽早上岸。
伊织带着时透往远离船身的地方游去,她怕这船爆炸,渗漏的油浮在海面,隐约冒起了黑烟。
伊织也察觉到旁边的时透的状态越来越差,身子也愈发沉重。伊织为了救他,几乎把他半边身子都驮负在了肩上,再这样拖下去,没有人能靠岸,两人会一起淹死。
伊织最是清楚这个后果,却咬着牙向前又游了数米。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身边漂浮来一块一人宽的甲板,时透在水中沉浮,他此刻却不顾人反对,用最后的力气把伊织送上了这块浮木。
伊织犹如一泓清水的明目生晕,脸急得发白,她挪到边角,让时透也赶快上来。
时透无一郎望着她,绿眸露出了少见的疲惫释然,红云交间下,黑发似墨,绿尾漂荡。他摇了摇头,似乎在临摹女孩的面容,想要永远隽刻在心中。
肩膀上的伤已经不能支撑他继续走下去了,时透松开了伊织紧紧攥着他的手,拨开伊织额头上的碎发,珍重温柔,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
“好好活下去。”
他只想要伊织活着,前路漫漫,余生皆安。
浮木被推开,伊织茫然看着时透无一郎遗落在后边,那脆弱温暖的眸光,初晨圣洁。
伊织趴在那里,不迟疑地跳入海中,奋力向时透无一郎游去,她做不到看着时透无一郎在眼前死去。
她不要独活,她要两个人都活着。
可这一次,怎么都过不去的是她。
海浪揉碎了时透无一郎的身影,一个一个潮水打来,时透无一郎沉浮其中,很快就看不到了。
“你不能死。”万般祈求,仍留不住时透无一郎,他在深海中沉沉下坠。
时透无一郎的长发散开,墨袍如雾,紧闭着眼,唇边偶有气泡溢出,他正在与这片海域融为一体。
从岸上跳下来的那一刻,时透就清晰看到了命运轨迹的改变,他再也不用看着伊织惨死在他眼前。
天光云影,水珠顺着颔间流利的线条滚落,时透无一郎狼狈地来到伊织身边。那双绿眼如会说话一样,鲜明动人,眸色浓润。
他对着眼前忧心忡忡关心他的伊织,欣悦说着:“不是寻死,是求生。”
这次我以我身,换你生还。
第62章 荒漠
伊织睁眼醒来,脸上一片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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