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温度很高,夏优直接就站起来后退,害得那杯子滚到桌底,水也淅沥了一地。
伊织没管那杯子,先替夏优擦拭起来。夏优挣扎得厉害,那没有被衣料吸附的热水,全倒在伊织手上,烫红了一片。
夏优好像很怕烫,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等确定那隐约的灼热不会实际出现,夏优才一脸冷汗地攥着衣袖,心有余悸地解释道:“我父母他们就是……那个鬼……”
“没事的,”伊织安慰道,“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她以为是这种灼烧的感觉,让夏优想起了不好的往事,努力让人不要再想了。
还拿了身衣物,让夏优进内室换下。等人换好衣服,所谓的说话声也被揭过。地上的水渍被伊织擦干,为了避免水再烫到人,这次兑成了温水,才拿了上来。
夏优穿上伊织的常服走过来后,一直为笨手笨脚连声道歉。
伊织替夏优将领口的褶皱捋平,平和又温柔道:“不用为这种小事内疚,这些不重要。”
夏优谨小慎微的本性让人生出保护欲,伊织对她说话时,都轻声细语的,不敢惊扰到这胆小的女孩。
等将衣带束好,伊织发现夏优的身形与她极为相似,是属于她看到了都会眼前一恍。
“很合身,从背后看我都差点分不出了。”伊织中肯地给出了评价,如看着妹妹一般平易亲切。
夏优对这身衣裙也很满意,甚至转了两圈,想再看仔细些。
伊织平常都是穿队服的,这套衣服也只穿过两次,见夏优喜欢,想着要是对方不嫌弃,可以送给她,伊织正准备开口。
“那我能取代你吗?”
女孩的声音很轻,难以附着在空中,冷血动物的凝视投掷,让伊织打了个寒颤。
伊织在想是不是幻听了,抬眼与夏优对视上,又只看到一张纯真无邪的脸,甜美抿嘴笑着,没有任何异样。
鸟雀从远程盘旋而归,女孩无辜的眼神在灯火中堙灭,黯淡的回忆撞入了薄暮之中。
伊织脑中两张脸重合,她轻蹙着眉,试探问道:“优夏?”
第65章 旧忆
伊织和夏优均是一愣,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面对夏优的满脸疑惑,伊织压下脑中想法,道歉着:“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明知道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但那个想法一旦冒头,就有点压抑不住了。伊织看着夏优的眼睛,说出的话跟心里的想法截然不同。
夏优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奇追问:“姐姐,谁是优夏?”
伊织生了试探的心思,无意说道:“一个鬼。”
伊织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说了优夏最后被食头鬼寄生,成为了鬼。还是由时透无一郎亲手斩除。
虽然现在应该死了才对,但凡事都有例外,伊织不排除那种可能。
夏优听完,震惊地后退了两步,被伤害到了一样,低声说:“姐姐觉得我我像鬼吗?”
对于被鬼残害过的人而言,这是严重的二次伤害和侮辱。
伊织见夏优表现得很正常,并不想打草惊蛇,耐心说着,“你们名字很像而已,就让我一下子想起那个鬼了,并没有说你是鬼。”
伊织说完,又很懊恼地解释着:“这次任务遇见的那鬼,容易让人幻听幻视,还有点没恢复过来。”
这就很好说通,伊织这趟回来的低迷状态,难怪看着怪怪的,说的话也很吓人。
夏优见伊织不是真怀疑她,单纯就是状态差,也不想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勾起更多的麻烦,十分关切地说道:“霞柱呢?霞柱他还好吗?”
“挺好的。”伊织看着一把抓住她手的夏优,顺势看过去,露出了一点疑惑,但是没有明说。
夏优立刻将手收回,人慢慢平复下来,手放在桌下,不经意地攥着香囊,那道道云纹刻在她的脑中,那冰冷的目光都让她颤栗。她状作无意地说起:“姐姐,你跟霞柱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伊织随意说着,语气很随和,看向手中茶盏。手背上的余温散去后,她低头抿了一口茶。
夏优流露出质疑,明显是不信的,她上次看到这二人牵手了,吞吞吐吐地说着:“但大家都说……”
“说什么?”伊织抬眼,没有听懂这话外之音。
“你们是恋人。”
伊织笑了笑,不回应也不否认着:“这些传言都是哪里来的?”
夏优总不能说是她到处打听的,这个话题是一点都展不开。夏优可以从伊织这问出很多的事,但是关于时透无一郎的,伊织就是闭口不提。
撬了半天,夏优越心急,伊织眼底就越冷淡。
到最后,夏优只能放弃,从这个时透无一郎最亲近的人身上,能打听到的消息,比任何一个鬼杀队的人都少。
都要信了伊织的邪,这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这两人到底认不认识,夏优都要开始怀疑了。
最后伊织又不露声色地推拒了一个问题后,浅笑着说道:“我这可能没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夏优的脸一下子蹿红,支支吾吾地说道:“大家都很崇拜霞柱,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她以为是问太多,导致伊织厌烦她了。
伊织谨慎地保持缄默,基本能确定,夏优接近自己是为了时透无一郎。
目的不纯的靠近,伊织为了时透安全,是不会傻到去跳圈套的。迂回地敲打了夏优两下,夏优就不敢再问,悻悻而去,决定改日再来。
夏优走了之后,伊织发现她写好的那封信上晕开了几滴水污,字糊开了少许。她重新提笔写了一封,让眠眠去送。
夜色昏暗,伊织站在灯前,盯着那页废纸,眉眼冷下来后,也多了愁容。真是个没有边界,也没有城府的人。
等到了后夜,伊织听到有呼吸声停在门口,久久不敲门。她和衣未寝,在那人转身准备走人之前,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的人一怔,侧身过来,两人遥遥相望。
伊织调侃:“还以为你再也不见我了。”
相原修紫眸暗沉,站在伊织面前,无声盯着伊织看了许久。他瘦了很多,甚至能感觉他的颓丧,最近的任务还负了伤,胳膊上都缠着绷带。
伊织知道相原修想说什么,她先开了口:“相原,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
三日后,时透无一郎回来了。他在那里偶遇了上弦五,单杀了玉壶。在大战前,重创了无惨的势力,还保下了锻刀村。
然而他也受了重伤,送回时人已中毒昏迷。
银子窝在伊织怀中,大骂上弦五手段阴毒,又是毒刺,又是水钵,把无一郎害惨了。
伊织双眼被熬得通红,呆坐在床侧,像陷入泥沼,难以动弹。意外与死亡随时发生在她的身边,悲哀扯断无声,再无生机。
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希望最后的那些回忆,不尽然是遗憾与无解的。便坐在这里,等待着时透的醒来。
而无一郎也正在经历他的生劫。
漫游的无人之地,凄凉的西风呼啸,燃烧的天际翱翔着孤鸟鸣啼。
时透无一郎站在干枯开裂的荒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一片腐烂的银杏叶和枯死的花瓣躺在手心。
晓月西沉,曙光灰白。
时透合上手掌,往前方那棵树下走去,好久没来这里了。
这是他的梦,时透无一郎以前经常做的梦,哀残的心被缠上时,就会出现在这里。
在离树数米远的时候,时透无一郎止住了脚步,他看着树下坐着的血人。
有一郎的眼紧紧闭着,头骨瘪平,身子虬曲蜷缩,只剩一只手,而他身后的树干上蹭满了血。
今天旁边多了一个人。
伊织睁着眼看向前方,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很宽的割痕,身前暗红色火焰般血点缀黑色队服。
孤寂淹没在暮光之中,他们是时透深梦处的恐惧。一个关于过去,一个关于未来。
时透无一郎步步缓走过去,停在了他们面前。
白露饮泣,叹息飘逝。
时透无一郎跪坐在他们之间,声音杂沓沉重,绿眸中暗光闪烁,怀疑道,他是在害怕吗?
风声中已经有了足够的寒栗,身边没有回应。
时透无一郎在这个隐蔽荒凉的地方静默,独自面对所有忧惧。
过了许久,时透无一郎似有所感地抬起眼帘,骇然又麻木地看着这两个至亲之人。
有一郎睁开了眼,血泪模糊。伊织的头倾斜着往下掉坠,他们死死看着无一郎。
旧忆唤醒,想象的声音出现。
“无一郎是无用的人。”
“你可以救救我吗?”
“不要顾着逃避,你看看我。”
够了,时透无一郎起身离去,不敢回头。
月光变冷,枝条枯萎,有一郎和伊织被时透无一郎甩在身后,他走了很远很远,直到看不到那棵树。
时透的体温越来越高,特别是额头和左脸颊,感觉要被灼烂了。心率时快时慢,呼吸已经大乱。
时透无一郎捂着心口的位置,汗混着脸上的血掉在土地上,这份剧痛让人目眩颠倒,记忆错落模糊,他见到了他的走马灯。
这残酷真实的人世溢满了时透无一郎不懂的哭泣,他沉寂在了这片冷漠麻木中不可自拔。
伊织的脸最后浮现,她是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时透轻视过她,也忽视过她。可人的感情就似江河奔流,无法回头。有的人出场了,就势必要在他原本无趣的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伊织每次认真看着他的时候,时透都在想:“我该拿什么留住她。”
她宛如世间一缕光,悄然闯入他的地界,只为暖烘烘地陪伴在他旁边。她慢慢挪动,他渐渐后退,从一个小角落,到正中央,直到他的心中全是她的身影。
而现在她也与有一郎一样,都在指责他的无能。
时透无一郎看着这走马灯一一滚动,终是压抑不住平生的所有情绪,沉沉闭上了眼:“我做不到了。”
生之无趣,哀号流淌。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做不动无情无怒。什么天子骄子,什么初代血脉,这都是空谈,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保护不了任何人。
时透无一郎的灵魂有松动之势,等脱离之后,他再也不用被困在这个狭小的身躯,矮窄的眼界中了。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叹息,白浪似浊,时透无一郎累了。他的呼吸变得很轻很轻,松开了捂住胸口的手,根根指节卸力,任由痛苦席卷,轰然倒地。
突然一声清悦的女声自近处响起,她唤道:“要平安归来。”
时透无一郎终于抓住了走马灯最后的细碎粼光,余韵悠长。
那是伊织站在大雾里,最后被风吹散的余音中,只剩她的声音清晰可闻:“无一郎,你本身就是希望。”
薄雾动荡不定,霞光由无至有。仲夏径草,霞光燎原。
恐惧被潮水冲刷破裂,时透无一郎睁开了眼,深绿眼眸孤独庄严,心在燃烧狂跳。待将恶鬼斩杀,待那白日将至,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他的手指动了动,恢复了知觉后,发现一只温暖的手正握着他。
泪光短暂闪烁过后,伊织莞尔浅笑。
时透身体像是重新注入了鲜血,整个世界因此鲜明起来,多了许多从未见过的色彩。
“我没有失约。”
“嗯。”
第66章 幼稚
时透无一郎的发丝穿过伊织手心,绿稍黑发被柔和缓慢地摆弄。
自时透无一郎从锻刀村回来,鬼的动静消停了许多,鬼杀队的任务量骤减。伊织执行完日常任务后,就会来蝶屋陪着他。
关于竹田千鹤给她的预告,她对时透无一郎只字未提。在海之滨,伊织听竹田千鹤讲了时透为救她做的一切,这种牺牲对她而言,太过沉重,她负担不起。
伊织唯一做的就是托付相原修去帮她调查一下夏优的来历。
时透坐在椅子上,伊织站在他身后,捏着木梳从上顺到下,黑发柔顺,没有遇到一点阻碍。阳光温暖地填补这寸空间,两人沐浴在暖黄下,静谧又柔和地共处。
过去伊织也常好奇,这底下的绿发是怎么长出来的,怎能恰好尾部是这种青翠的浅绿,像挑染的一样。
研究了许久,最后得出结论,应该天生的。
人生得极好就算了,一切都得到了造物主的偏爱。
时透无一郎见后边没了动静,伊织的动作停了下来,扭头去看她,绿眸盈满探究,温柔问道:“怎么了?”
伊织放下木梳,走到时透身边,半蹲下来与人平视着:“霞柱,过段时间我要出去一趟。”
时透对伊织忽然叫他霞柱感到有些别扭,定定看着伊织,用眼神小小抗议了一下,但更关心道:“你要去哪?”
“回家。”伊织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破绽。
时透无一郎记得伊织还有个阿姨,对“回家”这个说法也没有起疑。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时透期待发问,空气中都浸透着微甜,他这次伤口恢复得很快,陪伊织出门完全没问题了。
但伊织都没有犹豫,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用”。看时透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证明这个想法压根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等拒绝完后,两人均是一愣。
时透愣在伊织态度这么强硬。
伊织愣在时透好端端地想跟她回家。
两人同时发问:“为什么?”异口同声像是演练过数次一样。
后面还是伊织嫣然解释道:“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时透无一郎脸上还贴着数处纱垫,眉间一下子就笼起薄忧,瞳孔晃动,看上去脆弱极了:“什么时候回来?”
伊织没有正面响应,而是看着时透,认真道,“不确定,你留在这好好养伤。”
时透还酝酿想说什么,眼神都变得有些氤氲。忽然那阴霾散去,变得澄澈明亮。
伊织知道时透无一郎有多好哄,错开他的伤口,在颊边映下一吻:“下次带你去。”
时透的眼神变得柔软,他轻声道:“好。”
伊织一触即离,看时透眉间舒展,不再纠结此事,就放心换了个话题:“霞柱,你记得优夏吗?”
时透还沉在那春晓花开,盎然碧茵的爱意中,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后,沉吟了片刻后,问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遇到的那饲鬼的女孩吗?”
“对。”
“她怎么了?”
“优夏真的死了吗?”伊织想再确定一下优夏死亡时,有没有什么可能潜逃的机会。
时透看向伊织,眸光变得理智又清醒,他将那日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包括那太阳底下的惨叫,与他掉落在地的日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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