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为了和平、我们的幸福、永恒的和谐,为了它们基础的牢固,需要无辜的孩子流下哪怕仅仅一滴泪水,我们是否能为此找到一个充分的理由?】
他几年前的回答斩钉截铁:
【…全世界的幸福都抵不上一个无辜孩子面颊上的一滴泪水。】
她问:[有什么写作技巧吗?]
费佳答:【我知道有种俄罗斯的草药特别管用,我就因此治好了癫痫病和妄想症,你也吃两剂调理一下吧。】
[好吧,]她慢吞吞地打字,[包邮吗?]
蛮不讲理,莫名其妙,就跟他日后认识的这个人一模一样。
果戈里在旁边玩一副纸牌,笑嘻嘻地说你干嘛不拉黑她。
费佳拉黑了果戈里。
一个月后,她说费佳可以把ID改成麦田守望者,原因是她从书里看到一段话,特别契合他写书的气质:
【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
【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一个瞬间里,他觉得无法面对写下那段话的自己。那个只有十四岁的自己。
回过神来,他恶毒地表示【你真的不知道死屋之鼠是做什么的吗,你的手难道就干净了吗?不会说话可以当哑巴。】
这一年秋天直到十二月初,她的聊天框没再亮起过。
十二月上旬,费佳状若无意地拜访了特兰娜,即两人“共同的朋友”。特兰娜的全名是S.A.阿列克谢耶维奇,自由异能者兼作家,曾经在自己的作品里引用过他的话。费佳问那位“远东文具公司的唯二继承人”是什么底细。特兰娜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
“她还是不肯把ID改掉吗?”
这是一个过时近半年的称呼了。
这个夏天,她的哥哥死去,组织内部为了新继承人的位置展开角逐,她因此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有人为自己抢椅子,有人为别人抢椅子,还有人要她证明能配得上那把椅子。只有她自己不过是回家过一个暑假。
等她的苦夏结束,回到意大利的学校上课,她的守护者却没能一起回去。远东的异能组织不像彭格列财大气粗到配六名守护者,两名还是有的,标配是一男一女,曾经陪她拜访过横滨,给她定下了篡位港-黑的计谋,即嫁给老首领,把他熬死了美美吃绝户。
费佳:“那两个人…”
“都没活下来,”特兰娜垂下眼,“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这跟把她往绝路上逼有什么两样。让她选新的也不肯选。道听途说的传闻是,自从她回学校就很少开口说话了,有时面对面交谈也懒得开口,全靠打字,这还是亲近的人的待遇。”
所以他是真的欺负了一个哑巴。
费佳面无表情地想。
半夜睡不着,他把果戈里从黑名单放出来,虚心讨教要怎么办。果戈里津津有味地出主意:“你送她一个赌场吧,要不然帮她杀几个人。”
费佳把他放回黑名单,直到下一次任务,接着点开聊天软件。
年轻的俄罗斯人打多少字就删多少,熬到知更鸟在窗户外面啼鸣,天边的鱼肚白微微泛起,他用力敲键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好吧。】
有关意大利属不属于包邮区的分歧,在四个月后的这一刻分出胜负:【好吧,包邮】。
他近乎恼怒地表示,死屋之鼠是一个热情好客的国际组织,致力于全人类和全体异能者的福祉,放寒假的时候你要来游学吗?
考虑到远东人骨子里的功利主义倾向,他附了一句:【包吃住,可提供实习报告。】
-
这一年的年底,费佳收到一封西西里寄来的信,上面打了一个勾,以及她对钢琴过敏的备注。快递员也是一个不怕死的女人,拆完信对他一伸手,说信是到付。
邮费贵得要死,他到今天都记得。
俄国人从不过12月25号的圣诞节,他们的圣诞日是次年的1月7日。费佳在西伯利亚有一栋乡村别墅,果戈里的意思是,必须准备圣诞树欢迎新室友。女孩子总喜欢雪松,彩球,巧克力和槲寄生,以及地下室的水牢。费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说:
"这次没有水刑和枪决表演,这次不行。"
下次看情况。
客房打扫完毕,果戈里问:“钢琴怎么办,收进仓库?”
费佳轻描淡写地说烧了。
那天有三个他们的犯人连同钢琴一起被烧死。
过完元旦,踏雪而来的是一个少女。黑色头发,倦怠的面容,沉默的蓝眼睛,她说:"你好,我想我大概迷路了。"
风雪扑面。
费佳摁住帽子,想起在某年某个瞬间,那座承接战场功能的远东小岛。当时他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加入了所谓的联合志愿军,以为真的可以凭一双少年幼稚的手阻止人类自相残杀的命运。除了一个不名誉的审判和□□的身份,他从那座岛无功而返。
或许是有的。
他收到了一次求婚。或许是两次,针对他可能存在的不同性向。
战争结束的那天,他躺在野战医院。面部以上被严重烧伤,脓水和药物透过绷带沁出来,散发腐臭的味道。窗外传来喜气的礼炮声,明明坦克方队在不到一天前还是杀人的武器。活下来的士兵开始分批次撤离,为了显示和平的可贵,军需官特地选了其中一批的家属,来岛上亲自接他们的士兵回家。
费佳觉得吵得要死,只想喝一杯水。
他的帐篷门口传来一个迟疑的童声:“你好,我可能迷路了。”
那是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孩子,发尾微翘,很像动画片里离家出走闹得警察局出动的愚蠢小鬼。出于对阵亡士兵的尊重穿了一件款式简单的黑色连衣裙,裙摆摇晃的蝴蝶结拍打她的小腿,一望便知和生活的真相之间隔着她的家人。
看见他裹满绷带的脸,孩子瞪大眼睛。
少年费佳冷笑:“没见过毁容的丑八怪吗?”
她愣了一下,像小狗一样笑了:“你嘴巴好毒。”
费佳厌恶地挥了挥手:“快点走开,你的家人一天前说不定是我的敌人,死在我手里都有可能。军装的颜色不同,立场就不可能一样。”
女孩子一边说“给我腾个位置”,一边坐到了病床上他骨折的手。费佳大叫一声,女孩说你吓到我了(费佳:才怪)。他会记得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和海一个颜色,很愉快,没有战败过。她说:
“你们身上穿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吗,可是你不是脱下来了吗?”
“……”
战争就这样在一个孩子口中成了笑话。
他说不过她,只好请她给自己倒杯水,然而女孩却在此时看见了角落里的钢琴。那是他的上一任长官留下的。长官是某个贵族的次子,来了三天就叫了直升机逃回圣彼得堡,留下这具费佳讨厌的乐器。因为它跟他一样被炸断了一条腿,费佳居然开拖车把残骸弄回了自己的帐篷,目前承担放脏衣服的职责。
孩子兴致高涨地说:"你先别急,让我弹奏一曲安抚一下你在战场上受伤的心灵。"
好不容易一曲毕,他的心灵没再得到进一步的破坏。她问弹得怎么样,费佳说:"很后悔没被敌人炸死。"
她绝对是故意把水泼在他胸口的,费佳郁郁寡欢道:
“你是命运派来的我的敌人吗?”
她拍了拍他的肩(没错,他锁骨也骨折了),说道:“不是今天,今天我只是一个希望你活下来的陌生人,因为我今天心情很好。”
她说,如果只能选择两个人活下来,除了她自己的哥哥,他是她最希望活着的人。连将军都不是,因为她不认识将军。
多么天真到引人发笑的发言。他忍不住恶意地想打碎她:
“可是你知道,我很快就要被引渡回国当战犯了吗?我为那些人弄脏了手,就因为战利品没有达到预期,嫌我不够体面了。那么我是什么,一件脏衣服吗,脏了破了就应该被收起来。你为什么不接着哄我了呢,小女士?”
她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远超出她的年龄:“别吵,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你是同性恋吗?”
这是费佳始料未及的发展。
她接着说:“理论上,你可以和别的国家的人结婚,拿到配偶保护跟申请政治避难的资格。”
“但很显然,你不可能跟我结婚,我才十岁,这是不合法的,”她气势非凡地划拉了一下,以示法律神圣不可侵犯,“于是我想到了,你可以跟我哥结婚。我会把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偷来给你,他没有男朋友(但是有女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放弃异性恋的身份认同,或者你干脆就是同性恋的话。”
费佳能说什么?
“不,我不是同性恋。”
“你确定?这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再一次确认了他是异性恋,不,他不会被马上枪毙,以及需要帮忙会写信给她。然后她就会长大,来跟他结婚,带他私奔。之后孩子压低声音:“你能提前行使一下夫妻义务吗?”
费奥多尔惊恐万分,因为他确实不是恋童癖。
“你亲吻过女孩子吗?我反正还没吻过男孩。”
费佳:“?”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同样担心,拒绝回答会被误认为非异性恋,没有说同性恋不好的意思,他支持LGBT平权和女权以及任何动物保护组织。
“我哥哥说,三十岁以前我和男孩接吻,他就会打断男孩的腿,”她看起来对人腿被打断充满了热情,“马上我们要回家了,他大概率会把我锁在房间直到我三十岁。你的腿已经断了,能让我亲一口吗?我保证只亲脸。”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回忆那年战场上的圣诞节,十四岁的费佳得到了停战协议,全身烧伤和骨折,以及一个充满屈辱和祝福意味的面颊上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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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八年,在俄国北部苦寒的风暴里,他看见少女朝他走来,眼睛变成了河床干涸后露出的石头。她说话了,透着一股久未开口的哑意:
“你的表情...我们曾经见过吗?”
费佳无法说是也无法说不是。
他没有见过这个版本的她。
一个长大,心碎,惨不忍睹的版本。一个空洞,冒牌,只剩下对过去拙劣模仿的版本。他以为她在家人庇护下永远不会成为的人。
但他无力阻止,就像他无法阻止自己走向属于他的名字和命运。世界对异能者是残酷的,对非异能者只会更残酷,他因此给未来定下异能是罪的基调。
费奥多尔·D慢慢开口:
“不,初次见面,你想听听我对建立一个没有异能的世界的计划吗?”
“除此之外,”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对室友拉大提琴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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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话】
眼睛和海一个眼神,很愉快,没有战败过。*出自张爱玲译本的《老人与海》
以防时间线太乱,给大伙放个闻人姐高中的时间表:
【预科班】:差点被校园霸凌,但很快赖上reborn当学生,从此狐假虎威(?)
【高一】:来了新学弟,不小心泡了几个,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中途横滨出差,不小心泡了未来的港-黑首领,真不知道有这事
【高二】:继续泡学弟和校园霸凌,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年
【高二暑假】:哥哥自杀,两个守护者死于内乱。也杀了很多人,真的不想继承家业
【高三】:回学校自闭装哑巴,沉迷网购,差点被reborn抓去戒网。网友有天突然同意包邮了,邀请她去冬令营
【高三寒假】:和俄区网友面基了,他为什么用被始乱终弃的眼神瞪我
【高三下半年】:回去写毕业论文,偷学弟的传家宝,霸凌Xanxus
【毕业后】:跟毛子一块创业,发现他不仅给自己画饼,偷日记,PUA(?)那个恐怖组织还没编制,及时跑路去海参崴摆地摊
【某一天】:在海参崴重逢与谢野晶子,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第16章 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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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瞬间,我和费佳不像在对视,倒像在清算彼此的爱恨,成本,过往,以及从对方手中活下来的胜算。
我听过一个概念,就是和深渊对视的时候不能率先移开目光,不然会被吞下去。但我同样明白不要把对手逼到绝路的道理,困兽之斗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我把枪收回手袋,费佳假惺惺地说了一句:
“手没事吧,他们怎么舍得让你受伤。”
真是一个碧池。
手边放着赠送的坚果碟,我恹恹地捻起一颗补充能量:“装,你接着装。太宰的□□里本就不该有子弹,难道不是你替换的吗?”
费佳嘀咕了一句他很后悔。他貌似也自言自语地说人数越来越多了,怎么都想当新郎,能不能死光啊。接着发扬他一贯自私自利的精神,费佳振振有词地指责我:
“为什么要救他,你不知道尊重边界感跟个人意愿吗,闻人肆。”
他把我的坚果碟往他的方向拖,被我瞪了一眼。他没再动手了,但坐得更近。好一个有边界感的人,我道:
“织田作呢,也是被你支开的?”
费佳说并非如此,他没来得及干预,这位前杀手就被薅到了后厨洗碗。
“好吧,我们今晚不聊拯救世界,就来聊一聊我的解救对象苍王,”我好整以暇地说,开始了复盘,“从我跟佐佐城信子在咖啡馆的第一次会面,我就觉得奇怪了。她好像觉得我最不应该点美式,点单的时候忍不住看了我一次,上咖啡的时候又看了我一眼。是你把我的情报泄露给她的吗?”
费佳蘸着玻璃杯流下的水渍,在桌上打了一个勾。
“接着我介绍她去毛利事务所的时候,她其实心虚不已。不然不会掩饰性地端起咖啡杯,却被自己的热拿铁烫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向服务生要了冰水降温。毛利事务所的破案率几乎是100%,为什么会不希望失踪的男友真的被找到呢?我不明白,她的一腔爱意绝对无法作假,那个人有着爱人的眼神。”
“她确实有,”费佳轻描淡写地说,“跟你一样,她身上有种中立的秩序感,只会为爱的人倾斜。该不该说是天生冷漠呢,她绝对拥有为爱人变成怪物的潜力,但在不被刺激的情况下也只是有潜力罢了。想必你不知道,她是东大的犯罪学教授。你跟我这样的人都是人家的研究样本呢。”
他在将我和他相提并论的时候,有一种病态而隐蔽的喜气。
看着费佳的指尖在杯口打转,我接着说:
“再后来,我的一系列调查——拜访苍王的公寓,捕捉到A干部派人掳走他的可能,上了这艘游轮,乃至发掘了俄罗斯赌盘和刚到一天的囚犯的情报。这一切太顺了,不像我自己发现的。倒像有人在我身上绑了丝线牵着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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