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想到了,难不成这是苍王的目的?让目光聚焦到这艘游轮上,好使那些用活人打靶的名人曝光。”
“可这要怎么解释佐佐城女士消极调查的部分,她不是在筛选有能力找到苍王的人,她在反向筛选废物,因为她一早就知道苍王的下落了。我就是在那时候否定了她是苍王配合者的想法,因为她有自己的欲望,甚至胜过了爱人的欲望。对爱人安危的担忧造成了她和他计划上的分歧。让她长出了脊椎,干脆篡夺了爱人自我献祭的计划,成为了真正的支配者。”
费佳浮夸地单手抚过心脏的位置,示意我继续剖解:
“即使知道苍王拿自身献祭,要曝光那些他痛恨的人,名人,本该是保护者和社会栋梁的人。佐佐城女士真的就能放心让男友被掳走吗,万一A干部懒得绑架,直接灭口怎么办?”
“她也不能劝男友逃跑,暴怒的A干部只会追杀二人。这一场绑架必须发生,又不能真的发生。”
“绑架苍王的,其实是你吧,而且是佐佐城信子授意的,”我平静地问,“为什么?”
那天在苍王的公寓其实发生了两起绑架。
一起是费佳绑架苍王,一起是费佳代替苍王,甚至伪装成苍王被A干部的人掳走了。因为在雨夜,交通工具又是直升机,因此没有留下地面上的痕迹。还钥匙的监控也被费佳手底下的骇客抹除。
等到A干部发现绑错了人,以费佳的能力,转移他的注意力是轻而易举的事。你看,他不就连豪华牢房单间都住上了。
“我有必须接近A的理由,”费佳无所谓地说,“因此和佐佐城信子做了一笔交易。苍王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真的被A绑架了,不过过了今天,我就会放了他。他以为能用一己之身曝光船上的交易。其实异能特务科早就知道了,他们甚至不是真的在乎他,最多觉得自己的检察官被掳走很丢人。”
费佳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顶兔耳帽,雪白而高洁,端正地戴回头顶,我早就觉得他的本体是帽子,稍作打扮更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疯帽匠。蓝色的发丝妥帖地垂在耳侧,衬托得他的长相秀丽无辜。他拥有一双通透的紫色眼睛,因此当恶意浮现在里面的时候也显得清晰:
“而佐佐城,她可不是她男友那样的理想主义者,她是一个务实的女人。”
“她早就猜到苍王会徒劳无功,但她不忍心提前戳穿他,反而陪他演了一场戏。担心事后男友认清了现实会备受打击,她在我和她的协议里要求,将所有玩过活人俄罗斯赌盘的家伙杀死。这样一来,苍王也算得到了他的正义。”
这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偷换了太宰的枪,毕竟自杀在某些国家也是谋杀罪的一种,杀自己就不算了吗?但我总觉得他在公报私仇。
“而你对她的索求是,将侦探社也卷进来,顺便配合你假扮苍王好接近A干部。”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我说,“我明白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想把□□-侦探社-特务科三方的平衡打破。然而接近A干部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要配合佐佐城,你提供的和她反馈的,可不是对等的价值。”
他陷入了一股古怪的沉默里,喝了一口水,过了一会儿低声笑起来:
“你不觉得她跟你有点儿像吗?”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和她都拥有为爱的人变成怪物的灵活性。
这是为什么我当初接下她的委托。
本来,不想让晶子和侦探社趟进这潭浑水,把她赶走就好了。但我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点顾影自怜成全了我对她的共情。
但我不能承认,费佳配合佐佐城是为了她身上那点捕风捉影的我的相似度,那样倒成了他为我设计了这一切。那样我就输了,我只能装傻:
“佐佐城女士已经有男朋友了,费佳你只能当小三。话又说回来,你想从A身上得到什么?”
“一开始是情报,具体什么情报,你不会指望我告诉你不是吗,”费佳说,“顺便也有他的命。我不喜欢他把项圈戴在我脖子上的想法。”
A的异能是让任何戴上项圈的人成为他的私人奴隶,乃至于被榨干利用价值后,被他变成宝石。
我感慨了一句你们男同玩得好花。
费佳还没有说完:“我也不喜欢他碰你的头发。你变软弱了,放在以前,你会砍下他的手。”
然而,他却伸手很轻巧又很狎昵地拽了一下我的发尾,像一只手贱的漂亮猫。我冷漠地将他的手拍开:
“你不软弱,你去替我把他杀了。”
在他的笑声里,我终于发现他眼睛里的恶意,居然也有针对我的成分。我很久没有提防他了,时间一长我居然忘了。费佳轻飘飘地说:
“你们在厨房开茶话会的时候,我已经这么做了。”
哦,我心想,那看来太宰和织田扑了个空。
他甚至好心地跟隐蔽位置的摄像头挥手,示意刚才我的发言被记录在案,主办方□□眼里,我高低算个教唆者和共犯。
“真好笑,”我平静地说,“男人什么时候会为女人杀人了。”
倒是佐佐城那种女人,是真的会为爱的男人拿起刀。
费佳摊开手,表示他管不了旁人的想法:“你猜,等那位太宰和织田君去死牢解救苍王,却发现死在里面的人是A干部。一墙之隔,连打靶场的十几位客人也没了气息。警报拉响后,□□当然会从监控发现凶手是一名大提琴手,接着他们会想知道是否存在共犯。”
“他们是觉得最后跟我交谈的人更有嫌疑,还是以不正常方式混进来的韩梅梅更有嫌疑?顺带一提,你在起假名这件事上没什么创造力。”
好吧。
二者都是我。
我眼神有些呆滞。
费佳站起来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横滨?”
我于是弄懂了当时在咖啡馆,佐佐城信子看我的抱歉眼神。甚至那些所谓的破绽,说不定都是诱我上钩的饵。
一只脚踏进陷阱的从来不是侦探社和晶子。
居然是我。
我不是明知道费佳搞事,还主动接下案件的乐子人。从头到尾主动权都在他手上,我反而变成小丑了。这实在是一个简单致极的伪绑架案,只不过每个人的动机不一样,出于人性和立场做出的举措不同。
苍王的目的是揭露游轮上名人的罪恶,佐佐城信子只想把男友从漩涡摘出来,至于太宰和织田,我猜他们多少和闲着无聊找事做沾了点边。
“一旦港-黑和异能特务课发现死了一个开活人打靶场的干部,死了一群冠冕堂皇,私底下道德败坏的名人,你猜他们是公布真正的死因,还是找到共同的敌人?再不济也是替罪羊,把这件事敷衍过去?”
费佳微笑:“当然了,他们知道我是主谋,他们也会想通苍王扮演的角色。那么你呢,你是谁?侦探社员的朋友?港-黑干部的朋友?还是苍王恋人的朋友?”
“可是侦探社现在还太弱小,经不起折腾,与谢野肯为你赔上她栖身的整个侦探社吗?你的那位太宰君和织田君愿意为你放弃干部的地位,或者自己的安稳人生吗?佐佐城信子为什么雇佣你,以及安排我绑架她的男友,还不是为她二人提供不在场证明。”
“是的,你是阻止了横滨的三方势力平衡被打破,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会轻易做成。"
"转念一想,肆,你甚至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最高优先级。”
我的电话手表已经狂轰滥炸五分钟了,我猜是织田和太宰打来的,通知我局势有变。直到他们既联系不上我,也无法争取更多的时间。不详的红光才照亮了整座游轮,警报拉响了,黑西装的人开始严厉地排查每个人的身份ID和请柬。
“留下来的话,是真的会被当成替罪羊。”
他神色温和地对我伸出一只手,仿佛邀请我跳一支午夜前的华尔兹:
“今天是果戈里驾驶直升机,他说怪想你的,但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过一会儿说不定会扔炸-弹下来。我们现在就走吗?”
还是你想再负隅顽抗一阵子?
他微妙的笑容告诉我,不需要将后半句说出口。我却想起了在我们分道扬镳,我独自前往海参崴的那天,他目送着我离开,甚至没有纠缠,我听到他在背后慢吞吞地若有所思道:
“我很好奇,当线牵在我手里的时候,你是否还会像风筝一样高高在上。”
宴会中央那座浮夸至极的微缩钟楼跳出一只镀金的知更鸟,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红裙子再漂亮,我也该变回灰姑娘了。
第17章 眼泪
-
费佳一定推演过不止十种我的反应。我会暴怒吗?还是烦躁,又或者混乱不堪?
他习惯了像研究战争一样研究人类的个体。他说我会是一场灾难性的战争,因为我的身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行为模式,他恨我出乎意料。我却得意地表示,别嘴硬了,男人,意外性正是我最大的魅力之一。
于是他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是一个跟顺从不沾边的人,当然不可能立时接受了他的要挟。问题是我会如何反击?我猜这是为什么他在燕尾服下穿了防弹衣,也是为什么他安排了高处的狙击手。他不可能指望我泼一杯水在他脸上。
最次也是一把椅子。
因此,当我沉默地流下泪来时,即便是他也彻头彻尾地愣住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和围追堵截里,我仍然提供了一种他打死不会想到的可能。然而我就是哭了,而且很伤心,像我年幼的时候最喜欢的玻璃杯被打破,也像后来我每一次看见钢琴。我们在眼泪和周遭的慌乱中双双保持沉默,好像为谁致哀,今天确实死了超过一打人。直到费佳主动开口,声音中透着困惑与木然:
“虽然知道你无法用常理思考……”
但是为什么?
这是他需要我作答的问题。
男人是一种很笨的生物,太宰是这样,费佳也是。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躲开他准备替我拭泪的动作,他的手难堪地僵在半空,我坚决让眼泪流下来:
“现在是9号凌晨了吧?我曾经以为不会再这么开心了,相反,我过了一个很开心的生日,收到了很好朋友送的礼物,也认识了新的朋友。然而生日刚刚过去不到五分钟,我却永远地失去了一个人。一个我爱过也被他爱过的人,一个我期待在未来几十年和他发生一切可能性的人。即便这一刻他还活着,但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天和喝酒了。”
“这难道不是一件可悲的事吗。”
费佳听懂了我的意思。
这本该是他胜利的结算时刻,我偏偏不会在这场从俄国到日本的角逐中妥协。这不是我的使命。我生来到死去都不是为了妥协的。我听过最恐怖的遗言是[我爱你],出自我的守护者,在故土概念里是我的[阴]和[阳],也是我的半身。我曾一度被这句遗言压垮,是费佳的子弹让我死掉的一半重新活过来。
只是从今往后他是我的敌人了。
我给他提前判了死刑,也是给我们的过往,爱的部分和超出爱的部分都判了死,即便刽子手是他自己。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执着地认为[书]会回应我。是的,我明白书只会受欲望强烈者的感召,也明白我的异能很适合用来固定行踪不稳定的[书]。我能交换别人的异能,当然就能交换自己的。只要我获得[书]的认可,我甚至能用我的异能,我唯一一次的机会成为[书]的容器,这个可能我们确实讨论过。”
“就因为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如果我得到改变世界的道具[书],哪怕只有一页,我要拿它来写日记,你就真的把我的日记本偷过去检查。你难道不明白吗,[书]对你而言可以创造一个没有异能的世界,对我,就真的只是一本日记。”
“从那天起,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不是朋友,不是爱人,现在连室友都不是了。”
水果盘里斜放着一把小刀,我拿起来,比划到大约发梢的位置,把那一缕A干部和费佳先后碰过的头发割掉。水果刀有些钝了,我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磨。突然之间他攥住了我的手,费佳有着暴怒到失控的眼神,也是刚刚得知自己一败涂地的赌徒眼神。
他从我的膝盖上拿起手袋,倒扣在桌面,从一堆零碎物品里拣出□□。然后他把我手上的小刀丢开,把枪强行塞进我手里,最后将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上。
他居然还要再赌一次。
“世上还有比你更傲慢的人了吗,闻人肆,”他尖锐的瞳孔像一根针,“你为什么不直接开枪呢。开了这一枪,搞不好你就不是替罪羊,而是座上宾了。”
“……”
“好吧,”我最终说,“你曾经给了我一局很好的俄罗斯赌盘,我现在还给你。”
我扣下扳机,连开六枪。
全部都是空的。
之后我把枪丢开,擦了一把手,继续割头发。好不容易割完,碎发也稀稀拉拉地铺了一身。我皱了一下鼻子,站起来拍打裙摆。费佳死盯着我的裙摆,声音空洞地传来:“为什么……”
“这是被你换走的太宰的枪,”我头也不抬,“里面唯一一颗子弹已经射出去了。我已经如你所愿,现在,滚回西伯利亚吧,费奥多尔。顺便告诉果戈里,我一点都不想他。”
过了今天枪里就会有子弹了。
这是我跟他心照不宣的共识。
费佳张了张口,我很少见他这样茫然到失落的神情,好像脚下明明有台阶,被我临时抽走了。他在那个瞬间到底想说什么,“你凭什么拿走那颗子弹”?还是“你凭什么把它还给我”?
但他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我礼貌地叫住他:“稍等,你忘了这个。”
我用水果刀贴着他防弹衣覆盖不到的下摆,捅进他的腹部。
刀很钝,我必须非常用力。
“你还是穿红色好看。”我心平气和地说。
-
费佳刚离开,太宰出现了,像猫一样灵活地绕开从费佳西服上没承接住的血液,一副很嫌弃的样子:“这可是进口的波斯地毯。”
我实在提不起精神,看了他一眼:“你从来没有‘不小心’把可乐泼在上面过?”
太宰像猫一样吐舌头。
“别装可爱了,”我说,“你是来逮捕我的吗?”
“那是警察该做的事,我只是一个肮脏的黑手党。然而即便是黑手党,也是懂得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的,”他好像在阴阳怪气,“您这不还是心软了吗,心脏哪会在那个位置呢。大不了您拧一下呢?”
我颇为稀奇:“你跟他有私人恩怨吗?”
太宰治不置可否地笑了,换作一幅严肃的表情:“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肆?”
“港-黑最强的人,引以为傲的重力使要来了。中原中也得到的命令是绝对镇压,我知道你们曾经在祭拜故人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如果给他机会和你交谈,想必你们一定会成为有好感的朋友,甚至更近一步的关系也说不定。但这种场合下,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把你们的相遇误会成刻意设计的也说不定。接着,他会愤怒到爆炸。我是说,真的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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