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孔紧缩,腕关节的青筋和肌腱绷到凸出。他的表情看起来太恐怖了,像一个房子被烧毁的人,枪口重重地压在我的前额:“是的,纪德也是,我猜森先生一定很高兴。你呢,任务完成了一半,你高兴吗,女士?”
他轻蔑地用枪口划过我的领子:“什么时候他开始雇佣穿居家服的杀手了,甚至还是意大利的睡衣牌子,你出门都不看季节吗……”
他的话突兀地停了下来。
目光扫过我的全身哪怕是一根头发丝。旺盛的悲恸和愤怒被他压抑,渐渐恢复了理性思考的能力。他从我的口袋取出了一把枪,我没有反抗,因为太宰怎么会是敌人呢,我的脑子仍旧迟钝地没有转过弯。我的枪跟他手上的那把别说型号了,连代码,划痕都一模一样。我现在用的是从织田作那里得来的双枪中的一把。
平行世界的太宰用来威胁我的也是。
他困惑地抬眼:“你是谁?”
从他动作的缝隙中,我看到了红发男人安静躺在地上的样子,身上那件被我笑话过的优衣库风衣从卡其色转为血干涸后的暗沉。
“不。”
“你不肯说?”
“你问我什么感觉,”我麻木地消化着场景,“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太宰的手指扣在扳机,显然把我的话曲解成挑衅。指针轻拨零件的声音放大,我的身体本能地催促我杀了他,起码躲过去。然而人在极度震惊的状态下是动弹不得的,我的目光紧抓住织田作,不忍心放开他,我怎么能放开他呢?
但我依然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像一个真正的心理变态。
没有痛苦,没有死亡的威胁,没有被朋友的同位体打伤的心碎,我的大脑过载,于是罢工了,就这么简单。
冷硬的枪口托住我的一滴泪。
“既然如此,”太宰悲哀地笑了,“你为什么会哭呢,你会为你的每一个任务目标哭吗?”
那滴眼泪落入我的嘴角,尝起来带着微咸的潮气,仿佛是苦的。我怀疑尝到血的味道,应该是舌尖被我自己咬破了。枪成了我唯一放进眼里的东西,一瞬间,我夺回了他手上属于我,或者说曾经属于过织田作的枪,对着那具法国男性的尸体连开了六枪。
我用完了一个弹夹,卸下来丢在地上,好在拖鞋里塞了一枚。我的手很久没这么稳过了,面无表情地又开了几发,耳朵捕捉到的都是空弹的咔哒声。后坐力震得手掌发麻,我一发子弹都没有了。转过头,太宰用枪指着我的太阳穴,阴鸷中透出一点茫然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把子弹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太难看了。
我怎么会拿死者泄愤呢?
“你刚刚提到了□□的首领,”电光火石间,我慢慢问,“能稍微解释一下吗?”
-
我听完了这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个世界的横滨进入了初秋,寒气完全不是我身上的夏季晨袍可以抵挡的。教堂周围的法国流亡佣兵的尸体很多,一枪毙命,看起来是织田作的手法。我扒下尸体的防弹夹克和装备,顺手把尸体掩埋了。
那座密林一共有16具尸体,太宰开始一言不发地跟着我,我挖了几个坑之后,他也找来了一把铁锹。我们把纪德和他的部下埋在一起,剩下唯一没被安葬的人是织田作。
我就是没办法把尸体和织田作联系在一起。
况且我也没有资格。如果真的要安葬他,我情愿是我的织田作。
倒不如说这个念头刚起了波澜,我脑子里已经在思考杀谁了。
膝盖痛得很厉害,我勉强止了血,那些法国流亡军人身上的违禁品很多,的确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精神一块儿堕落了,倒也方便了我打了一剂吗啡止痛。我的耳边再次传来扳机微扣的声音,太宰冷冰冰地问:
“你要去哪儿?”
我说我要去问森鸥外一个问题,接着回家。
“太好了,”他说,“你知道自己的目的地。那么我呢,我该去哪里?”
他在沉默中流下眼泪。
“把你的手伸出来,”没有笔,我蘸着血在他的前臂写下一串武装侦探社的地址,“对了,你有辞职信吗,我可以帮你交给你的前老板。”
“我们还会再见吗?”太宰垂着眼睛问。
[书]平静地说,还是不要太给他希望的好,一个世界连续拜访两次是极为罕见的。就比如这一次的太宰和我之前见过14岁的太宰,他们就不是同一个人。
我反问:“你还想再见我吗?”
太宰用力地点头。
“既然如此,”我承诺,“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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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港-黑大厦楼下,我被拦了下来:“我是来送你们干部的辞职信的。”我挥舞着手上的白纸。
守候在入口的两名黑手党用枪口对准我,呵斥我离开。我快速移动到他们面前,缴了他们的械,将两个人扔到一边。港-黑的财力同样体现在玻璃门的材质——一种昂贵稀有的防弹材料。我卸下其中的一扇顶在身前,挡住密集得发指的子弹,一直走到电梯口。
广播里爱丽丝的声音温馨提示:有敌人入侵,见到陌生人格杀勿论。
电梯开门的同时,我接住捅出的匕首,把偷袭者甩出电梯,顺势将他的胳膊扭脱了臼,我摁键阖上门。
透明电梯包厢一股进口香薰的味道,钢琴伴奏舒缓,我不小心顺着节拍点起脚尖。
地面的景色如走马灯般在我的眼前一晃而过,逐渐缩小。到达十一层的时候电梯突然停下了,我捕捉到钢门外嘈杂的脚步和上膛声,踩上电梯的扶手,用匕首凿开通风口,翻身上到电梯顶部。在我抓稳电梯井壁的同时,钢缆崩断,沉重的玻璃电梯直直地坠向地面。来不及思考,我扒开电梯口的一条门缝,被自下而上的爆炸冲击掀进十一层的室内区域,直到撞上办公桌,趋势被阻止。
靠坐在办公桌后,我的背被桌缘磕得有点痛,等待这一波的机枪扫射结束。辫子绳断开了,头发披下挡住了我的眼睛。我拿起一根打翻在地的黄色橡皮筋,重新把头发扎上。
对方换弹夹的时候,我从办公桌后翻出去开枪。
上到四十层,我的情况还算良好。四肢只有一些擦伤。
手心黏黏糊糊的,血顺着指尖滴落,会让我的枪托打滑的。我在雪白的墙上盖满红手印,很早以前我就想这么捣乱了。
接着我遇到了有一面之缘的芥川君。
其实我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毕竟来的人不是中也。我总不能打两遍中也吧?
那谁身体吃得消。
打晕芥川付出了我很大的代价,我顺便把太宰的辞职信塞进他的怀里。在女士卫生间,我坐在马桶盖上喘息,用唯一能动弹的手捂住大出血的腰侧。濡湿的上衣呈现出更深的色泽,把我手掌的纹路染红。我撩起下摆,拖出长长的雪白卷纸来裹伤。
在首领办公厅,我敲了敲门,没有听到请进的声音,我开门走了进去。
“抱歉,”我说,“我的鞋底有点脏。”巨幅地毯以白银和锈红为主色调,被我踩出了一串红色的脚印。
“没关系,你要来喝茶吗,加糖还是加奶?”
森鸥外穿着首领制服,气定神闲地坐在写字台背后,“初次见面,下次我应该就会记住你的喝茶偏好了,女士?”
他的停顿有问我姓名的意图。
“茶就不必了,”我说,“我只想问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了。”
"介意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监控里,您虽然入侵了□□,但一个人都没杀,可以问为什么吗?"
我盯着天花板丑陋的油画思考了一下:"我想尝试一下这有多难。"
“原来如此,”森鸥外戴着白手套的修长手指交叉,“是来问我为什么是织田君的吗,还是为什么要把他孩子的住址泄露给Mimic,间接害死了他们。”
他的笑容无限趋于变冷:“他是港-黑的人,为港-黑而死很合理吧。再说他收养的孩子了,一个杀手,哪怕发誓不再杀人了,难不成还指望自己有什么好下场吗?”
我的笑声终于抑制不住了。
解开头发,我梳理发丝之间的血块:“我其实是想问,为什么是纪德呢?”
“他和森先生你应该是同一类人吧。常暗岛战争的军官,从英雄沦为战犯只在高层的一念之间。既然如此,你杀死他和杀死过去的自己有什么区别呢?你给他设下圈套,利用了他的死,和曾经践踏过你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森鸥外的瞳孔慢慢放大。
忽然之间,他的口吻仿佛没那么尖锐了。轻描淡写地笑了:“你说的那些我早就不记得了,弱的一方棋子被强的一方吃掉有什么错?一个底层成员能换一张异能开业许可证,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吗?”
“是裱在墙上的那张吗?”我礼貌地问。
“是的,”森鸥外道,“即便你想为织田君报复,我作为首领的功绩也好,责任也罢,已经实现了。倒不如说,有您这样体贴的女性友人在,当初织田君走向毁灭的时候……”
他露出一个恶意的愉快笑容:“您在哪里呢?”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您打算怎么走出港-黑呢?”
“这一点就不劳你操心了。”
我抬起枪口,对着相框里的异能开业许可证连开五枪,即便知道保护着这一纸珍贵文件的是防弹玻璃,我有我的挫败感需要发泄。
最后一发特制的子弹,我打碎了落地窗。
我疲惫地命令书:“替我把通道打开吧。”
我走到窗边一脚踏空,在我下坠的中途,我看到上方边缘森鸥外伸出的手和绷紧的表情。一个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的男人,赚取全部胜利果实的人,怎么还会露出想要一样东西的表情,又怎么会和不甘联系在一起?
我的背落在绣花床罩,承受不住体重,床罩的顶部被撕破,我掉下去砸碎了床板。
失血和耳鸣的眩晕中,我房间的门被强行撞开,我看见了一双鎏金色的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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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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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半个彭格列被我惊动,以为总部遭遇了敌袭,直到十代目半敞着门,好脾气地解释学姐起夜把膝盖磕破了。大伙儿抱怨了一通我还是老样子,叮嘱我记得抹芦荟胶,各自回去睡觉不提。有人嘀咕十代目在闻人学姐的房间干嘛,到底是谁说侍寝的,我虽然意识断片得差不多,还是听见了。
极少数人知道我被连夜送进ICU。
等我从昏厥中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我的病床一侧传来削苹果的声音。
我眯起眼,让视线聚焦。六道骸漂亮,骨骼清晰的左手托住红苹果的下端,手握刀柄并用大拇指虚扶着刀身,在苹果上端浅浅地切破了表皮。他保持右手固定不动,左手托住水果匀速旋转的动作,很快削出一条连贯的极具美学的螺旋形果皮,淡黄色的果肉露出来。
他这一手实在漂亮,连他自己也知道,卖弄地给了我一个眼神。
“到底是谁规定探病要送果篮的,”我沙哑地抱怨这个缺乏想象力的世界,好在和我昏迷前完全没变化,“我不吃苹果。”
六道骸:“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是给我吃的。”
我:“?你倒是问一下我这个正主。伤是我受的,慰问品你吃?”
“好吧,你吃不吃苹果皮,”他耐心地询问,“不吃我扔垃圾桶了。他们说苹果现在都被果农打了蜡。”
“那你还问我?”
我的声音一大,立刻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咳喘起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三天前的半夜,泽田跟我说你的脾脏破裂了,”他挥舞着银色匕首,貌似也是我的,我就不提醒他我从来不洗了,“没办法我只好来救死扶伤。谁让我有一颗善良的心,而我的库洛姆又特别喜爱你这个学姐。你没发现你的内脏伤情现在全靠我的幻术稳定吗?”
六道骸委婉地表示,虽然知道你品味不太好,但看上了泽田纲吉,还折腾得床板塌了,自己进了医疗翼靠呼吸机吊了三天的命,你们这些黑手党和异能者真是不要脸,玩得一个比一个花。
我:“……”
我气得脾脏再次痛起来,猛然之间想到:“毕业典礼……”
“你错过了,昨天就办完了,”六道骸咔咔咬苹果,“你真的不吃皮?”
我:“……”
我从横滨跑到纽约再到西西里,居然就把万众瞩目的毕业式睡过去了。如果这是小说,读者该骂我虎头蛇尾了。狱寺也指不定多恨我呢。我闷闷地把被子蒙上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和病床扶手用手铐绑在了一起。
是哪个人才想出来的,甚至在手铐上垫了一层布,生怕我被金属冰到。我干巴巴地问六道骸:“这是什么情况?”
我臭着脸把链条晃得叮当响。
“其实也不能怪泽田纲吉,”他主持起公道来了,“你半昏迷的时候一直下意识把吊水针头拔了,不顾任何人的阻拦,要订最早的一班机票去横滨。对了,织田作是谁?你在梦里一直念叨他的名字。”
我:“……”
六道骸看热闹不嫌事大:“我猜泽田和他的左右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这个人也算世俗意义的成功了。顺便一提,手铐一开始是云雀贡献的,毕竟是你这种腕力级别的怪物,一般材质的手铐拦不住。被我偷偷替换成了我的,假设你求我……”
他靠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个刀花,也不怕手指被切掉。
这个水产公司卧虎藏龙,各个都是变态。我支撑着坐了起来,床头柜上放着红色座机。六道骸一边感慨受了伤也没忘记野男人,一边替我在腰后塞了两个靠枕。
我唯一记得的号码是太宰的,任谁被在耳边念叨了十八遍,不靠通讯录也记住了。
日本和意大利之间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这个点大约是横滨的凌晨三点,我一刻也等不了了。电话在十五秒内被接通,太宰带着鼻音的娇气声传来:“虽然我很想你,但总不至于等不到白天就给我打电话吧,肆。还是说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就睡不着……”
幻觉与现实的交锋中,那一声“织田作”的目眦欲裂的嘶喊恍惚之间刺穿了我。
我一松手,红色的塑料听筒摔下去,被电话线吊在半空,晃悠了两圈,缠得红线如一团乱麻。我多么想直接把线剪断。
连六道骸都不吃苹果了,探究地打量我发抖的手,走过来替无法弯腰的我拿起电话。
“为什么我听到了空心的金属碰撞声,”太宰的声音褪去了伪装的娇俏,淡漠得刺骨,“是病床的扶手吗,你受伤了,我需要杀谁?”怪物对爱意的表现如出一辙。
也有可能他们买了同一本情话大全。
我又有点想笑了,生怕会牵动伤口,只好辛苦地咬着嘴唇。六道骸轻巧地从我的耳边接过听筒:“你好,你为什么不能管好你自己的事呢,她想杀谁她不会自己去杀吗?需要阁下这般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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