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租住的公寓,一切重要的物品都消失了:戒指,发带,我的伞,甚至汤姆。在脑海中呼唤它也一声不吭。
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我来到孤儿院附近的一个修道院,很多孩子都加入了当地的唱诗班。不是热爱唱歌,也不是接受主的恩泽。曝光的机会越多,他们被收养的概率越大。
我一脚踹开门,枝形水晶吊灯悬挂在极高的拱顶,免不了被震得摇晃,黯淡的人造水晶折射着黄昏时的暮光。路的两边有一排排的卡座,很讲究地用木雕贴画,绘有金色的百合花和天蓝色的丘比特。每一排都放着祷告书,风一刮全都飘到了地上,这是日本人所说的逢魔时刻。
我很清楚,教堂是从生到死的场所:结婚,出生,受洗,忏悔,丧葬。
我一路走过尖形玻璃花窗和石柱投下的光影,到达了小教堂的深处。路的尽头,在原本圣子受难的位置,白桦木的人体塑像已经被挪开了,十字架还保留在高处,悬挂着两副空荡荡的手铐,仔细看会发现暗沉的血痂。
大厅中央原本的水池是洗礼用的,现如今点着一圈明晃晃的膏油蜡烛,也是散发浓重血腥气的来源。我对正在弹钢琴的人平静地说:“从这个角度听,我还是头一次,是真的很灾难,狱寺说得对。”
“没见过自己骂自己的,”弹琴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涩,介于女孩和少女之间,一股狡猾的慢条斯理味道,“我送的礼物你还满意吗?”
大理石水池中央,我甚至不去关心冬天为何会盛开睡莲了。那些缠绕的妖娆茎蔓中间躺着一个白发的男人,浸没在水体里,双手交叠置于前胸。好像他只是睡着了,脸上随时都能浮现出一抹苍白残忍的笑容。
一切的和谐之中,他的脸上却有一个很深的爪印。皮与肉翻开,露出被血染成粉色的颅骨,像某种大型食肉动物造成的。
第52章 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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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静谧的冬天的夜晚,森鸥外和他的两名干部在喝餐后酒。
“难得boss今天亲自下厨。”中原中也说。
“是呀,”尾崎红叶啜了一口冰镇薄荷朱利酒,酒体泛着盈盈的绿色,这一季的新色号口红在玻璃杯口留下一个漂亮的唇印,“可惜他真正想招待的人不稀罕,宁可窝在一个退休黑手党的店里打工。中也你吃归吃,没必要太感动了,boss不过是做饭没人赏脸罢了。”
中也&森:“……”
很好,尾崎红叶一句话让两个人破防。
无论如何,这个晚上对森鸥外还是很美妙的,深蓝色的天,围着室内壁炉烤火,巴赫。没有太宰的咋咋唬唬,只有两名优秀有品位的部下的陪伴。连织田君最近都摆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架势,不再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了。他在mimic事件崭露头角,有人说他会是下一个干部,也有人说他不杀人都当上了干部,这不是打他们的脸吗?
门被一脚踹开的时候,森鸥外睁开眼睛,看见红铜发色的男人和他腋下夹着的不断挣扎的人质。那个人十分矮小,大概只有少年人的身量,从头到脚裹在一袭披风里。森鸥外慢慢说:“织田君,就算你因为孩子们的事来暗杀我,等到明天再来行不行?”
织田作一言不发掀开了挟持对象的兜帽。中也站起来。
这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
说是少女不太恰当,她呈现出一种脆弱且半透明的蓝青色,脖子以下被严严实实裹在披风里。头发也没有日后那么长,天生凌乱的自然卷,扎成脑后的半丸子头,很像兔子的尾巴。众所周知兔子咬人是很疼的,她现在就咬着织田作的手臂。
但没有人会认不出她,中也瞳孔微缩,倒映在瞳仁里的是张闻人肆少年时代的面孔,即便有蓝青色微光的迷惑,但他不可能认错人。中也攥紧了手套,道出低沉的质问:
“她是个什么东西?”
她:“???”
她:“你才不是东西,脾气暴躁的蛞蝓,一米六,帽子架。装什么优雅,在自己家还戴手套。”
中也:“???”
模仿得好厉害的人形手办,中也目光转向boss希望他主持公道。Boss的目光中危险宛如实质:“这是贿赂吗,织田君?你把她放下来,干部之位你再加把劲儿就是你的了。”
好不要脸的男人,大家投来鄙视的目光。
织田作说:“闻人肆杀了闻人肆。”
森鸥外:“……?”
这听起来不太像日语。安静了一会儿,他委婉地开口:“我听说过了,你的志向是小说家。不然你多看看书再动笔吧。”
这个沉默寡言的红发男人放下疑似闻人肆的异能体,甚至略显粗鲁地推了她一把,意思是让她自己解释。幼年体异能骂骂咧咧:“你推我?王八蛋臭狗,谁给你的勇气?我的枪呢,还给我,我要杀了你!”
时针回拨三个小时。
腰包里刚好有一次性橡胶手套(平时我用来收尸),我坐在水池边缘,伸长手掀开男人的眼皮,尸僵反应不算明显,死亡时间不长,应该就在下午。我站起来,褪下湿淋淋的手套扔在脚下。我的异能说:“好没素质的东西,那边就有垃圾桶你看不见?”
我掏了掏耳朵:“我好像听见了狗叫。”
“狗骂谁?”
“谁答应谁是狗。”
她用眼神凌迟我。
我开口:“你就是我的替身使…我是说,我的异能吗?你叫什么来着?原来我还有异能啊。”*
异能说:“你妈死了,你哥也死了,下一个就是你。”前两句倒是大实话。
我打了个响指:“我想到了,就叫你星期四。本来我要给汤姆取名星期五的,它坚决抵制奴隶制才作罢。你也可以叫玛丽,玛丽和汤姆,星期四和星期五,你们看起来正好像一对癫公癫婆。对了,汤姆呢,你把它怎么了?”
异能体的指尖悬浮着一本半打开的黑色手帐:“我把它Wi-Fi密码改了。别装死了,汤姆,出来和你的前咸鱼买家说两句。”
汤姆:“……”
它的声音虚弱地传来:“女人说话,我插什么嘴呀。要不我去做饭吧。”它扑通扑通像上岸的鱼一样逃跑,被异能体阖上钢琴盖压在里面。
“叛徒,”我面无表情,“我和她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异能体把打着的打火匣悬在它的封面上方:“爸爸妈妈离婚了你跟谁?”
汤姆:“……”
“欺负汤姆算什么本事,”我给了它一个回头算账的织田作同款恐吓眼神,“说真的,我该叫你什么?我的刀下没有无名鬼。”
她看了我一会儿居然说:“答案不是现成的吗?我叫闻人肆。再说你的那把刀,现在是我的了,谁让你不随身带着的。”
钢琴旁边倚着一把黑伞,她抽出伞柄中间的长刀。一双不真实的手划过流水似的刀身。对待玩具般的,用令常人胆战心惊的手法让锋利的刀刃在指尖玩弄,稍不留神就容易把指头切下来。偏头笑了一下,依然伸长腿靠坐在钢琴凳上。
我:“别笑了,你笑起来像变态。”
“而你像个白痴,”她毫不留情面,“ghost的枪就那么稀罕,你天天都带在身上?”
“我差点忘了,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有多恨ghost是别人家的孩子。可惜最后打败他的人是我。”我轻描淡写道。
居然就是这句话点燃了异能少女目前为止所有暴怒,残忍和不成熟的情绪:“我不是你!不要用‘自己’这个说法,我怎么可能是你?!身为失败者的你,一败涂地的你,重要的人谁都没保护得了的你。”
“……”
“原来如此,”我说,“原来这才是我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吗。”
我寻找的白发少年昏睡在长椅的第一排,手脚都有镣铐的勒痕,眼睛哭到发肿,睡梦之中免不了也畏缩了一下。我脱下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就像我也从未料到我和涩泽龙彦的第一次见面,居然隔着生死。是你杀了他吗?”
“哦不。我赶到这里的时候,中岛敦变成的异能虎已经把他杀了。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醒来后敦不记得自己杀过人,不记得自己曾经遭受过电击,也不记得自己的异能月下兽。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口吻不无怨毒:“就像你,你不愿意记得的事情通通塞给了我,脏活累活也是。”
“记忆宫殿的臭妹妹果然是你。”我取出枪套内的柯尔特。过了几个月平静的好日子,上一次保养还是上次。被reborn知道了得骂个半死。然而一上手,我就不假思索回忆出重量,型号,出厂年份这些基本信息。枪身是精钢材质,重量轻,后坐力小。
打开弹匣,查看子弹,再拉动套筒把子弹送入枪膛…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我用覆盖薄茧的指腹抚过那些熟悉而细小的划痕,枪口最终对准我的异能:“所以呢,你怎么会突然出现,舞到了我这个正主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想了想,我又把枪放下来了:“举着怪累的。我知道自己,不炫耀一番自己的缜密构思是不可能闭嘴的。你说吧,说完我再开枪。”
“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任何人你的怀疑?”她冷笑,“涩泽龙彦和你之间存在特异点。线索应该很明显吧,你们有着一样的收集癖好。只不过他的收集对象是死人,你是活人。那些臭男人为什么送你礼物?还不是看出来在这一点上你容易被讨好嘛。再说回异能,本质上他的异能是掠夺。而[等价交换]呢,重点其实是[同意]吧。”
“昨天晚上的雾是他造成的,”我说,“他在追捕敦,为什么?”
她用力地再次阖上钢琴盖,疼得汤姆嗷嗷叫:“真正的目的不还是它,有传言说敦身上有[书]的线索。加上你知道,互为特异点的异能者之间是相互吸引的。他不知道你窝在那间小店。他只是有一种被吸引和发动异能的预感,于是我就诞生了。”
而仅仅过了一天,她就见证了涩泽龙彦的死亡。猎物成为了自己的凶手,我淡淡地看了一眼中岛敦,说好吧。
异能体:“……”
“这就是你的回答,”她看起来不可置信,“一句好吧,你难道忘了吗?忘了哥哥就是死在…”
“我从没有忘记,”我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也没必要提醒我,哥哥是自杀,既然如此,我能怎么办?杀了涩泽龙彦吗?那太难看了。是的,我也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守护者。可是你忘了,无论从身份上还是年龄上,应该被保护的人是我才对,被丢下的人明明是我和你。”
年轻时的我目光一下子沉下来,牙齿咬得很用力,牵动了嘴部的肌肉,杂糅出一股的僵硬感和强行压制的暴怒:“你不愿意提起他们,也不愿意别人提起他们,现在连正视自己都做不到了吗?”
我刚想阴阳怪气,说没错,我就是胆小鬼下三滥,这就是成年人的本质。我僵硬在了原地,看着自己年轻时的脸泪如雨下:“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你不愿意记得的事情,回忆的死人通通推给了我。在你记忆宫殿的某一个上锁的房间,要和那些死去的记忆朝夕相对的人是我啊!”
“凭什么?你可以一边做到从没有忘记他们,又不需要回忆起自己的伤心事呢?!”
“你嘴上说讨厌纲吉,我却讨厌你!”
她哭出了一股摧枯拉朽的架势,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我很想说别哭了臭妹妹,昨天晚上我们点的眼药水不仅添加了防腐剂还过期了,一哭更加伤眼,你看你不就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她接着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
“你以为是我想哭的吗?我流的不都还是你的眼泪?”
“我讨厌你讲的那些笑话,明明你心里冷冷的都不会笑吧。我讨厌你的体面,讨厌你的轻松,讨厌你的正确。干嘛要救织田作呢?他为什么不可以死去?人都是要死的,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凭什么织田作是例外?就因为他金盆洗手了?他的手上难道没有沾满鲜血吗?他杀死的难道不是曾经被某人爱过,重视过的人?既然如此,他爱和重视的孩子也被纪德杀死,不是很公平吗?”
“你明知道只有这一点,我不能认同你,”我的脸上有湿润的触感,眼泪安静地落在面前的地砖上,落在夕日下的余晖里,很圆也很轻的两滴水渍,“同理,我们的哥哥和守护者死掉,难不成也是报应?因为十四岁的时候,我们第一次犯下了谋杀的罪行。”
抬头时我看见了自己14岁时悲伤的眼睛和已经止住眼泪的冷硬的面容:“你不是记得很清楚吗?那天半夜,原定要和晶子交换异能的军官喝醉了,闯进了收容所。我睡在隔壁的宿舍,他一把将我们拖进晶子的牢房,命令我交换二人的异能。我被吓坏了,晶子也是,她那时割舍[请君勿死]的念头不在强烈。”
“于是我和她合力用领带勒死了那个军官。”
与谢野晶子最重要的身份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的共犯。别的女孩第一次分享忐忑不安的心事是因为月经,暗恋,考试作弊。我和她的第一次合谋却是杀人。
“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当时的盟友讽刺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这也是我恨你的另一个理由,为什么不把晶子带走,那样一来我们的守护者不就不用死了吗?或者你干脆一点,直接抢走她的异能,这不是你原先的任务吗?策反不成功就骗她把异能换给你,你不是口才很好吗?你心爱的平行世界织田作也不用死在你的面前了。”
我疲惫地抬不起声音:“你难道不明白吗?”
“就算费佳曾经说过,[等价交换]最大化的用途是成为[书]的容器,那样我搞不好能成为半个神明;就算晶子的异能很有用,她一开始也的确愿意交给我,就算你轻佻,残忍,幼稚。”
“可是一个人怎么能背叛自己呢?”我的目光扫过钢琴上方她的战利品,“没有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我很抱歉。所以呢,你煞费苦心地假扮费佳,目的不是为了骗过我,而是为了迷惑侦探社吧?是为了拖住他们,还是把责任推到费佳头上。你想干什么,杀死我?”
我没什么感情地打量她的身高:“那你又何必选择这样的姿态呢?你很清楚打不过我的,对吧”
得知涩泽龙彦的能力是剥离异能,并且使其与本体对立,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想象与异能碰面的场景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是一个小女孩。是的,她比我矮,比我弱,比我幼稚。
与此同时,她比我新,比我好,比我完整。
在我的一生中,无数人主动或被动离我而去。这个女孩却从来没有,回想起来恐怕是她没有机会吧。我的异能恶意满满道:“杀你?不,你以为我会参加一场打不赢的决斗吗?”
“我的目的是取代你。闻人肆这个名字只有一个,只能属于赢家。赝品杀死真货还能取而代之呢,更何况我就是你。”
我的脚下踩着一张纸,起初我以为那是被北风掀掉的乐谱,异能体少女说:“开门,随便找到一个世界把她丢进去。我才是你的主人。”
脚下的地砖突然塌陷了,我的整个身体传来失重感,却找不到任何借力的点。脚下不是地下室,竟然是一片蔚蓝的海面。修道院的门在当时撞开,喊着我名字的沙哑呐喊传来,听起来像织田作的声音,目眦欲裂。他在地陷边迫不及待的向我伸出一只手,而我竟然想起我们正在冷战,把他的手用力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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