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还等得到他们来捡漏。
一行人往前又走出一段,远远又见几个人影担着两桶,来往于海边和岸上。
西门卿回头,鼓励累惨的众人:“再坚持片刻,等会儿去前面寻个盐民问路,找个村落或人家借宿。”
应伯爵一干人等只是点头,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回话。
走到近前时,担水盐民们的情况,又能看得清楚了。
瘦骨伶仃的人形架子上,挂着破布条似的两块布。
布上结着黄白的盐粒结晶,随着动作,下雪粒子似的掉。
一双赤着的脚遭腐蚀浸泡得惨白,又皲裂似老树皮,走动间扯裂伤口渗出血丝。
这样一双脚,踩进可煎盐的高盐度海水中,每一步都是行走在刀山间。
可盐民脸上那两个坑洼的眼洞里,一双眼珠浑浊麻木,神态无动于衷,似不痛不痒。
每走一步,只有小腿肌肉习惯性地,紧绷一瞬,在表明还是疼的。
西门卿上前,拦住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盐民,和善地开口问道:“敢问附近哪里有村落或人家?”
突然一只胳膊伸到眼前,盐民张大被吓一跳,并没听清问话。
西门卿看面前盐民被吓一冷噤后,还是愣愣的,又重新问道:“敢问附近哪里有村落或人家,可供行人借宿?”
张大迟钝地转转眼珠,“官人们,做甚?”
西门卿又耐心地问:“哪里有人家可以借宿?”
张大看着面前虽有奔波疲态,但依旧气度华贵的官人,以及后面十来个随从。
老老实实回答:“从我们担水上岸的垭口上去,顺路直走,走上半刻钟,就能见到一个村子。”
西门卿从衣袖里掏出钱袋,解绳摸出十来个铜板,递给张大:“多谢老哥。”
张大愣愣的伸手,又呆呆地看着手掌上十来个铜板,给他的?
等转头看时,官人们已经走出一段路。
西门卿一行人根据盐民的指路,翻过垭口,果然看见一条弯曲小径。
小径两旁寸草不生,光秃秃的泥地结了一层黄白盐霜。
此乃盐民担水时,走动间盐水洒出,长年累月侵蚀和沉淀的结果。
云理守的长兄是军中一名参将,耳濡目染下,他也懂得一些门道。
“哥哥,前面应是盐民世代聚集,久而久之形成的村子。”
西门卿赞同,“应当是的。”
云理守又接着说:“这类村子,大多为同姓或姻亲,尤其团结排外。哥哥来此圈建盐场,他们恐怕不会欢迎。”
西门卿早有预料,自然也不惧怕。
“我来此圈建盐场,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们便是一时误解,最终也将明白好歹。因此不必害怕。”
离开湿软滩涂,走在泥土硬路上,体力开始逐渐回复。
谢希大又有了力气奉承西门卿,“哥哥从来智珠在握,哥哥说不需害怕,必不会出差错。”
奉承吹捧西门大官人,在这件事儿上,白赉光从不服输:“哥哥说的对,盐民们总会明白,我们是来帮助他们的!”
西门卿没好气道:“且少说些罢。”
“我又不是(妓)院里的那些恩客,就是说再多好话,也不会打赏你们银钱。”
“肺腑之言,实是肺腑之言!”
“对,确非阿谀奉承。”
西门卿:“……”浪费口水了。
这样吹捧奉承的场景,自赶路以来,三五不时的,就会发生一次。
西门卿也劝过他们不止一次,每次都不承认,说就是‘我乃肺腑之言!’。
或许这一干兄弟们的实干能力不算出彩,但他完全不担心他们的交际能力,绝对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
西门卿索性不再理会,只说:“非去(云理守的字),我说不需害怕,不是骄傲自大,只因我观察盐民的身体和精神,竟如行尸走肉般。”
“有组织的盐民,便是生活艰难,精神面貌亦不会如此麻木颓丧。”
云理守接话:“就算有组织,领导者如此苛待盐民,也非英明之人,多半不得人心。”
西门卿很赞同:“对,就算团结有组织,我们一行十多人,个个身强体壮,还都会些棍棒拳脚,也不容易将我们一网打尽。”
“再者我还带了官服,若突遇变故,唰的亮出,盐民们岂敢招惹?”
这些盐民与他们又没有宿仇,命都不要了来招惹他们做甚?
且若这场面都应付不过来,他也不必出门了。
……
西门卿一行走了半刻钟,果然见到一个村子。
进了村,就见连片的黄泥墙茅草顶,家家升炊烟,户户正煎盐。
一直没有停下找人家借宿,而是沿着村道深入村中。
直到看见一家面阔三间、进深两进的泥砖青瓦房。
“沿路走来,就这一家是瓦房,在村中的身份地位想必不同。”西门卿这般推测道。
应伯爵秒懂,上前隔着篱笆喊门:“有人在家吗?”
稍作停顿又喊了两遍,才有一个拄拐老人开门出来。
边走边眯着眼睛往外看,“是哪个?有甚事?”
应伯爵笑容和善,声音稍扬:“老人家,我们是东平府来的商队,走到此处,想找处地方借宿。”
“您家有空房,抑或是您能帮着找几间空房,让我们晚上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
拄拐老人眯着眼睛,将一行人打量一圈,尤其将西门卿上下打量过。
才慢悠悠道:“我家便有三四间空房,只不知你们住不住得开。可要挤一挤?”
西门卿迎向老人的目光,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在下东平府清河县人士,劳烦老人家,我们挤挤便可。”
拄拐老人侧身相迎,“官人们请进。”
西门卿颔首致谢:“多谢。”
眼看哥哥致谢,应伯爵等人也跟着微微鞠躬,拄拐老人俱都看在眼中,“客气了。”
一行人进了屋,在正厅坐定。
老人欲要起身,去烧水泡茶,西门卿忙拦住:“老人家若放心,让我们随从自行去烧水便是。”
老人从善如流,当即坐回椅子,“有甚么不放心的,你们自便。”
西门卿吩咐提刑所分派的两个兵士,“东西放下,去后厨烧壶水来。”
其中一个兵士赵二,对另一个兵士钱三说:“你累得很,歇歇罢,我一人去就可。”
说完卸下包袱,又解下腰间朴刀,一身轻松往后去。
老人目光在朴刀上落了片刻,收回后闲谈般地问:“你们商队,都做些甚么生意?”
应伯爵等人不会抢话,自然而然由西门卿回话。
“胭脂水粉的生意做,吃食的营生也做,治病药材的,纾困解难的,调停纠纷的,但凡挣钱的生意都做。”
西门卿就差没直接报名姓了,老人也已心中有数:“大官人能耐。”
西门卿谦虚:“老人家过誉,养家糊口罢了。”
一番敷衍的试探结束,双方也就无话可说了。
片刻后,赵二烧水回来,顺道拿来一叠碗。
给每人都分一个,挨个倒满,热热地喝下肚。喉咙滋润,干渴消失,困乏稍解。
一行人说是借宿,就真只是借宿。
三日下来,大清早天一亮,领头的大官人除留下一带刀兵士看守行李,其他人就都带上出门去,至傍晚方归。
据村民的消息,他们也不做甚么,就沿着海岸走动。
时而上岸,时而下海,这里戳戳,哪里捅捅。
村民短见看不懂,他却还有甚么不懂的?!
这日傍晚,西门卿一行人回到地方,刚自给自足烧水洗漱过。
老人的孙子就来传话:“大官人,咱爷爷说,今晚他备下了一桌酒菜,邀诸位去吃酒。”
小名系统:[重头戏终于来了!]
西门卿回道:“荣幸之至,烦请回去告诉老人家,我们换过衣裳就来。”
作者有话说:
昨天突然不知原因的困死,然后今天亲戚就到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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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饭桌风云
◎西门大官人图谋甚么?◎
西门卿一行人洗漱过, 换过衣裳,就一道往正厅而去。
到达时,桌椅已摆设整齐, 拄拐老人坐在上首主位,末席还有两个中青年陪座。
见到他们到来, 老人和两个中青年起身相迎。
“西门大官人, 久仰大名。”老人压低拐杖龙头, 弯腰行礼。
“张族长, 您老安好。”西门卿一颔首,以示回礼。
自见面这三日来,双方的试探和隐瞒都极为敷衍,能道出对方身份, 太正常不过。
老人又介绍陪座的两个中青年, “他们两个叫张进和张征, 是村里最健壮的汉子。”
张进和张征向西门卿拱手, “见过西门大官人。”
哦, 村中年轻一代的领头者。
西门卿向两人点头回应,然后也向对方介绍:“这七位乃我异姓骨肉兄弟,都是妥帖会处事的人才。”
应伯爵等人机灵, 也上前一步, 拱手作揖:“见过张族长,您老康泰。”
如是互相见过, 张族长吩咐孙子:“客人已到, 去叫你娘上菜开席。”
转头又邀请西门卿等人入座,“西门大官人, 各位请。”
西门卿入座上首客位, 应伯爵等人依次向下入座。
刚坐定, 菜就端了上来:一盆大豆鸡汤,一盘红烧羊肉,一碟水煮牛肉,一碗炒时蔬,一个什锦果盘,一壶热茶。
勉强凑够了三荤三素。
张族长神色坦然:“家中贫寒,拿不出甚么好东西,西门大官人将就用些。”
青年张征臊眉耷眼道:“西门大官人甚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想来不会缺我们这两口吃的。”
中年张进当即呵斥:“征哥儿!”
西门卿不在乎地摇摇手,“我父辈也曾走川广一代收买生药材,风餐露宿都是寻常。我也常外出巡视生意,饮凉水就冷饼更是常事。”
“因而我吃过山珍海味,也用得粗茶淡饭。”
“况且……”西门卿表情感动,“这一桌荤素俱全的席面,已经是张族长极尽盛情款待。”
“他人竭尽所能的盛情款待,自当珍之惜之,焉能嫌弃简陋?”
一番话娓娓道来,让人深陷他的共情和真诚。
先前呛声的青年张征,此刻已是一脸羞愧自惭,为他的小人之心和西门大官人的君子之腹。
“西门大官人心胸海量。”张族长适时开口,“趁热快动筷开吃罢。”
一桌子人动筷开吃,张进和张征吃相粗野,显然平常极少吃到今晚这般好肉菜。
西门卿一干人等就要斯文些,只是进食填肚,却也吃得认真。
一桌子人就这般沉浸于吃饭,好似只是一顿寻常晚饭。
直到饭过半晌,张族长才提起茶壶,倒上一碗热茶。
这茶加了盐、干果碎、炒豆粉和茶叶,茶水入碗,激起浓香。
张族长将茶推到西门卿面前,“西门大官人,您请。”
西门卿点头道谢:“谢过张族长。”
张族长又给自己倒上一碗,然后将茶壶递给张征,“征哥儿,给客人们都倒上。”
张征依言起身,挨个给应伯爵等人倒茶,众人也都含笑致谢。
待众人面前都有一碗热茶,张族长端起茶碗,开始说话:
“西门大官人,您是做大事的人物,您来此地视察三日未返,想必是此地有令您在意的东西。”
“老朽托大,以茶代酒,敬西门大官人,只是您能否坦诚告知,您图谋甚么?”
西门卿也端起茶碗,开始说话:“张族长睿智,如何没猜到我图谋为何?”
张族长把着茶碗,回答:“有所猜测,但不太相信。”
西门卿扣着茶碗,坦白回答:“张族长,自信些,我所图谋就是张家村范围内的海边滩涂。”
张族长擎着的茶碗,‘砰’一声砸在桌上,闻言是意料之在的愤怒!
他以为是图谋私盐,结果却是想断根!
“西门大官人,我们村那片海,是村民求生活命的根本!你若占去了那片滩涂,等于绝了我们村民生路!”
张进张征一巴掌拍在桌面,震得盆中鸡汤都荡出来几滴!
立刻的,应伯爵一干人等不约而同,都一巴掌拍在桌面,“说话就说话,拍桌子摔板凳作甚!”
张族长转头,训斥道:“进哥儿!征哥儿!话都没说完,就急着拍桌子作甚!”
西门卿也转头,摇摇手,“众位兄弟,莫激动,不至于就要对峙。”
两人转回头,继续说话。
西门卿:“张族长,你既知道唤我西门大官人,就该知道,我乃新上任山东提刑所理刑正千户,隶属兵部,主理辖地司法刑狱、地方治安、监察官吏。”
换言之,他能调兵,将张家村村民拘捕,关进牢狱,且求告无门。
张征先前的羞愧自惭,此刻烟消云散!“你威胁我们?!你就不怕我们许多村民叫你……”
西门卿稳如泰山,毫无惧色。
张族长转头呵斥:“张征!闭嘴!”
又转头看着西门大官人,“西门大官人,老朽知晓你不会如此做,你真要强占,也不会多等三日。”
西门卿面带笑意,轻飘飘抛出一句:“我可不是那等徇私枉法的官儿,自然不会强占。
我持户部、盐铁司和宰相盖印的圈建文书,合法圈占滩涂,哪里需要强占?”
说着,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本文书来,递与张族长。
张族长看去,果真如对方所说,加盖着许多印信。
……
族长越来越久的沉默,让张进和张征焦心起来,“族长?”“族长?真有那什么文书?”
张族长被唤醒,没有做出撕毁文书的徒劳蠢事,而是再一举手中茶碗:
“西门大官人,老朽敬您。”
仿佛刚才强硬态度只是幻觉,西门卿笑容和善地举起茶碗,与张族长碰过碗沿,喝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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