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公审的都是罪大恶极,罪行累累,不斩不足以告慰苦主的权奸。
等该斩的都斩完了,后面的公审自然就会缓和下来。
盐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百姓,赢得民心的同时,却也没能对百姓形成有效的震慑。
虽然他自封沧州知州,并未明言反了大宋,但盐军毕竟实质上是反军,百姓对盐军又敬又怕才最好。
借今日之便,足够让百姓又敬又怕了。
同时,这尸体垒成墙、头颅筑京观的壮观,也能震慑天下权奸。
不得不说,吴用和西门卿两个聪明人,想法都一样。
“……判赔偿苦主百姓白银一百两、上等肥田五亩,其余家财充公,服劳役十年!”
“……判家财充公,服劳役九年!”
“……判赔偿苦主白银五十两,服劳役三年!”……
要砍的头都砍完了,判决越来越轻。
百来个清池县富户和州县两衙的官吏,一个接一个被带上高台,又被审判后带下去。
公审也走入尾声。
但就算西门卿对今日公审胸有成竹,觉得尽在掌握,以为后面几个也就走一下流程,今日公审将在稀缺的几个审判无罪中,画下圆满句点时。
却到底是发生了超出预计的事情。
“带沧州原提学、吴有德!”
一个身罩长衫、白发白须,风姿飘逸的文人学士被带上高台。
西门卿收回目光,看向台下,照例扬声道:“控诉其为权奸者,站红色区域;不知其为人者,站白色区域;认可其为好官者,站绿色区域!”
这段话说过百十遍了,台上西门卿话音未落,台下百姓就已经移动起来。
今日公审以来,第一次出现绿色区域人满为患的情形,看来难道终于有了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白色区域有……二十几人?
既然绿色区域人满为患,想必是人人皆知的好官,但白色区域怎会有这么多人?
西门卿觉得怪异,侧过身,视线来到红色区域:
其中站着一个脊背佝偻,白发蓬乱,神色悲愤的老人,见他看过来,立即就噗通跪下!
“我要对质!我要对质!求西门大官人伸冤!”
西门卿回头看一眼吴有德,风姿飘逸的文人学士风度之下,似乎有了惧意和慌乱,见他看过来,又回以一个被冤枉的委屈又孤傲的皱眉。
不是自夸,论察言观色,西门卿从不曾出过差错。
他意识到,在吴有德的审判上,要超出意料了。
但西门卿并不打算遮掩这桩意外,而是往红色区域走近两步,来到台前,抬手示意老人起来说话:“老人家请起来说,青天白日之下,是非善恶必有判决。”
老人颤颤巍巍站起,仰头似向西门卿、又似向苍天控诉:“叫西门大官人知道,老儿是清池县与南皮县交界处,边远乡村来的,两日前傍晚才听闻盐军要审判官吏富户,老儿便连夜出发!
昼夜赶路,才到得清池县,求西门大官人伸冤啊!”
西门卿眼角余光扫过吴有德,对方虽极力镇定但仍显慌乱,收回目光时顺道又经过白色区域,其中有好几个百姓都没能掩饰住神情。
那种神情是……怨恨,和期待。
“老人今日长途跋涉来此,有甚么冤情要控诉吴有德的,且请讲。”
老人情绪太过激动,本就颤颤巍巍的身躯又恨得颤抖,浑浊的双眼不满血丝,状若癫狂!
“我要告无耻吴有德!奸污我七岁孙儿至死!”
“闭嘴!混账老儿!!你这样子,莫不是疯癫失常了!?竟然如此污蔑本官!”吴有德睚眦欲裂,几乎破音地怒喝道,“本官年已花甲,清清白白为官做人,今日竟被你如此污蔑!”
看上去他恨不得从丈高台上跳下去,掐死老人,但看押的护卫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无耻老贼!今日我便要你为我孙儿偿命!”老人见吴有德如此气急失态,反而情绪平稳下来。
转头看向西门卿道:“西门大官人,且听老儿道来。”
“在我孙儿出生那年,我儿子便因病离世,第二年我那儿媳也追随而去,只剩我们爷孙二人相依为命。”
“天可怜见,我那孙儿长得白嫩乖巧,又聪明机灵,三岁时因缘巧合,竟发现他能过目成诵,村中读过书的老人都夸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长到六岁时,已经能背大学和论语了,就连场镇的秀才都断言必是进士之才。老儿就此一个孙儿,自然望他成才,便决定送他读书。”
“想着县城的先生知识更渊博,便直接来县城拜师,我本欲带孙儿拜一个举人为师的,但却遭遇吴有德老贼!”
“他说我孙儿聪慧灵秀,便热情地收了他做学生。当时老儿想老贼是管学政的提学,朝廷命官,我孙儿拜他为师也使得。”
“老儿家无余财,孙儿拜师之后就不能在县城久留,吴有德老贼道是我孙儿是他弟子,自该住他府上,老儿便将孙儿托付,离开县城回了家。”
“半年无事,不曾想过年前――也就是三年前的小年那一日,我去县城接孙儿回家,竟在半路的路旁荒草地里,撞见说是送我孙儿回家的吴有德……”
尽管已经决定豁出去,但老人说到这里,到底还是不能开口!
但想到他之前所说,控诉吴有德奸污其孙儿至死的话,又怎会想不到老人撞见了什么场景呢。
西门卿目光转移,扫过白色区域时,果然见其中至少半数的百姓,脸上神色异样,藏着愤恨。
而这份愤恨,是对着台上的吴有德的。
“吴有德,你可有话辩驳?”
吴有德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红色区域的老人,又看一眼人满为患的绿色区域。
摆出的屈辱神色下,慌乱之外,还有不屑。
闻言对上西门卿的目光,大义凛然道:“且莫说老朽年近花甲,且本官忝为沧州提学,也是自幼苦读圣贤书,穷经皓首,一言一行从不曾愧于圣人!”
“本官素来为官敬业,劝学传书,传道授业,与人为善,善恶功过自有百姓评说!”
言外之意,他是士林中的大儒,人脉、名望都有,且百姓都支持他是好官,西门卿敢拿他如何?
大多数时候,西门卿处事都会权衡利益得失,可有些情况下,却也果敢武断。
管你是否门生无数!尽管刚接手沧州,又杀得原班官吏头颅滚滚,正是需要文人治理的时候。
管你是否民心尽归!
“你说的圣人,是指东京皇城里龙椅上的那位圣人吗?”西门卿讥讽道,“你若是德行想无愧于他,还是很容易的。”
这讥讽之言,真是辛辣!
台下老人听了吴有德的话,梗着脖子,老筋暴起:“无耻老贼!青天白日,我当场撞破你,你被吓得仓皇逃窜,衣衫不整,发簪都掉了,头发披散!”
“若不是我心痛孙儿,顾不得你,当场就要将你抓住打死!”
“红口白牙,满嘴胡言!”吴有德一副屈辱不堪的模样,“两张嘴皮一碰,就污蔑我至此,天下焉有这般道理!”
“证据何在!?可有物证,可有人证!?”
老人此时是又恨又气,他竟不知道天下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西门卿看着吴有德,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就是台下的百姓也看得清清楚楚,让每个人都知道:
他更相信老人的话,他厌恶吴有德!
也就是吴有德抵死不认罪,若是有证据,他必然将吴有德斩杀!
就在这时,白色区域的一个妇女虽未出列,但扬声道:“是三年前小年那日吗?若是那日,我倒确实看见吴有德衣衫不整、神色慌乱地跑回城。”
胡说!他那日后来明明整理了衣衫!
很快又有一老妇开口:“说起三年前的小年那日,我也见过吴提学,那日他头发散乱、脚下疾走慌乱回城。因为难得见他失了仪态,就一直记到现在。”
胡说!他那日后来明明折了树枝,将头发整整齐齐簪起!
西门卿很能理解白色区域的人为何没像老人一样站出来,就算是后世开放的现代社会,遇到类似的事,受害者的家长尤且选择隐瞒,更何况如今了。
他们不敢站在红色区域,更不甘站绿色区域,站白色区域是他们唯一能有的抗争。
既然已经有了人证,就不必再多审,越快结束,伤害的人就越少。
“吴有德杀人性命,判家财充公、即刻问斩!”
此令一出,四名护卫便押住吴有德,往台下拖去。
行刑台上的尸体成山、头颅成观,就在眼下,吴有德焉能不怕!
死亡之前有大恐怖,又如何能不作垂死挣扎?
“伪证!伪证!”
“那日我衣冠整齐、树枝簪发!是伪证……”
“不打自招?”西门卿看着仪态已无、只剩老丑的吴有德,“为何用树枝簪发?又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不必狡辩,拖下去即刻行刑!”
吴有德的头颅落地时,楼台之上的人群,气氛尴尬。
可以说,此处的人绝大多数此前都是尊敬吴有德的,毕竟是人人皆知又管学政的提学,`颜都能说是他的半个门生。
就在拖下去之前,他们还怒不可遏,甚至准备高声抗议西门知州,为吴提学声援。
也就是那杀得滚滚的头颅,垒成墙的尸山,震住了他们,才没敢一开始就冲动开口。
而也正是等了这片刻,就让他们感到脸疼。
说功大于过?说证据不充分?还是说吴提学并非不打自招,纯粹只是记性好?
不行,他们说不出口。
就是说,但凡不够格上今日的审判台的在座诸位,都是中产之家或贫民出身,平时也是受人压迫的,没机会做多少坏事,心性也没坏到哪里去。
他们真没有吴有德那样无耻。
插空砍了一颗头,但审判还得继续下去“带富户、陈钱盛!”
……
虽然出了意外,又多砍了一颗头,但之后的审判总算是完全合乎意料了。
再没有罪大恶极者,甚至连判服劳役的都没有了,就是一些民事纠纷,陪几两银子也就完了。
到最后三个富户和一个小吏,竟然没有一点罪过,在得了西门卿一个赔礼道歉之后,清清白白地走下了台。
部件全乎下台的几人:毫不夸张!当时我腿都软了!
“今日审判,就到此结束了。”
“在诸位散场之前,本官传达一则政令:今日收缴权奸的家财中,金银通钱等充作盐军军饷,至于田地,则均分给县中无地贫民!”
“分田名单参考县中户籍黄册,每户按人丁数目分发,但因户籍更新滞后,恐有不少遗漏者。”
“因此,不在户的无地百姓,尽快去村长、里长或乡老处登记,汇总后报送州衙,以便得到分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5 23:18:33~2023-04-18 00:1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过路的黑猫、哦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笑谈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分田投效
◎沧州重新运转起来了◎
虽先前有传言说, 盐军会将收缴的权奸的田地,均分给无地贫民,且传得有鼻子有眼很是笃定。
但传言毕竟是传言, 其实许多百姓心中是不信的:田地是能传给子孙的恒产,谁人不爱?盐军难道会例外?
但今日此时, 盐军首领西门大官人, 竟在众目睽睽之下, 明言承诺给无地贫民分田!
而且还慷慨大方, 给不在户的贫民也分田!
台下好些百姓,或是家中田地被西城所借口强占,成了官府佃户,或是没法过活将田地贱卖给了地主, 成了地主家的佃户。
且他们这些佃户, 许多还是隐户, 或者家中人口没全部上户。
这种现象还很普遍。
听闻西门卿的话, 这些不在籍的百姓, 真是欣喜若狂!
恨不得当即就在村长或里长面前,将自个儿户籍登记上去,这样就能多分一人的田地了!
“我今日回村就去村长那里登记上户!”
“俺也回去就登记, 免得迟了错过分田!”
“真是太好了!我们家还可以多出两个人分田!”……
而在户的百姓也很开心, 不用多做什么,就坐等分田了。
“家中人口都在户, 我们只用坐等分田就是!”
“真没想到, 我家田地被强买去后,这辈子竟然还能再有地!”
“我们家的地主被判问斩了, 田地也会被拿出来均分, 那我家的田地不就又能回来了!”……
华夏人对田地的热爱是刻在基因中的, 就算生活再艰难,只要有一亩三分地在,就又有了相信总有一天日子会好起来的希望。
而当土地兼并严重,大多数百姓手中都没有田地的时候,农民起义也就自然发生了。
分田令一出,先前因公审杀得头颅滚滚,百姓对盐军生出的惧怕胆寒,瞬间被压下去,来日再想起时就只剩单纯的敬畏之心了。
至于当下此时,就只有欢欣激动了!
对于这般情形,楼台里坐的人,不免会谈论谈论。
“这一场公审,可谓一石三鸟。一是肃清了沧州官场和民间,盐军接管起来就容易了;二是为百姓伸冤报仇,赢得了苦主的忠诚和感恩;三是杀鸡儆猴,立威于天下和百姓。”
“不止公审,分田亦是一箭双雕啊!若公审是立威,那分田便是施恩,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如此无不臣服;而通过分田,又重新梳理了户籍,那时沧州尽在掌握”
“西门大官人,不,西门知州,这一番恩威并施,手段了得。”
“只是官场糜烂,西门知州又嫉恶如仇,将沧州官场杀得十不存一,哪里来的人去治理呢……”
这话一出,气氛为之一静。
身穿长衫的一些文人们,神情若有所思,心中暗暗有所打算,只是并不宣之于口。
古来人才投奔,第一个和第一百个,前者是慧眼识英雄,后者是乌合之众,区别就大了去了。
“西门知州舍得将田地分给贫民百姓,果真如传言中那般慷慨。”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换了。
“自然,西门大官人之豪富,富可敌国,并不靠那点儿耕田出息和赋税去养盐军。那何不分给百姓呢?”
心智是深谋远虑,手段是炉火纯青,行事是慷慨大气,财富又富可敌国。
相比糜烂的大宋朝野,盐军似乎也颇有前景……
自然,识人之明不是人人都有的本领,有经过今日一场公审后,而欣赏西门卿并欲投奔者。
72/111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