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允升任中书令一职之后,朝野上下都尊称他一声“令公”以示尊敬。
“司徒、上公,下官心中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高允并不相信康王会做出这种事情,但眼下他也没办法替康王辩驳,因为他手中没有证据驳斥这些不实传言。
“依我看,卫尉寺上呈的六月初五的行动应该允准。倘若真的发现意图不轨,那就是罪证确凿了,我们也好名正言顺地逮捕他依法治罪。倘若没有的话也无所谓,就当是一次出兵演练也好。总而言之,像‘谋反’这种事情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错放一人纵虎归山的。至于其它参章并无确切证据,就先搁着吧,等皇上回来之后再行定夺。”司徒步六孤丽建议道。
“就这么办吧!令公,您看如何?”
高允想了很久,才缓缓地说:“启禀上公、司徒,下官以为我们可以同意六月初五卫尉守出兵,但却不能格杀勿论。倘若真有阴谋反叛情事,也必须将人犯捉拿起来,好好仔细审问一番;否则可能会有漏网之鱼而无法斩草除根。”
其他二人听了也觉得有理,就批准了卫尉寺的参奏;但也特别交代下去,无论如何都要生擒活口,不得格杀勿论。
???
东市乐律里“醍醐坊”。坊中二楼临窗位子坐着一个年轻的贵公子,他正优雅地举起酒杯喝着佳酿。他看起来神情凝重,似乎是想着什么想得入神了,因而并未汪意到身后有另一个人走近。
那人见这位贵公子浑然不觉,便以扇子轻敲他肩头。
“在下来迟,让公子久候了,失敬失敬!”
“冯兄请坐!”陷入沉思的康王被唤醒,连忙起身相迎。
“不知公子找我有何要事相商?”冯熙开门见山问道。
“本月初五我想去游猎散心,想邀冯兄同行前往,不知你意下如何?”康王笑嘻嘻说道。
“游猎么?我倒是很久没玩了!也没那种心思……”
冯熙本以为康王找他是有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为了出外游猎,让他不禁松了口气。
康王颇能理解地点了点头。
“你的心情我能了解,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冯聪还是没消息么?”
“是啊!”冯熙长长叹了一口气,啜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难道他就这么不明不白消失了么?”原来,冯聪并未跟他的大哥连络。
康王不发一语地饮尽杯中醇酒,突然想起了冯迦陵跟他说的事。
“冯兄,近来你可听说过关于我的传言?”
“这……”
冯熙嗫嚅的态度,让康王一眼便瞧出他有事情不敢说。
“你听到了什么就尽管说吧!如果我会降罪于你,也就不会问你了,不是么?”
“最近城里谣传天象有彗星见于太微之兆,显示有人臣要窜谋王位。有些人说……”冯熙嗫嚅地不敢说。
“说什么?”康王严峻地追问。
“说……康王要谋反。”
“果不其然……”康王自顾自地说。
难怪这些日子来,呈到他手上的奏章都是些州郡层级的事务,而中央层级的官置,也只有三台、十二寺的事务性参奏才会传到他手上由他批阅。至于中枢四省的上书,他则从未见过。想来必定是其他几位顾命大臣对他起了疑心,所以把国内诸要事全扣住了,不让他知道太多。
冯熙见康王默不作声,以为他被这番话震慑住了,一时间无法承受。
“你的脸色极差,不要紧吧?”
康王一脸淡然。
“不碍事的!我只是在想,是谁要陷害我。”
冯熙忍不住说道:“末将……”一语未尽,却见康王睨他一眼,便连忙改口。“不知公子是不口记得前些时日喧腾一时的迁都之议。当时便有传看口甚嚣尘上,说李灿的上书是康王授意,而康王想借由迁都邺城来笼络朝中的汉人朝官,以利日后荣登大位所用。”
康王冷笑两声,语多不屑。
“这推论真是荒唐至极!”
“但当日李灿之议的确引发了许多北方士族惶恐不安的情绪。相信这点,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康王颔首,表示同意冯熙的话。
“而康王一向得到皇上宠信,北方士族难道不会这么想么?倘若康王说服了皇上迁都,那么世代定居平城的族人们,要不就得跟着迁徙到南边去过那黏呼呼的燥热生活;要不就是得继续留在北方但却与皇室疏远?但是他们两者都不想要……”冯熙看了康王一眼,问道:“你说,他们想到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康王直视着他。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也能推断得出,但我未必该接受。”
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物,忽尔笑了。
“别尽说这些扫兴的事!初五游猎之约,我这就与你定下了!到时可别爽约啊!咱们兄弟俩好好地比试比试,看看是谁的骑射比较有准头?”
冯熙无奈地望着他,心中的忧虑真如潮水般高涨。
第六章
六月初五,冯迦陵起了个大早,策马漫步至城西郊外。
城门内外的景色有极大的差异。城门内的市井里坊多从事商务交易或是工匠艺作,出了城门之后,放眼望去尽是一块块种植着不同作物的田地,这些土地都是城中贵族的封邑。
出了西明门再向前走,约莫半个时辰,由农奴所耕作的田地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六月的旷野,碧空如洗、草长苍劲,大风起、云飞扬。初夏的原野是辽阔而豪壮的。远远的,她望见了康玉的府邸。那恢弘高耸的门楼,充分显示了屋主身份地位的不凡。
晨间斜照的阳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抬头看看太阳的高度,她估计此刻大概是卯时,距离约定的辰时还有些时间。
时辰尚早,她并不急着赶赴康王别馆,于是她勒马漫步在这旷野之中。
她心里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不能确定待会见到消失了月余的聪哥哥会是怎样的光景。
???
城郊猎场——
数十匹人马竞奔在场中追逐着獐鹿,场上尘土飞扬。
跟在康王身边的是贺连雪。她虽然落在狩猎圈外,但是一脸兴味的神情显示出她十分投入这个畋猎的游戏,并且乐在其中。
“薛原,你去东北方将缺口堵住!”
康王拉着马缰,一面指示着薛原包围猎物,他自己则擎起弓箭,准备射杀那只目标猎物。
那边的薛原策马纵跃,这边的贺连雪也未懈怠。说时迟、那时快,她已趁着康三不注意的时候溜到了獐鹿身旁。
“阿雪,快退开!你会受伤的!”康王气急地怒吼。
为了顾及她的安全,他只好撤下搭在弓上的箭矢。
“英健,这鹿好可爱喔!你不要杀它嘛!”
贺连雪并未远离獐鹿,反而更靠近它,还一脸无辜地恳求着康王。
“啊!”守在西北方的展平大声叫道:“猎物跑走了!”
“追!”康王右手一扬,数十匹人马随即向前冲去,追捕那脱逃的獐鹿。
贺连雪见康王一点也不顾念她的请求,心下不快,一张小嘴嘟得老高。
康王见状,便走到她身边,好生地安抚道:“阿雪,倘若你不爱看我们厮杀射猎,那你自己先回别馆休息,好么?”
贺连雪别过头去不理他。
“好妹子,畋猎本来就是这样儿血闻腥的游戏。如果没有猎物、没有血腥味,也就不好玩了。既然你不爱,那就别看了嘛!大不了,下次这种场合你就别来了。”
贺连雪还是不理他。
此时,追逐猎物的人马全回来了。薛原说道:
“启禀王爷,猎物跑了!”
康王看看身边一脸不悦的贺连雪,又看看没追到猎物而一脸惋惜的人马,权衡之后便跟冯熙说:
“冯将军,麻烦你先带大家继续放马飞鹰、纵猎旷野。阿雪的身体不适,我先送她回别馆歇息,晚点再加入你们——”
语未竟,贺连雪倒是开口:
“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们好好玩吧,别记挂我了。”话说完,便一个人掉头骑马离开。
“呵呵……王爷!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你也一样啊!”
冯熙眼见康王一脸为难的样子,便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康王对冯熙的嘲笑不置可否,扬手一挥,号召大伙继续向前追捕其它猎物。
???
冯迦陵独自站在康王别馆的门外。
已经到了聪哥哥约定的时间,但为何依然不见他的身影?她不禁有点担心。
突然,她望见一个女子独自骑马朝她的方向过来,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谁。在来者不明的情况下,她决定先躲到一旁去看看那人是谁。
只见来人身穿白色劲装,长发飞扬在碧空中。原来是贺连雪。
她脸上的神色复杂,似喜似忧,目光冷峻无情,丝毫没有之前在王府中见面时的可亲与可爱。冯迦陵觉得,来人除了跟贺连雪长相一样之外,简直就是完全不同性情的两个人。
贺连雪走进了王府,随即阖上了门扉。之后,冯迦陵才从暗处走出来,心里感到有点困惑与不安。
为什么聪哥哥要与她相约在此?为什么她没见到冯聪,却见到了贺连雪?康王又到哪儿去了呢?
空气中飘浮着一抹奇异的幽香,她记得是贺连雪身上独有的芳香,香味薰然……但不知怎地,却令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
贺连雪离开之后,康王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虽然,他们顺利地射杀到两只獐鹿、一只小虎,但是他看起来并不兴奋,反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冯熙注意到他心不在焉,便低声对他说:“依我看,你不如回去看看贺连姑娘?”
康王眠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说:“我脱队了,那你们呢?”
冯熙闻一言仰头哈哈大笑。
“我们当然是要玩得尽兴!不过心不在此的猎人,或许还是回家的好!”
“谁说我心不在焉的?”
“是不是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他用力地拍了拍康王的肩。“我不会怪你把我找来了,却自个儿先脱逃的……”然后他正色说道:“这场子我替你看着,别说我不够兄弟。你快回去吧!”
康王感谢地看着他。“下次本王必定还兄弟你一个更盛大的畋猎游戏!”
说完,他暂时撇下了大队人马,转身向别馆奔去。
???
冯迦陵仍站在别馆门外,突然间她又见到有人策马过来。这次来的是个男的,她想,这会该是聪哥哥了吧!
她高兴地迎向前去,没想到等她看清来人,发现那竟不是冯聪,而自己却也来不及躲藏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康王下马问道。
“我才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这是我的别馆,我出现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冯迦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是跟人家有约!”
“你跟人家有约,约在别人家门口?这个借口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冯迦陵没有说话。她在想她该不该告诉康王,是谁约她来的。
“无话可说么?”
康王拔出腰间匕首,抵住她的颈子,大声喝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他想起前天夜里,那人说“六月初五,有人设下陷阱要捕蛇”,眼下的她难道就是个陷阱?
“你干嘛啊!?”
冯迦陵张大了双眼看他。她真不敢相信这个人说翻脸就翻脸。
“我问你!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谁指使你来的!?”
他稍一使劲,匕首微微刺进她的肌肤汨汨血丝流了出来。
“说!”
“难道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能让我碰见么?”
她见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心里有气。
想到高思曾跟她说过六月初五康王要在城西行巫蛊法术害人,她还驳斥高思胡说,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
康王冷笑两声。
“我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本王一向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倒是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躲在别人家门口,想干什么勾当!?”
冯迦陵气不过,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真是太过分了!我是来见冯聪的!”
“冯聪?”
康王顿感惊异。他一直以为冯聪若要现身,对象应该是他的大哥冯熙,没想到却是她。
“他跟你说了什么!?”康王追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冯迦陵白了他一眼,别过头不看他。
康王收起匕首,一把将她拽过来,粗声地询问:
“我问你!冯聪跟你说了什么!?”
“你放开我!”
冯迦陵使劲地挣脱他的掌握,拍拍身上衣襟。
“有话不能好好说么?我是你的犯人么?或是欠了你什么!?”
不知怎地,对于他粗暴的态度,除了气愤之外,她还感到有点心伤。
“兹事体大,你快说!”
康王别开眼,故意忽视她眼中受伤的神色。
冯迦陵从窄袖中拿出冯聪给她的短笺,交给康王。
他展笺阅读,眉头却益发紧皱,口中喃喃自语:“他是要你来帮我的么?”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冯迦陵凑上前想听他说什么。
“没什么,先换个地方再说吧!”
康王粗鲁地把她拉到后门浓荫处,平时优雅的姿态荡然无存。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么粗暴……捏得人家手臂痛死了!”
冯迦陵好不容易才用力甩掉那只拉扯她的大手。
“我问你!刚刚你在我府邸外头徘徊,是否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这儿这么荒凉,连老鹰都懒得来此徘徊,哪会有什么可疑的人!?”冯迦陵半是赌气地说。“不过……”她想起刚刚看儿的贺连雪。“她看起来倒有些怪怪的……”
???
康王又用力地拉住她的手,像是巴不得把她的手卸下来似的。
“贺连姑娘啊!我刚刚看见她进去了!”她又把他的手甩开。
“阿雪不算啦!她刚刚跟我们一起去狩猎的,后来因为一只獐鹿跟我闹脾气,我便叫她先回来休息……”康王泄气地说。
“是么?”冯迦凌沉吟道:“可是她的神色十分奇怪呢!好像是做什么大事的表情,而不是跟你赌气的神情喔!”
康王默然不语,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办。
既然冯聪把她叫来这里,想必今天在这个别馆中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而到时她会是一个很好的证人。
冯迦陵见他不说话,心里也迅速地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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