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班芙心惊了一下,瞪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又露出一笑,“如同你观察我,我也会观察你。”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帮彼此保守秘密,食言的是小狗。”
陆浅平愉快一笑,“一言为定,食言的是小狗。”
夕阳西下,陆浅平和裴班芙一块回到家,陆慕娘在门口张望,神色有些焦急,似乎等很久了。
“大娘,您怎么出来了?”裴班芙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过去扶住陆慕娘。
反观陆浅平,他步履如常,缓步走近陆慕娘。
他还不习惯把这位四十出头的美妇人当成自己娘亲,叫一声娘,实在别扭。
“浅平出门好几个时辰了,我担心他出什么事……”陆慕娘解释。
裴班芙笑嘻嘻地道:“唉哟!我的大娘,浅平哥已经完全好了,不傻了,能出什么事?以后浅平哥也会常常出门,大娘不要再自己吓自己。”
“芙儿说的不错。”陆浅平亦是正色道:“娘,我已经好了,不是傻子了,自己出门也不打紧,以后不要再为我等门。”
陆慕娘连忙应允,“好,娘知道了,娘也知道你好了,只不过心里还有些不踏实,才会出来看看。”
裴班芙挽着陆慕娘的手进门,一边道:“别在门口说话,都快到饭点了,我回来的太晚了,要赶紧去做饭,晚了,康儿这只小吃货又要哇哇叫了。”
进了门后,她便二话不说往厨房里钻,她手脚俐落,不到半个时辰便端上了五菜一汤和一锅白米饭。红烧肉是早上就烧好的,炖足了火候,她另外做了一个蒸鱼、两个素菜和一个凉菜,锅里是萝卜排骨汤。
这做饭的手艺是裴班芙自己琢磨出来的,以前她娘和她嫂子在的时候,根本轮不到她做饭,她们不在之后,为了不让瑛儿、康儿羡慕别人家的伙食,她咬牙和隔壁刘大婶学做饭,三年来厨艺已大有精进。
晚饭时间,裴家和乐融融,穿堂的大桌子坐了满满一桌,裴一石从学堂回来了,裴再思和叶东承也从村尾回来,加上九岁的裴元瑛和七岁的裴元康,以及裴班芙和陆浅平、陆慕娘母子,可说是热闹极了。
“我最喜欢姑姑做的红烧肉了,肥而不腻。”裴元康筷子挟了一块赤酱浓香、色泽油亮诱人的红烧肉,配着米饭,一口吃进嘴里,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裴元瑛哼了哼,“姑姑做的菜,你哪道不喜欢了?你再不忌口,小心以后会长成大胖子。”
她虽然只长弟弟两岁,却是早熟又懂事,会帮着挑菜喂鸡、洒扫厅堂、整理家务。
“你才会。”裴元康反击。
裴元瑛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
“你会!”裴元康丢了块肥肉进他姊姊碗里,“快吃掉!若你不吃掉就是不爱姑姑!”
“你这小子好卑鄙。”裴元瑛把肥肉挟起丢回弟弟碗里,“你自个儿吃,我才不上你的当!”
他挟起肥肉仰头就丢进嘴里,边吃边含糊不清地道:“我吃就我吃,我爱吃得很哩。”
“看看你,肥油都流出来了,脏死了。”裴元瑛蹙眉嫌弃的看着弟弟,受不了的掏出帕子帮他擦嘴角。
姊弟俩斗起嘴来就会没完没了,也为餐桌增添了许多热闹,几个大人都噙着微笑看他们抬摃。
裴班芙这时才想起来早上的事,问道:“对了,爹,您和东承哥早上匆匆赶去那间新开的羊肉铺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柳大叔、郭大婶几个人会气急败坏的来咱们家找您去主持公道?”
裴再思是彩虹村的村长,在大岳朝,村长的俸给挺不错,因此裴家虽然人多,生计上也不成问题。
至于叶东承,他父母在八年前的水患死了,裴再思可怜他一人孤苦无依,便收养了他,他除了跟裴一石学认字读书外,近年来也跟在裴再思身边,帮忙打理村里的大小事,性子越发沉稳。
除此之外,家里需要男人做的粗活,举凡砍柴、修缮屋子,夏天除草、冬天铲雪,叶东承都抢着做,他的兴趣是打猎,也常上山打些野味回来加菜。
“这事还是不要吃饭时说。”裴再思蹙了蹙眉头。
裴班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好奇,“什么事啊,为何不能吃饭时说?”
“是啊,爷爷,到底什么事啊?”裴元瑛也跟着好奇起来。
裴元瑛和裴元康的性子不像他们爹娘,倒随了裴班芙较多,一个随了裴班芙的吃货本色,一个随了裴班芙的好奇心重。
“咳。”叶东承咳了一声,道:“吃完我再告诉你们。”
好奇心是没法等的,裴班芙不死心,又想再追问时,坐在她旁边,一直低头吃饭不发一语的陆浅平忽然不动声色的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迅速写下三个极小的字。
裴班芙看到后顿时瞪大了眼睛,还用力吞了口水,闭着嘴巴不再追问,当裴元瑛还要问时,换她阻止了裴元瑛,转移了话题。
吃完饭,裴班芙迅速洗好碗筷,待收拾好厨房,她马上跑去找陆浅平。
裴家是个二进的院子,共有二间正房、三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房间都不大,一家人住刚刚好,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有座秋千,有张石桌和几张石凳。
每年中秋,院子会飘满沁人心扉的桂花香气,他们一家人就坐在院子里吃月饼、赏月,她娘亲还说中秋一定要烤肉,那是裴班芙觉得最幸福的事了……
只是那幸福在她娘亲和兄嫂走了之后缺了一个角,每到中秋,当她仰望着月亮,总有一抹淡淡的感伤。
“叩叩叩,叩叩叩!”裴班芙心急,连敲了两次门。
“进来。”
一听到回应,她立即推开了房门,只见陆浅平正坐在书桌前,小油灯点着,桌上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羊肉摊子掺了老鼠肉在卖?”
陆浅平淡淡地道:“以前听过。”
这种事在前世时有所闻,有些不肖烧烤餐厅会在高价的羊肉里混进老鼠肉来鱼目混珠,赚取暴利,因此他看裴再思凝重的神色,研判是类似的事,也因为恶心,他们才不想裴班芙在用饭时细问。
裴班芙在桌边坐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陆浅平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他明白“以前”是什么意思,她娘亲说,在她生活的那个地方,她的差事是室内设计师,就是布置屋子、修缮屋子的工匠,所以她娘亲很有巧思,常缝制靠垫、窗帘那些东西,也会画图给她爹做家俱,会木雕,还会在家俱表面用漆画图,把屋里布置得跟村里其他人家都不同。
就因为她娘亲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她才会想知道,眼前这个陆浅平在他生活的那处是做什么的,会不会也像她娘亲那样多才多艺。
兴许是因为他与她娘亲是同乡,今日确定了他的来历之后,裴班芙对他格外有亲切感,她想听他多说点那个她娘亲熟知、而她不知道的世界。
她兴致勃勃地看着陆浅平,等他回答。
他却不冷不热地道:“说了你也不懂,况且你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陆浅平不想讲,是因为讲了没有用。前世他的理想、他的抱负都因穿越灰飞烟灭了,他再也不能做他想做的事,他探访过的河道、做的研究、看的资料和花费的精神、体力,最终靠自身实力进入首屈一指的泛亚工程顾问集团,也开始施展他的抱负了,可那些努力如今都白费了,他也无法令自己回到现代。
在古代的他要做什么?能做什么?要在这个不知名的村庄终老吗?要一辈子和这个家、这些人绑在一块吗?
他感到茫然,打从他醒来后就一直在思考他的人生,至今没有个答案,偏生裴班芙还来问他前世的工作,顿时感到一阵烦躁。
“我怎么不懂了?”裴班芙眼睛亮晶晶的,“你说说看,我娘也是跟我说说我就懂了,我娘还教我英文跟阿拉伯数字哩。”
陆浅平蓦地看着她,“所以呢?你学英文跟阿拉伯数字有什么用吗?能跟别人说吗?能派上用场吗?”
裴班芙一愣,“你、你这是在生气吗?”
“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我怪老天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我跟你不同,你可以将学英文跟阿拉伯数字当成消遣,反正你日后也会跟别的姑娘一样,相夫教子,以夫为天,你不用去想别的事,也犯不着想。而我却是失去了我的一切,过去的努力全成了泡影!”说到这,他又不悦地说:“再说了,我的工作是什么,对你来说重要吗?你为何要问?只因为你想知道,所以我就必须要说?”
他真的是疯了,竟然对个小丫头抱怨起命运来,即便她的娘亲是穿越人,她对他那个世界的了解恐怕也不足百分之一,更显得没头没脑对着她抱怨的自己很是可笑。
裴班芙并没有因为陆浅平对她胡乱迁怒而生气,相反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发现他脸上情绪变化好多。
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让她联想到了一件事,她润了润唇,柔声问道:“浅平哥,你在想你的家人吗?”
陆浅平抿着唇,前世的他也叫陆浅平,但没有人会叫他浅平哥,她却叫得自然无比。
他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他不想他的家人,因为很少联络,他的父亲是个实业家,性格严肃,一年笑不到三次,母亲是唯唯诺诺的家庭主妇,唯夫是从,他两个哥哥都是成功人士,大哥是医生,二哥是政治人物,但他们平常很少交流,家庭情感相当淡薄,说不定他们还不知道他出事了呢。
即便知道,在他的灵堂上恐怕也很难挤出泪来,父亲还可能将他的死归咎于他的不听话,不肯乖乖接下他的事业,偏要去搞水土保持、环保治河等等无用的东西;母亲可能会为他的死偷偷哭泣,但也仅止于此了,他向来不是个贴心的儿子,又怎么期望她会有多悲伤?
“好,那我出去了。”裴班芙还是有眼力见儿的,她看出他的颓丧,心想还是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的好。
她起身,走到门边却没有立即开门,她想了一下,没有回头,忽然说道:“浅平哥,我不是你想的没心没肺,我只是……只是不想家人担心,也不想影响了瑛儿、康儿,不想让他们想起他们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所以才整天笑嘻嘻的……其实我很内疚,我一直抱着愧疚的心在过日子,为了救我一个人,娘、哥哥、嫂子都死了,我的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我没有资格活得不好,不但不能不好,我还要过得比任何人都好,这样才对的起我娘我兄嫂。”
说完,她开了门,默默的带上房门出去了。
看着被关上的房门,陆浅平说不出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她总是笑得很用力、很大声,原来背后,有那么大一块伤口……
他突然懊恼极了,他怎么能把命运对他的捉弄迁怒到她身上?就算有人该对他此刻的处境负责,那也绝对不是她。
第二章 离家探访灾区
一夜无眠,陆浅平的脸色明显不好,他寻思着要向裴班芙道歉,他不该把气出在她身上,她没有欠他什么,相反的,若是没有裴家人,原主和陆慕娘就无家可归了,是裴家给了他们母子一个能够遮风避雨、安身立命的地方。
“有什么事吗?”
一早,陆浅平便看到院子里裴一石、裴再思和叶东承在整理干粮,一袋一袋的往推车上放,裴班芙也在帮忙,手无缚鸡之力的陆慕娘则在旁边看着,柳眉深蹙。
听到陆浅平发问,陆慕娘忧心忡忡地道:“岐州水灾,死了好多人,你裴大叔他们要去捐物资,也不知道大水会不会再来,会不会影响到咱们崇州……”
裴再思道:“老天要把雨下在哪里,雨势会有多大,谁也不知道。”
裴一石叹气道:“若能提前知道,百姓也能提前撤离,就能免于灾难了,即便保不住身家,也能保住性命。”
裴一石有秀才功名,在镇上开了“初心学堂”,很受村民敬重,当年他原本前景看好,不料乡试那日却高烧,病了几年,他不得已放弃再考。
说也奇怪,他放弃科举之后,病却不药而癒,他便断了念想,当自己与举人无缘,开起学堂,当起授课解惑的夫子。
裴再思忧心忡忡地道:“这些年,死于水患的百姓逐年增加,因水患流离失所的难民也越来越多,朝廷不仅束手无策,赈灾的官银还大半都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没有帮助到真正需要的老百姓,再这么下去,只怕会……唉。”叹息一声,把“官逼民反”四字咽了回去。
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陆浅平一边看着劳动中的那四人,神情却若有所思起来。
裴班芙的娘亲和兄嫂死于水患,叶东承的爹娘也是在水患中丧生,大岳朝似乎有严重的水患问题,而眼下还无人解决的了,水患问题肯定令掌政者如芒刺在背。
“所以才会有治河皇榜呀。”裴班芙把两袋玉米推好,心有所感地道:“谁要能治好东河,谁就是咱们大岳的大英雄。”
陆浅平挑了挑眉毛,“治河皇榜?”
裴一石瞅了他一眼,道:“皇上贴出了皇榜,召请天下名士整治东河,若能令东河不再泛滥,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不过那皇榜贴出已整整两年了,至今未有人揭榜。”
陆浅平心里一动,他似乎找到他穿越来这里的理由了。
深夜,一抹修长身影在桌上留下一封书信,吹熄了烛火,无声推门而出,刚毅的面孔上,他的眼神炯炯发亮,不像一个夜半还未入睡之人,正是白日里动心起念的陆浅平。
他要去岐州看看,虽然知道当地目前水患严重,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唯有到了岐州才能真正了解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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