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平哥,你在看什么?”裴班芙凑过去,看到贴着招人告示,上面写着府衙要清理泥沙,在招临时工,男女不拘。
她的视线兜回陆浅平脸上,问道:“浅平哥,你想做什么?”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陆浅平微眯了眯眼,“我猜想,知府大人总要去现场巡视吧,若是咱们在现场,至少有机会见到知府大人,也比傻傻在客栈里等好。”
裴班芙打了个响指,眉开眼笑地道:“这主意不错!”
说着,陆浅平看了看两人的衣着,又道:“不过穿这样可不行,回去乔装一番再来。”
两人回到客栈,向店小二买了两套旧衣,又刻意将脸涂黑,装成一副庄稼汉和农家娘子的模样,随即往招募清淤工人那边而去。
清理河道泥沙是大工程,当地百姓遭逢巨变,多数家里都死了人,办丧事和伤心都来不及,鲜少有人去应征清运工人,因此两人很容易便得到了差事,随着工事领班和其他人一块儿来到岐河河道。
他们很幸运,第二日上工便听到知府大人来了,陆浅平两人对看一眼,伺机而动,不着痕迹地往知府大人休息的亭子里移动,有树木掩护,加上工人多,少了两个人也没人发现。
亭子里,除了身着官服的知府外还有两个人,三个人正在交谈,因为不知在商议什么要事,他们也不好贸然跳出去求见,便在树后等候时机。
“恭喜大人,这回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两足足有二千万两,其中一千万两做治河用,已经全数搬进大人的私库中,其余的,下官会看着分配。”
知府满意地捋着胡子道:“如此甚好,切记要人人有份,才不会东窗事发。”
那人陪着笑脸,笑得很是殷勤,“下官明白。”
另一个留着两撇胡子,师爷模样的人说道:“大人,前几日有个傻子呈了张治河图要见大人,说是有极好的治河方子要向大人说明。”
语毕,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知府笑呵呵地道:“本官哪里需要什么治河法子,唯有年年治河,年年治不好,尔等才有油水可分,本官也才能过得滋润快活。”
不远处的陆浅平听见这番话,唇抿得死紧,手也攥得紧紧的。
看来他是白走一趟了,当一个父母官只想贪墨,他纵然有再好的治河法子也是枉然,因为正如那无良知府所说的,他并不想治河,治河只是他们贪污的掩护。
裴班芙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浅平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陆浅平沉着脸摇了摇头,裴班芙会意,也噤声了。
一会儿,工班领头来请知府过去视察,等他们走后,陆浅平拽起她的手转身离开。
“走吧,无须再待下去了。”他目如寒星,头也不回的说。
裴班芙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浅平哥……”她也对知府很失望,可是就这么回去她又有些不甘心。
难道他们什么都不能做?知道了知府贪墨的事,就这么放过那帮人?治河的一千万两全入了知府的口袋,那百姓怎么办?
她越想越气,越气便越不想就这么离开。
陆浅平当机立断道:“那些人都是一丘之貉,良心早被狗吃了,在这里多停留也是无用,回去再找别的法子。”
两人回到镇上,神情显得疲惫,疲惫中还带着一丝沮丧。
陆浅平牵着裴班芙的手走进茶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起便握着她的手,借着两人要落坐之际,他才不着痕迹地松开。
裴班芙的耳根子蓦然一热,脸也微微发红,其实一路上,她都很享受被他牵着的感觉,一点都不觉得他牵她的手是在冒犯她,或吃她豆腐。
她对他的感觉和来时已大不相同,她觉得他们亲近了许多,虽然谈不上冒了什么险,但就是有种共患难的感觉,这或许就是她娘亲说的革命情感。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陆浅平,他正看着窗子外,眉角微挑。
她喝了口茶,偷偷打量着他,半晌后忍不住问道:“浅平哥,你在想什么?”
陆浅平回过神来,他正色地看着她道:“我找到我要做的事了。”
裴班芙一对眸子灵光闪动,好奇地问:“你要做的是什么事?”
陆浅平喝了口茶,道:“我今天明白了人微言轻的道理,我若想要治河,得先求功名。”
闻言,裴班芙脸上闪过一抹错愕,“求功名?”她压根没想到他要做的事是考科举。
陆浅平眼底毫无一丝波动,他平心静气地道:“如果我成了知府,那么我就能决定要如何治河,也能把那些贪官污吏治罪。”
“啊?”裴班芙瞪圆了眼,心里一阵咯噎,“你的意思是,你要做知府?”
这这这……套句她娘亲说的,天方夜谭!他怎么能在顷刻间便决定要考名功、做知府?
他这目标会不会太不切实际了一些?
“不一定要是知府。”陆浅平眼眸里波澜不惊,最终道:“总之,必须是个有功名在身上、说得上话的人。”
裴班芙润了润唇,“浅平哥,考功名会不会太、太耗费时间了?”
考功名岂是那么简单的,若功名那么好考,她爷爷学富五车,又怎么会一辈子都考不上?因为要治河而考功名的做法根本是旷日费时、本末倒置。
“除非考试是五年、十年才举行一次,否则哪里会浪费时间。”陆浅平气定神闲的说。
前世他是学霸,还有令人嫉妒羡慕的过目不忘本领,为了补强看书的速度,他学了速读,可以一目十行,他有信心可以过关斩将,拿到他要的名次。
“浅平哥,你好像太乐观了,科举不是那么好考的,就算五年才举行一次,就算你足足准备了五年之久也未必考得上。”裴班芙苦口婆心地道:“你还是快点打消考功名的念头,想想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参与治河比较实在。”
陆浅平对她大泼冷水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问道:“你说说这里的考试制度,我做个参考,也好制定往后的读书计划。”
裴班芙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有心要他打消念头。
她将椅子拉前,整个身子往前倾,瞬也不瞬的瞪视着陆浅平,“浅平哥,你听好了,大岳朝的科举考试有四级,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要取得科擧资格要参加童试,童试分为县试、府试、院试,院试合格取得秀才资格,我爷爷就是秀才,这只是入学考试,只是入学考试啊!”
她爷爷是开学堂的,她对大岳朝的科举制度自然有所了解。
陆浅平看着她夸大的肢体和表情,有些想笑,他端茶喝了一口掩饰笑意,一本正经道:“我明白,跟我们那里的制度差不多,你继续说。”
裴班芙蓦然有些泄气,她娘亲说,他们那里的百姓从小考到大,且不分男女,还不是为了求功名而考试,考试只是为了有学堂可上,每个人最基本都要读书十二年以上,每个人都会断文识字!
既然陆浅平是从那里来的,自然习惯了考试,她的恐吓还会有用吗?
“不说了。”她意兴阑珊的靠向椅背,“你若真要参加科举考试,详细的回去问我爷爷便可,他老人家肯定会很高兴为你解说。”
“怎么突然丧气了?”陆浅平饶富兴趣的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莫名的想捏一下。
裴班芙嘴角一勾,“你想做的事我阻止不了你,就如同我想做的事也不会被他人所左右一样,所以我不说了。”
陆浅平一笑,“咱们明日便回半月城。”
“嗯。”裴班芙自然同意,出来这么久,家里肯定急死了,而且,她心中另有盘算。
等回了家,听到她爷爷讲那一关又一关的科举考试制度,竞争之激烈……嘿嘿,他肯定就会自己放弃科举的想法,也不必她在这里多费唇舌了。
两人离家半个月,回家自然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加一通训。
陆慕娘连忙护着他们,“裴大哥,人平安回来就好,就别骂他们了。”
裴再思蹙眉道:“你们倒是说说,出去这么久是去哪里?去做什么?”
陆浅平道:“去岐州。”
裴班芙道:“去散心!”
两个人同时说出口,但答案却是不同,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脸上浮现问号。
裴班芙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喉咙,她瞪了陆浅平一眼,连忙陪笑道:“我们是去岐州散心!”
真是的,浅平哥怎么可以实话实说?要是她爷爷和她爹知道他们跑去因水患正乱着的岐州,肯定又会再挨一顿骂。
“你这丫头在胡说什么?”这下子连默不作声的裴一石也皱起了眉头,“怎么会去岐州散心?不知道岐州眼下是什么情况吗?”
裴班芙眼珠子飘呀飘的,顾左右而言他,“就……就是去走走看看……而已。”
裴再思板着脸,忍无可忍的拍桌,“裴班芙,你给我从实招来,你们究竟去了哪里?”
眼看裴再思动怒了,裴元瑛有些害怕,她扯了扯裴班芙的衣袖,小声道:“姑姑你就快说实话吧,别惹爷爷生气了。”
怎么连瑛儿也听得出来她在说谎啊?裴班芙讷讷地苦着脸,伸手摸了摸鼻子。
哎哟!都要怪浅平哥,他没说出岐州两字就没事了,如果说去锦州玩还能圆得过去,可浅平哥都说出口了,这下要怎么办才好?
“不是去散心,是去看岐河。”陆浅平突然出声,眼眸中甚是坦荡。
裴班芙惊讶地抬眼看他,敢情他要实话实说?
“看岐河?”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陆浅平,神色皆讶异不已。
裴再思蹙眉不解地问:“浅平,你为何要去看岐河?”
从他们留下的纸条,可以看得出来芙儿是跟着陆浅平去的,那么主张要去岐河的人自然是陆浅平了。
陆浅平淡定地道:“我想看看岐河发生水患的原因。”
他不想遮掩了,而且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也遮掩不了,不如坦诚告知。
“哦?”裴一石来了兴趣,“浅平,你怎么会想看岐河发生水患的原因?”
陆浅平道:“我想了一些治河的法子,想看看是否能派上用场。”
闻言,裴一石的眸光动了动,“你想了治河的法子?”
陆浅平点头,“是的。”
陆慕娘面色一变,急急拦道:“浅平!想什么治河的法子,快别胡说了!”
裴一石看着正色的陆浅平,倒是不置可否,“所以呢?派上用场了吗?”
陆浅平蹙眉摇头,“并没有,当地知府根本不想治河,只想从中贪墨,唯有治不好河,方可年年贪墨。”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水患为何不能根治?原因众说纷云,但官员贪墨是其中很大的问题,只是没人敢去触碰,在这个民不与官斗的时代,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陆慕娘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浅平,你就不要管什么治河了,那不是你该管的事,现在你病也好了,就跟着你裴大叔和东承学学怎么修缮房屋或者种田打猎,不然就到镇上的打铁铺谋个差事……”
陆浅平正色道:“不,娘,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考功名,考了功名,当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才能治河。”
陆慕娘听得大惊失色。“你这孩子为什么一直说治河?你会治什么河了?挡人财路,弄不好要杀头啊!”
陆浅平平静地注视着陆慕娘,轻声但坚定的道:“娘,因为畏惧强权,就要任由每年河水泛滥,带走无数生命吗?”
听到这话,裴班芙愣愣的,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她突然觉得陆浅平身上有道光,让他整个人闪闪发亮。
虽然他这套理论她已经听过了,当时她还一心想阻止他,可现在,他说得那么正气凛然,神情看起来那么的刚正又神圣不可侵犯,彷佛任何要他打消念头的人都该感到羞愧。
“浅平。”陆慕娘惊愕地看着他,不由得语塞了,一时间,她有种这孩子好像不是她的孩子的感觉……
“浅平,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志向,实在叫我太惭愧了。”叶东承一脸折服。
就在众人或惊愕或叹服之际,裴一石却突然鼓起掌来,他看着陆浅平,眼中流露着激赏,“好!这孩子有出息,说得太好了。”
“裴老爷子。”陆慕娘欲言又止地看着裴一石,“浅平他根本不会什么治河,您也知道他傻了多久,他现在说的这些话都不能当真。”
裴一石玩味地看着陆浅平,“可是他现在不傻了,不是吗?”
“不错,浅平哥他不傻了,不但不傻,还聪明的很哩,要考功名,绝对不成问题!”裴班芙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第一个跳出来声援陆浅平的人,早把她想借助众人之力打消陆浅平考科举的计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浅平,你真的有心想考取功名?”裴再思端正了神色问道。
“是的,裴大叔。”陆浅平没有一丝犹豫,答道:“我要考取功名,进而治河。”
裴再思目光在他坚定的脸上掠过,他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那么就坚持到底,莫要半途而废。”
陆浅平神色严肃而认真,“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裴大叔。”
裴一石笑呵呵地道:“那你可要早点着手准备了,距离童试只有半年的时间,只怕你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陆浅平道:“所以了,爷爷,我想请您做我的老师,请您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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