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小姐确实说过,身为家生子的燕云以后将作为她的陪嫁丫鬟,随她去夫家。
只是,无端想起今夜宫宴发生的那场意外,杏雨对于燕云问的“会是裴公子吗?”这个问题,答不上来。
会是裴公子吗?
答案,或许只有上天知道吧。
“燕云,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谁都不能未卜先知,或许小姐也不清楚,未来姑爷会是何许人也?”
“姻缘之事,该是月老操心的事儿,咱们只需要把小姐照顾好就够了。”
杏雨双手把着门,在关门之际,她看向门外身上披着厚袄子的燕云,道:“夜深了,快回去睡吧,不管最后花落谁家,咱们都只忠于小姐一个人。”
“嗯,杏雨姐姐说得对,咱们是小姐的人。”燕云听完杏雨所言,已不再想知道,会不会是裴公子了。
像她家小姐这么好的姑娘,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夫婿。
第36章 36
第二日清晨。
风雪停。
一早, 宋云舒便被落在院里的一群山雀,发出的阵阵“叽叽喳喳”叫声给吵醒了。
眼下,她正拥着被, 后腰软软地靠在长长的引枕上。
雪白的寝衣领口微微敞开, 能瞧见两道细致匀称的锁骨,两边肩膀耷拉着, 整个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榻上。
神情犯懒、双目无焦。
杏雨撩开珠帘,踏入内室, 就瞧见她这副样子。
看得出来, 这是还没醒透呢。
青丝盖住了云舒的半边脸颊,她见着杏雨, 一只手捂着嘴打哈欠,睡眼惺忪, 带着几分慵懒憨态。
“杏雨,早啊。”
“小姐,晨安。”杏雨笑盈盈地同她问安。
杏雨先将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随后, 又去靠墙那儿的高脚案几处, 把燃了一夜的烛火吹灭。
窗外鸟鸣不息。
数只山雀飞成串儿,一会儿落在屋檐, 一会儿又落在空无一叶的海棠树枝头上。
庭院里,扫帚清扫积雪,发出的“唰唰”声也穿插其间,暖阳高照,白雪刺眼, 宋云舒下意识抬手遮眼。
“小姐,要奴婢去将窗子给关上吗?”
“不了, 开着吧。”云舒将颊边散落的发丝拨到脑后,“炭火烧了一夜,闷得慌,也该让屋子里通通风了。”
“好。”杏雨乖巧应道。
待云舒适应房内银白耀眼的光线后,杏雨才姗姗走回到床榻前,躬身过来服侍云舒起床穿衣。
主仆二人,静默着穿好衣裙,洁面,绾发,上妆。
其间,谁都没有开口提及昨夜之事,好似与顾衍的那场拥抱、意外的一吻,未曾发生过一般。
杏雨是因为守诺。
而云舒。
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了。
毕竟上次酒醉醒来的第二日,她也不记得醉后之事。
记得?或是刻意忽视?
杏雨无从考证。
**
简单用完早膳,趁着今日天气好,云舒便跟杏雨提及说是打算出去逛逛。
云舒想着先去周府接上周窈窈,然后再去梁园找梁玖叙旧。
上次见梁玖,他还病着,昨日宫宴他没参加,不知身子好些了没?周窈窈的二姐姐好不容易得了嫡子,她去参加外甥的洗三宴也没入宫。
生辰宴,她又没请他们过府。细算起来,她的确好久没见到两位好友了。
怪想的。
只是,还未等云舒收拾好出门,章氏却先到了她的海棠院。
院子里的下人,瞧见当家主母过来,个个都赶紧撂下手上的活计,纷纷躬身朝章氏行礼问安。
章氏不常到云舒的海棠院来,但院里伺候云舒的下人,甭管是负责庭院洒扫的粗使丫鬟,还是房里伺候的贴身婢女。她可都是让人把他们的底细摸透了的。
云舒懒散又不爱管事,免不了时间长了,就有那刁奴胆敢欺瞒主子,平日里海棠院的事,章氏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
可若是这些人胆敢对她的云舒存有二心,她必定将人发卖得远远儿的。
章氏的心地善良,向来只对自家夫君和儿女。对于府上不听话的下人,这位主母的手段,可从来都算不得轻软。
瞧这一院子,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便可见一斑。
杏雨在屋里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她朝章氏福了一礼,“奴婢给夫人请安。”
“嗯,舒舒呢?”
“还没起?”
“起了,小姐在里头呢,今儿个小姐非要张罗着自己描眉,不让奴婢帮忙。”
“夫人当心脚下。”杏雨走到章氏右手边,和黛鸢一左一右地扶着章氏迈过那道六七寸高的门槛。
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撩起,云舒露脸出现在章氏眼前,“娘,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不,你昨日不是醉了,娘不放心所以过来瞧瞧你。”
借口过来瞧她不过是幌子,其实,章氏是想问云舒关于昨日见裴大公子的事。
想知道,她是否满意对方?
今日一早,章氏便收到了裴家秘密递来的消息,知裴陵川见过云舒后对她很是满意。
男方那边,已经率先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若云舒这边没有异议,那他们两家近日,便会开始公开议亲了。
章氏有事问女儿,因而房内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眼下母女俩正靠坐在内室窗边那架暖榻上。
“舒舒,娘过来便是想问你,昨日见过裴家大郎后,你可还觉得满意?”
云舒先是拨了拨手腕上那只莹润透绿的玉镯,随后才看向母亲,“娘,女儿对那裴公子是满意的,他人生得好瞧着也面善,料想他既然过得了你和爹爹的眼,便差不了。”
“女儿相信你们的眼光。”云舒冲章氏笑道。
章氏听罢,也是一脸喜不自胜,看来云舒这是全凭父母做主的意思了。
她就说嘛,这裴家大郎确实是个好的,她和宋昱精挑细选选出来的未来女婿,自家女儿肯定满意。
“那就好,那就好。”章氏欣喜不已,她拍了拍云舒的手,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娘还怕你不喜,不过这头一回议亲,也没那么着急。他裴家是想早些迎新妇进门,但咱们女方家总得再探探对方的品性再说,毕竟关乎你一生的大事,可半点马虎不得。”
“嗯,女儿都听爹娘的。”云舒乖巧应道。
章氏又再问:“那关于婚事,舒舒还有没有什么顾虑?若有,娘也好早些同裴家那边去说。”
“对了,听说那裴陵川还未通晓人事,到时可要提前寻个试婚的女子过去瞧瞧?”
高门大户里,总有些别于寻常百姓的规矩,试婚这一习俗在世家大族之中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相反,反倒成了彼此墨守成规的定律。
不过,世家子弟婚前没有碰过女子的极少,若真有,那女方家也会要求派女子去男方家试婚,当然这女子选的也不是旁人,多是女方家的丫鬟。
这人也不能随便选,需得模样身段样样出挑,以示对男方敬重,同时又不能盖过自家小姐的风头。
待到小姐嫁进男方家门,这试婚的女子也会被抬作姨娘,也就成了府上的半个主子。
因而,许多人便争着想做这试婚人选。
只是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怕是一百桩婚事里挑不住一两桩来。
大多数官宦人家,家中男子长到十五六岁,主母便会开始给儿子房里安排通房。
甚至有些人家,正室还未进门,就提前纳了妾氏进门的。
当年章氏嫁给宋丞相前,那邹姨娘便是最初教导宋丞相人事的女子,可她倒不是通房丫鬟出身,而是原来府上家塾里邹夫子的独女。
邹家夫妇俩接连害病没了,她一介孤女,没了依仗,又无处可去,便被当时的宋老太爷做主聘给了嫡长孙宋昱做贵妾。
因而,宋丞相对邹姨娘的感情深厚,不仅仅是因为二人自小相识,更是因为邹姨娘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娘,不要找试婚的女子。”云舒拒绝章氏的提议,这种事她完全没办法接受,她明白她娘是出于好心,更是为了她考虑。
“为何啊?”章氏不解,直言不讳道:“这不试婚,万一对方是个不中用的,以后后悔都没地方说理去。”
先前可就有过这样的例子,那女子一生都被困在男方家里,至死都是处子之身不说,还被人折磨得精神失常。
章氏光是想想都担忧不已,万一那裴家大郎......不行,这事儿不能由着云舒,于是她坚持:“不成,这事儿,你得依娘。”
“娘,我接受不了,我不想我的夫君,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女人。”
“这有什么?你爹不是也有过别的女人吗?你见娘介意过吗?”
“不一样的。”云舒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娘。
章氏问:“怎么不一样?”
“爹爹有过旁的女人不假,可是娘,爹爹这些年除了你再没旁的女人了,连柳姨娘都成了摆设,外人不知难道娘还不知道吗?”
“前不久SS及笄,柳姨娘提出想落发出家,娘你都答应了,可是爹爹却不愿意,只答应她代发修行,娘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为何?”章氏不解问道。
“那是因为爹爹心里有你,他不愿意让你难过,娘难到不知道,若是柳姨娘出家了,那爹爹名义上的女人便只有娘一个了,以爹爹如今的身份地位,又值壮年,多得是想往咱们府上塞人的。”
“不管是同僚亦或是下属,更甚者皇室宗亲,想要讨好爹爹的都不在其数。如爹爹这般生得俊美儒雅又身居高位的男子,女儿想,哪怕不求名分,也会有女人愿意跟他的。”
“或许,这些年爹爹碰上过无数回,但他却从未在娘亲面前提过......”
章氏一时哑然,她从未想过,宋昱不成全柳姨娘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问过他,他却只是解释说,柳姨娘毕竟是他的表妹,她无亲无故,又生得过于貌美,离了府,恐有危险......
章氏是相信他的,毕竟他与柳姨娘除了那被迫的一次意外,二人这些年从未同过房,他从不过问柳姨娘。
柳姨娘更是,整日躲在自己的院子里。
彼此都将对方当成了洪水猛兽。
可乍然听云舒这么一分析,章氏突然就回过味儿来,宋昱为她做的,只怕远比她想象的多。
妾氏暂且不提,章氏最担忧的还是子嗣问题,毕竟裴家不是普通官宦人家。
“可是舒舒,裴家是流传近百年的世家大族,若你真嫁到他们家,以后就是宗妇了,宗妇除了执掌中馈,处理宗族之事,还要替夫家延绵子嗣,那裴家你也知道的,有哪一房人丁稀薄的,个个都是六七个孩子,若是不纳妾,叫你一个人生那么多孩子,娘怎么舍得?”
“若你再像娘这般,身子骨不好,只得你一个孩子,此后再难生养,该怎么办?娘有你兄长,有你爹爹顶住族中的压力。”
“可你不愿夫君纳妾,到时真的如娘一样,子嗣不丰,再无妾氏的孩子养在你膝下,你要如何自处?”
章氏不敢细想,若那样,她的云舒只怕会如折翼的鸟儿,再也不会飞了。
她会失了自由,也会失去欢笑。
闻此,云舒却是半晌凝眸不语。
且不说她身体康健可以孕育子嗣,就算她不能生,她也是不同意给自己夫君纳妾的。
她做不到。
别人她管不着,但她从小接受的思想,只能是一夫一妻。
“娘,妾氏与子嗣,这是个两难的选择。可我想相信裴陵川一次,若他能答应我,今生唯我一人。那我便嫁他,若他犹豫或是办不到,那女儿绝不愿将就这一生。”
“我宋云舒,对天地立誓:此生绝不与人共侍一夫。”
“作为男子,定国公顾婺茏龅剑我的爹爹和兄长也能做到,他裴家流传百世,独独有一儿郎,此生为我破例不算为难。”
宋云舒牙尖嘴利,道理一套一套的,章氏说不过她,俄而,细想下来,又觉得云舒说的也有道理。
她竟驳斥不了。
其实,她换位思考一番,又觉得云舒所言,才是一个女人对夫君正常的态度。
该是唯尔不可,绝不与她人共享,亦是无关乎子嗣。
以往宋昱有其他女人,她确实是不在意的,可如今他这十多年里除了她,他就没碰过别人,若再让她给他纳妾,扪心自问,章氏做不到。
就算宋昱想,章氏估计都不会答应。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她自己已经活成了别人眼中的“妒妇”了,她们母女俩都是同一种人,对自己在意的人或事,那是分寸必争,半点都不带乐意分享的。
对男人自然更是如此。
没有人会乐意,与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对此章氏深有体会。
房内一时静默无声。
忽而,章氏启唇道:“正好五日后,慈恩寺有场祈福法事,我同裴家大夫人约好了,那日你也随我去吧。”
章氏意有所指地笑道:“你的婚事总该叫你自己欢喜,有什么当面问清楚,总好过从别人嘴里听来。”
“也好叫你俩,再说上几句话。若你最后满意,咱们跟裴家就把这亲事给定下了。”
“谢谢娘。”云舒终于笑了。“娘对女儿真好。”
“有啥可谢的,娘就你跟你妹妹两个女儿,谁不知道咱们宋府的姑娘个个都金贵着呢,道一句宋府女百家求也不为过,是因为你对那裴家也满意,娘才乐意的。”
章氏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小脸,颇为不舍,“总觉得我的舒舒还年少,娘也没养你多久,就要替你议亲了。你兄长和妹妹都留在家里,独独我的舒舒,我的舒舒要嫁到别人家去......”
章氏说着说着,竟哭了,云舒手足无措,只能搂着她安慰:“娘,莫哭,莫哭......”
“娘――”
眼看,安慰不起作用,云舒干脆抱着章氏一起哭了起来。
......
__
五日后。
宋云舒一早便同母亲出了府,在雾枫山山脚下“巧遇”了裴大夫人一行人。
于是,两家官眷,相携上了山。
裴陵川自见到云舒起,便一直在偷偷打量她,云舒发现他似乎天生爱笑,每回云舒仰头去看他时,他总是对她笑得格外灿烂。
连头顶的朝阳,都不及少年的笑颜。
对于上山的几百步台阶,云舒头一回,生出它们太短之感。
今日出入佛门之地,两人都穿得素净,然再素净的衣衫,在对方眼里都是绚丽无比的。
章氏和裴大夫人一路说着话。
裴大夫人聊起他们在雍州的趣事,章氏则聊到最近上京流行的妆容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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