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见了,以手抵唇,低低笑骂一声:“傻子。”
声音太轻,顾衍并未听见。
没有急着回去坪埕巷,云舒领着顾衍又转去玉京街,到醉仙楼对面的一家专门兜售瓷器小物件的铺子,去取半月前让掌柜特意定制的东西。
马上便要过年,如今府上和铺子上,更是有一堆事等着云舒处理,今日过后,直到上元节过完,这期间,云舒都不可能再到梁玖府上来看他了。
趁着今日还有时间,得把手上这东西给梁玖。
这东西由一个黑沉沉的木匣子装着,云舒从掌柜的手里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便合上了,因云舒背对他而站,顾衍离得远,并未看清里头装的是什么。
出了铺子,云舒将匣子紧紧地抱在身前,她一路上走得十分小心,像似抱着什么绝世珍宝,生怕磕坏了。
“舒舒,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顾衍问。
“是我为阿玖准备的生辰礼物。”
大年初一是梁玖的生辰,那日云舒要回宋家老宅祭祖,不能当面替他庆贺了,所以打算今日提前把礼物给了。
“哦.....”顾衍心中吃味,将脚下的积雪踩得“咯吱咯吱”响,心想:你对他可真好,这么些年,你还未送过我任何东西呢。
云舒似有所思,突然停下步子,伸手往袖口一掏,抓过顾衍的手,将东西放在他手上,“喏,这个送给你。”
顾衍怔怔地看着,那张摊在自己手心的纸张,翻开后看了两眼,惊喜得无以复加,“你,你......在哪儿寻到这个的?”
“阿衍哥哥还满意吗?”云舒眉眼弯弯地唤他。
那日,当着众人的面唤过“阿衍哥哥”后,顾衍便要求云舒,以后私底下也这般唤他。
他心里欢喜。
云舒感动于这两日顾衍的帮助,又念着他从未对她提过别的要求,也就答应了。
“听说你喜欢玉雕,一直在找趁手的工具,却许久都未寻到,我平时喜爱看杂书,这些是我自己按照古籍上画下来的。”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能。”顾衍的兴奋掩饰不住,“我认识一位手艺很厉害的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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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街上,各色幡旗迎风招展。
冒着严寒出来置办年货的人不少,整个上京城,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年味儿。
肉摊、酒肆、烟花爆竹铺子......随处可见的人挤人,叫卖招来声更是不绝于耳。
顾衍怕挤着云舒,拉着她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子。
临近梁玖府邸之前,在巷子口碰上一家,这两日才刚开业的干果铺子。
那铺子门口正架着一口大锅,锅里在炒栗子,而门口等着的百姓则排起了长龙,空气里满是属于栗子的甜甜香气。
不知道是谁妄言,萧索冬日若没有糖炒板栗相伴,便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云舒虽不敢苟同,但糖炒板栗,她是爱吃的。
她偏爱它沙沙软糯的口感,清甜的香气,更爱它甜度适中的滋味。
“想吃吗?”顾衍突然侧首问云舒。
“嗯。”云舒点点头,这没什么好推拒的,她确实有些想吃,“可人太多了,还是算......”
还不等云舒说完,顾衍便出言打断了她。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
顾衍扬了扬眉,笑着将云舒带到一处避风的菜摊子后面。
若说不动容,那定然是假的,顾衍生来便是天子骄子,料想从未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如今却愿意冒雪排队为她买糖炒栗子。
顾衍从容不迫地走到人群后面,默默排起了队。
云舒目不转睛地盯着顾衍的背影,他一身华服,鹤立鸡群一般地站在人群中,与周围身穿粗布、身背背篓的百姓格格不入。
一锅新炒好的栗子出锅,两名伙计拿出粗缝隙的簸箕,两人配合着转动簸箕,将栗子中的砂石筛掉。
只余干净香甜的栗子。
前头排队的人渐渐减少,终于轮到顾衍,他从挂在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角碎银,递给店家,“不用找了。”
店家乐呵呵地接过银子,拿在手里颠了颠,接着手脚麻利地用纸袋装了满满一袋子栗子递给顾衍,“客官,您的糖炒栗子,小心烫。”
顾衍将冒着热气的栗子,揣在怀里,冒着雪,低头往回走。他肩宽腿长,连与人错身,都始终维持着得体的仪态。
风吹起他筠雾色的发带,细长发带撩落嘴边,又回落至身前,顾衍无知无觉,只顾护着那怀里的袋子栗子。
云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由远及近,本来平静无波的心绪逐渐泛起涟漪。
云舒的嘴角渐渐地勾起一个弧度,她举着伞,快步走到那人身边,垫着脚,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吗?”顾衍将云舒往身边一带,顺势接过她手中的伞,替她撑着。
而他自己,半边身子依旧暴露在风雪之中。
“阿衍,还有六十日。”云舒仰头与他对视。
“什么?”顾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顾衍......”云舒正色道:“今日之前,我总觉得嫁给你,不过是一件奉旨照办的事情。”
“本不是我真心愿意的事情。”
“你同我,门当户对,容貌相当,看起来确实再难找出第二个,像你一般与我适配的男子了。”
听到这里,顾衍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蚊子了,但理智告诉他,先听云舒把话说完。
“可就在方才,我突然意识到,对于嫁给你这件事,我不那么排斥了。”
“顾衍,你很好。”
“云舒......”顾衍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承诺过会对她好,他心悦她,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云舒从顾衍怀里掏出一颗栗子,剥了壳,将栗子一分为二,一半喂到顾衍嘴里,一半塞到自己嘴里。
“甜吗?”
“嗯。”顾衍微微颔首。
云舒踮起脚,凑近顾衍耳边,甜声道:“顾衍,栗子很甜,而你,我有点喜欢。”
“六十日后,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第47章 47
云舒说完, 便带着轻快的笑意退开了,而顾衍则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傻愣愣的, 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若不是他那双清亮的眸子, 一直落在云舒身上,云舒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摄走了魂魄。
不然怎会跟个提线木偶似的, 肢体僵硬、不协调到惹人发笑。
“舒舒,你真的, 真的对我......”
顾衍灼灼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云舒, 男人难得说话支支吾吾,这副不自信的样子, 与他平日展现出来的从容自信大相径庭。
云舒饶有兴致地看了男人片刻,俄而, 露出一个灿然的笑,“真的,真的喜欢。”
虽然喜欢你还不够多, 但是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云舒默默在心里补上这句。
闻言, 顾衍先是满脸不可置信, 继而嘴角又按耐不住欣喜,而隐隐上扬。
那张向来清冷疏离的脸, 霎时附着上灼人的暖意,神情也变得异常温柔。
**
盐霜似的雪粒陡然间由小变大,不甚宽敞的油纸伞檐下,是两个心意逐渐相通的人。
一把伞,遮不住扑簌而下的鹅毛大雪。
“舒舒,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们赶紧回去吧。”
“好, 走吧。”
顾衍将怀中尚有余温的栗子放到云舒怀里,喜笑颜开的重新牵住云舒的手。
顾衍的手掌宽厚,温热,冷白的手背肌肤上显出几道淡青色的脉线。
这双手,说不出的好看。
云舒不动声色地甩动了一下手腕,垂眸打量顾衍那莹白如羊脂玉般纤细、修长的手指。
她与他,在宽袖的遮掩下,十指紧扣,徐徐向坪埕巷中最大的那座宅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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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宅,卧房内。
梁玖这次伤得极重,连太医都断言,他这身伤至少得休养三月才能下地。
若想要恢复成往常那般,行走自如,没个半年是不行的。
但他也算因祸得福,赶上黄老大夫的关门弟子裴D还未离京。
这位裴大夫,不但施针将伤势危重的梁玖给救了回来,还顺手将他之前体内剩余的寒毒给解了。
待伤势一好,以后每年冬日,他便不会再难熬了。
裴大夫年不及弱冠,却医术精湛,他立志游历四方,悬壶济世,并不长居上京。
裴D常年行踪不定,只有每年师傅忌日这段时间才会回京。
这次因为要替梁玖诊治,为着方便,裴D这两日都歇在梁玖的府上。
梁宅虽大,但仆从甚少。
庭院深深,房屋比人还多,时常让人觉得空寂。
云舒他们回去时,房门未关,恰好碰上裴D躬身站在床边,将梁玖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收回。
阿七不知为何没在房间里伺候。此刻,房里只剩大夫和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的病人。
裴D背对着云舒他们,边收拾针包,边说道:“梁公子,你作为我的病患,裴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提醒梁公子一二。”
“裴大夫医者仁心。”梁玖态度诚恳地夸道 ,忍着疼,将脸转向裴D,眼神示意,“您请说。”
“这两日关于梁公子的事,裴某也略有耳闻,昨日只顾关心梁公子伤势,有些话便未曾提起。如今,你已没有性命之忧,有些医嘱,便需得告知你才好。”
“梁公子,你的脉像沉细无力、面色苍白、神情倦怠,此乃肾虚、精│血亏空的表现。”
“裴某想提醒梁公子,此后半年内,梁公子切忌,不能再有任何房事,包括自渎,否则,你的身子便要彻底坏下去了。”
“我......”,梁玖脸都烧起来了,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地良心,对于这件事,他也不想的,当时感官压过了理智,他和她全凭本能行事。
因而,做过了头。
严重伤及根本。
“那对方会不会――”梁玖强忍羞耻问道。
裴D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低眸,睨了床榻上的人一眼,“梁公子听过牛犁地的故事吗?”
“牛犁地?”
“这是什么故事?”
梁玖一脸茫然,看样子是真不知道。
裴D嘴角的笑意顿时绷不住了,先是手握成拳,抵唇,假意咳嗽一声。
“喀,喀喀!”
他好心替梁玖解惑,“男人好比一头牛,而女人就是一块地,你说,是地会被耕坏掉,还是牛会被累死?”
梁玖:“......”
不是,大夫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门外,
云舒讪讪地摸着鼻子,脚下进退两难,听见这种事,可真叫人难为情。
她下意识转头去瞧身边的顾衍,发现这人已经脸红到脖子根│儿了,跟滚过沸水的虾似的。
整个人,熟透了。
――
还不等梁玖消化完,屋里的裴D又再度开口,这次语气正肃了许多。
“梁公子,你先前中过帐中香,此香性烈,如何解的药,想必梁公子比在下更清楚。”
“梁公子可知,这香除了用于男女之间助兴,还有何功效?”
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之事,又重新盘踞在脑中,榻上的男人已然面颊通红。
那玉白的耳珠,红得滴血。
医者无畏,这种事他们见多了,裴D一派淡然。
梁玖努力平息不自在,作为病患,不敢隐瞒,“在下不知,还请裴大夫明言。”
“此香是宫中流传了几十年的秘药,原是妃嫔为了固宠所用,经过数次改良,里头加了许多助孕之药,裴某只想告诉梁公子,普通的避子汤对此香无效。”
普通避子汤无效。
这句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被震慑住的不单单是卧在床榻上的男人,还有站在门外,正欲跨门而入的的宋云舒和顾衍。
两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梁玖,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皆是说不出的凝重。
若是雅莹郡主因此有孕,那该如何是好?
梁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这么心慌无措过,他已经伤害过那个女子一回了。
若是,
若是她......
梁玖不敢深想,只恨不得当日没有去那场赏梅宴才好,或者他当时能再克制些,及时撤出......
只可惜,如今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裴D走到在圆桌边坐下,注意到云舒和顾衍进来,也只是微微点头寒暄,既然他与梁玖的谈话内容已被这二人听到,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裴D不日便会离京,有些话,他觉得自己身为大夫,有必要提醒自己的病人。
随即,裴D提起桌上放置的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润过嗓,又继续刚才未聊完的话题,他语气淡淡道:
“裴某只是想提醒梁公子,若那女子是你的夫人倒是无碍,若不是,这避子汤还是用裴某手中这张为好。”
说着,裴D掏出怀中那张,自己今早写好的方子递给云舒,示意她拿去给梁玖瞧瞧。
云舒接过那张字迹张扬飘逸的药方,垂眸,极快地扫了一眼,这些字她倒是每个都认识,但此药方中的各味药材所治病症,她却是一窍不通。
云舒走到床榻边,将药方转交给梁玖。
这事儿,她和顾衍没有立场插手。
裴D解释道:“此方温和,对女子的伤害较小,服用一次即可......”
梁玖身子不便,不能起身,只偏头道:“多谢裴大夫赠方,您费心了。”
“既无事,裴某先回去了。”裴D起身,收拾好药箱欲走,临出门前,又觉不放心,转身交代了云舒几句换药事宜,要她待会跟服侍梁玖的陈嬷嬷讲一声。
老人家记性不好,湿敷的药膏虽然见效快,但药性猛烈能去腐肉,需得两个时辰换一回,不然容易将皮肤灼伤。
说完,他这才拿过放在门边的竹伞,不带迟疑地走了出去。
――
房内只剩他们三人,顾衍本就少言,平日又与梁玖没什么交集,他留在这儿,纯粹是为了陪云舒。
如今,他搬回定国公府住,离宋府只有一街之隔,眼下天色尚早,他们并不着急回去。
梁玖捏着那张药方,心头百转千回,跟乱作一团的丝线似的,半晌都理不出一条清晰的思绪出来。
如今,这药方要如何送进镇国公府,倒成了一道难题。
再麻烦云舒也不可能。
罢了,他自己想办法吧,总之是不能再让那个无辜的姑娘再遭罪了。
“阿玖,信我替你送到了。”云舒挪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打算陪梁玖说会儿话,再回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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