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怀里抱了一路的匣子放到梁玖枕头边,冲他笑道:“阿玖,你生辰那日,我不便再过来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十九岁生辰礼物。”
梁玖将手中的药方放在一旁,垫了个引枕在脑后,取过匣子,打开。
这是一套,由白色陶土烧制而成的彩色人偶。
――梁玖和他的姐姐,以及他过世多年的母亲。
白瓷很薄,人偶的神态憨态可掬,全部带着笑,是云舒记忆里他们母子三人在一起时的样子。
她先前买过一只陶瓷猫咪送给母亲,结果母亲收到后很是喜欢,经常拿在手中把玩。
所以那之后,云舒便萌生了也送陶瓷人偶给梁玖的念头。
她知道,他想念他的母亲。
因为继母善妒,他母亲的小像,一张都未能保留下来。
好在,云舒少时见过梁母。
对她印象极为深刻。
那可真真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儿。
只是这次的礼物,云舒花了许多心思,人偶的手稿是她自己画的,找了好几家卖陶瓷的店,全部失败了。
直到机缘巧合下,寻到的这家,尝试了几轮,才烧制成功。
奇珍异宝,梁玖有许多,这种花不了几个钱,但见诚意的小玩意儿,他几乎没有得到过。
梁玖爱不释手地将它们拢在手里,摩挲着,端详着,直到眼睛开始发酸。
梁玖那双漆黑又迷人的桃花眼,再度抬起时,已经氤氲满水汽,他用略带哽咽的嗓音,说道:“云舒,谢谢你,礼物很用心,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云舒剥了一颗糖炒栗子,喂到梁玖嘴边,“阿玖,你与雅莹郡主的事,顺其自然吧,我今日过去,见她那样儿,毫无生气,不吃不喝的,很是可怜......”
“大家都劝她接受这件事,让她嫁给你,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无处伸冤,你就别再逼她了,缘分的事,不可强求。”
“同样,我也不想你因为责任,因为愧疚,而牺牲自己选择幸福的权利。阿玖,你与雅莹一样,是无辜的,不要有负担,好吗?”
“好,”梁玖点点头,嘴角漾起一抹笑,轻声道:“你别担心,我明白的。”
糖炒栗子需得趁热才好吃。
云舒又剥了几颗栗子,放到身后静默坐着,已经无聊到抠手指的顾衍手里,“你吃。”
顾衍没接,问她:“你不吃吗?”
云舒摇头,挑眉一笑:“我在外面吃过了,甜的,你忘了?”
顾衍:“......”
梁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惊讶于如今两人之间如此和谐的氛围。
虽是天家赐婚,但顾衍对云舒的心思,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两日,顾衍寸步不离地守在云舒身边,既安抚惶惶不安的她,也救了他的命。
梁玖承认,他对顾衍已然改观。
他深信,云舒会比他幸福。
第48章 48
大年初一一早。
海棠院的丫鬟们, 在天刚蒙蒙亮时便起来了,全部换上了年前主子给新做的绣花袄裙,各个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气。
今年主子善举, 允许家在上京的丫鬟婆子们回去跟家人团聚, 等初三那日再回来。
那些丫鬟和婆子,赶在除夕夜前便回了家, 连统管海棠院内务的王嬷嬷,云舒都让她老人家回去和家中的子孙团聚了。
云舒明白, 思乡念家, 是人之常情,犯不着大过年的, 还把人掬着不放。
总该让人共享天伦,阖家欢乐。
再说, 她这海棠院,也用不着留这么多人伺候。予他人便利,也是后院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这是章氏教云舒的。
如今, 海棠院留下伺候的人也就剩杏雨、燕云和另外三个家生子。杏雨家离得最近, 昨日她已经回去过葫芦巷一趟,同爷爷吃过了年夜饭。
今晨寅时末, 杏雨便被老爷子急着赶回了宋府。
说是,大小姐身边不能缺人,叫杏雨放心回来伺候主子,他身子骨硬朗,能自个儿照顾自个儿。
杏雨拗不过爷爷, 便拜托隔壁婶子一家,若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麻烦帮忙到丞相府捎个信儿。
隔壁婶子得了杏雨的好处,自然连连应下。
**
正月事多,人情往来频繁,但也热闹,云舒最是喜欢热闹了,宋家其他房的小辈众多,与她们大房关系也融洽。
云舒也就越发喜欢,这些弟弟妹妹过来串门了。
这个朝代的娱乐活动贫瘠,亲戚过来,他们还能一起投壶、踢毽子、打叶子牌......
云舒今日也难得跟着早起,杏雨和燕云一起进屋,杏雨端着铜盆,燕云手里拿着香胰子、牙盐等东西。
两人撩帘,入内,一个整理床铺,一个手脚麻利地服侍主子穿衣、洗漱。
洗漱好,杏雨走到四仙桌前,打开食盒,笑着说道:“小姐,小厨房今日炖了冰花清炖燕窝,很是清淡,小姐用些吧。”
云舒眉头一皱,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吃不下,这早膳扯下去吧。”
昨夜守岁,SS那个馋猫给云舒喂了不少零嘴,睡了一宿,云舒这会儿仍感觉胃里胀胀的。
再吃,她这肚子都该撑破了。
“小姐,就用半碗。”
“不......”云舒孩子气地撒娇,“好杏雨,饶了我吧,真是吃不下了。”
无论杏雨如何劝,这早膳,她都是用不下一丁点儿的。
“杏雨,待会儿忙完,这些你俩分着吃了吧,不用管我,给我备壶清茶即可。”
云舒说一不二,杏雨只好应下。
今日要见客,与宋家关系亲厚的几位叔伯,都会携家带口上门来拜年,云舒想着不能让人觉得怠慢了,便让杏雨将自己披散在后背的满头青丝梳成髻。
云舒坐在妆台前,右手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哒”
“哒”
“哒”
......
房内寂静,主仆三人都未再言,“哒哒声”清晰回荡在四周。
“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发式?”杏雨问道。
云舒哪里懂这些,只要好看不费事就行,她睁着一双仍显倦意的眸子,看着杏雨道:“你看着办吧,不易散开最好。”
“好。”
杏雨手巧,三两下便替云舒绾好了一个精致的朝天髻。
那高高梳起的墨发间,斜插着一对做工精致的镶红宝石凤头点翠步摇,尽显雍容华贵。
上完脂粉,再在额间贴上如今上京最为流行的花钿,作为点睛,使得云舒本就明艳的长相,经过妆容修饰后,愈发惹眼。
“好了,小姐。”杏雨放下梳子,举着铜镜到云舒面前,“小姐,你瞧瞧。”
美人神情慵懒地把玩着新涂过丹寇的指尖儿,扫一眼镜子,整个人顾盼流转,一如三月里挂满枝头,安然盛放的娇艳海棠。
真真是明艳娇贵到了极致。
杏雨还算镇定,她已然习惯盛装后的云舒,只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但燕云到云舒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平时极少看到云舒作如此隆重的打扮,她一双眼睛都看直了。
“小姐,您......您,可真好看。”
燕云磕磕绊绊地说道。
“你这个丫头,天天看,还没看习惯呢。”云舒蓦地被小丫鬟直白的夸奖逗乐。
燕云一脸真诚,“小姐国色天香,奴婢看不腻的。”
云舒支颐浅笑,故意打趣道:“今儿个嘴这么甜,莫不是在提醒你家小姐我,大年初一,该给红封啊?”
燕云根本没有想过这茬儿,怕云舒曲解,吓得连连摆手,她低下头,捏着衣摆,呐呐道:“没,没有,小姐误会了。”
“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小姐......”觉得小姐什么,她却半天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对于主子容貌的赞赏。
燕云一时急得,就差抓耳挠腮了。
云舒但笑不语,伸手打开桌上的妆奁,从那里头拿出两个昨夜提前准备好的荷包。
她将藕色的那只递给了燕云,“喏,给你的,拿着吧。”
荷包里头装了些金豆子和一小把金叶子,是云舒昨夜临睡前偷偷备下的,连杏雨都不知道。
燕云不敢接,摇头,道:“奴婢......奴婢,不敢要。”
“有什么不敢要的,本就是给你们准备的。”说着,云舒径直拉过燕云的手,将荷包放到她掌中。
“收好了。”云舒笑盈盈地说道。
在云舒心里,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谁也越不杏雨去。另一个秋香色的荷包,自然是给她的。
燕云木然地接过主子的赏赐,下一瞬,屈膝,道:“谢谢,小姐。”
云舒侧眸打量起燕云,小姑娘来她院子后好像长高了不少,虽是个头不高,但胜在身材丰腴有肉,是个有福气的。
燕云平日穿得也素净,只是这大过年的实在太素了。
今日素净得更是过分,只带了两朵淡粉色的绢花在发间,知她平日节俭,但云舒实在不喜欢她这点。
云舒不似别家小姐,害怕自家丫鬟盖过自己的风头,云舒一身反骨,巴不得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们,个个都意恋酶朵花儿似的。
大度得不像个主子。
这点,杏雨最是清楚不过了。
杏雨如今是云舒身边的大丫鬟,亦是她的心腹。杏雨日常所穿的衣裙,佩戴的首饰,可以说赶得上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了。
葫芦巷但凡见过杏雨从前的模样的街坊,如今无不感概这丫头实在运道好。
有如今这般造化。
许多从前看不上这爷孙俩,又嘴碎的婶子们,以为杏雨卖身进了高门大户,是委身给府上的少爷做暖床丫鬟的,背地里嗤笑过不知多少回。
哪里想过,这人有一天能从一个照顾花圃的粗使丫鬟,一跃成为丞相府嫡长女身边的大丫鬟。
白叫爷孙俩隔壁家的李婶子一家占尽了好处。
云舒大方,不但月银给得多,让绣房给杏雨做的四时衣裳,全是一水儿的好东西,用的也是织锦带花的料子。
其他丫鬟私下里无不艳羡。
再看看燕云,穿得也不差,就是小脸上实在太素净了,平日也就罢了,大过年的,还是得用点脂粉、香膏、唇脂,打扮得喜庆些才好。
云舒想,置办这些东西,以燕云如今的月例定然是不费力的。
于是,云舒语重心长地劝道:“燕云,你这头上太素了些,如今你的月银也涨了上来,比起你杏雨姐姐也差不了多少,合该多给自己置办些好东西。”
“这也是给你家小姐我长脸,不然外人该说我亏待你们,那就不美了。”
云舒点到即止。
有些风声,她也听过一耳朵,说是总管刘涌的小儿子看上了燕云,他原配生下儿子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想纳燕云做妾,想着,若原配实在撑不下去,殁了,待日后再将燕云扶正。
于府上的丫鬟而言,这可是一桩极好的姻缘,那刘总管的小儿子平日里主要负责府上房屋的修缮、院子造景、花卉换置等事宜,以及协理章氏在上京的布庄、书肆等生意。
妥妥是章氏的心腹。
这人除了年纪大了燕云一轮有余,和已有一个妾氏外,倒也没有其他不好,真要论起来,还是燕云高攀了人家。
毕竟刘总管得势,又是老爷夫人身边的红人,家生子能嫁入刘家也算是造化。
刘总管统共就俩儿子,大儿媳泼辣精明,如今是绾竹院的管事妈妈。
小儿媳原是章氏身边的陪嫁丫鬟,只是她身子弱了些,这些年生下三个孩子,便有些不行了。
府上不少适龄待婚配的丫鬟都动过心思,只是没想到,这等好事能落在一个傻不拉几的丫头身上。
云舒也想过,这刘总管小儿子能看上燕云,约莫也是因为燕云成了她身边的二等丫鬟,不然燕云在大厨房烧火那会儿,怎么没传过这等风声。
但人家没求到她跟前来,云舒便当不知道。
只是苦了眼前如花一样年纪的小姑娘,为了拒绝这门亲事,燕云近来都将自己打扮得十分素净,连胭脂都未抹。
生怕自己惹人瞩目。
云舒不是舍不得将自己不常戴的一些钗环首饰赏赐给丫鬟,只是她的首饰真没有一件是寻常的,送了她们也没法儿戴。
“小姐,奴婢省得了。”燕云不敢泄露心事,但小姐的吩咐她不敢不从。
她节俭不假,但如此打扮确实是为了“避祸”。
燕云父母俱丧,又是家生子,婚事全凭主子一句话,她知道刘管事若要纳她,她还真没办法反抗,她总不能求小姐替她拒绝。
燕云还不是很了解云舒的脾性,她不知道,自家小姐表面随和,内心那可是个极其护犊子的主儿。
云舒好似能洞察人心,只肖一眼,便知燕云所想,“燕云,你也别担心,你虽是家生子不假,但作为我身边的丫鬟,婚事自然也是我这个主子说了算,旁人难道还能越过我这个主子,直接将你的亲事定下不成。”
“小姐......”
燕云没想到小姐竟然知道,感动得眼眶都润了,她真不喜欢刘总管的小儿子,那人虽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但他说了,他肯定会纳了她的。
......没想到小姐什么都知道。
杏雨脸上一直带着笑,安静听着云舒和燕云说话,此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燕云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提起。
“奴婢想跟小姐去定国公府,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嫁人之事,以后全凭小姐做主。”燕云忽地跪下道。
“想要跟我去定国公府不是不行,但我丑话说在前头。”
云舒起身,走到软塌上坐定,神情是连杏雨都从未见过的严肃。
“杏雨、燕云。”
“你俩记着,旁的事,我暂且可以容许你们犯错一两次,但是有两件事,趁着眼下没有外人在,也提前跟你俩透个底。”
闻言,杏雨也立马跪了下来,背部挺得直直的,一副准备听训的样子,“还请小姐明示,奴婢定当时刻谨记小姐告诫。”
“奴婢也是,”燕云见状,也赶紧挪动膝盖,跪在杏雨身后,跟着附和道:“燕云一定牢记小姐训诫,绝不辜负小姐栽培......”
这两人十分识时务地表露忠心,云舒很是受用,俗话说丑话说在前头,平日里她不怎么约束下人,但这两个丫鬟在她心里不同。
以后可是她的左膀右臂,既然想跟着她谋个好前程,那必然不能对她有二心。
定国公府不比宋府,有她娘坐镇,如今定国公府上,管家的是顾家的二房,顾衍嫡亲的二婶。
这位顾曹氏管了几十年家,云舒若要从她手中将管家权要回来,那必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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