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少,心情却很好,笑着问慕留:“你昨晚睡得好吗?”
慕留话里有话,“挺好的,听着笑声睡着的。”
“?你偷听我们聊天?”
“还用得着偷吗?有耳朵就能听见。”
杨枝信了,“那你都听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听见,但是听见你笑了,”慕留笑了一下,“特别像小动物。”
“什么小动物?”
慕留瞧着她,没答话。
杨枝明白了,两手端起咖啡,把视线埋进了杯子里。
他们吃完早饭,开车去了山下。
二月份是这座山的淡季,今天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周末,时间又早,售票窗口更为冷清,只有杨枝和慕留两个游客,好在工作人员说前天刚下过一场大雪,现在正是赏雪的好时候。
杨枝拿着票,和慕留高高兴兴地上山了。
石阶上堆了雪,只在中间铲出了一条窄路,慕留让杨枝先走,他跟在后面。
叶上雪,雪中花,一片纯白铺天盖地,山里弥漫着冷寂的雾气。杨枝爬了二十多分钟,身体热了,手也从口袋里露了出来。
头顶伸着一枝雪,她举起胳膊,指尖在青翠的树叶上轻轻一蹭,刮下来一抹雪,尖锐的凉意刺穿了皮肤。
“好冷。”她抖了两下手,继续往前走。
慕留看着她笑,一只脚踩上她的脚印,刚刚站稳,只听见扑簌一声,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头顶冰凉。
他“嘶”了一声,杨枝回头一看,乐了。
慕留站在树下,一团雪正正好好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就是她在一分钟之前摸过的那一棵。
“还笑呢,”慕留把雪扑下去,“过来帮我一下。”
“哦。”
杨枝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手指陷进男人冰凉的头发,慢慢把他发间的碎雪晃了下去,边晃边打趣:“你好像一个甜品,就差一颗樱桃了。”
慕留微微弯着腰,眼皮撩起来,看向杨枝,“你饿了?”
“……”杨枝把胳膊收回来,“没有。”
两个人爬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一座庙,庙里香火缭绕,人烟稀少。
杨枝问慕留:“要不要去拜拜?”
“不去,”慕留脑袋一撇,指桑骂槐,“我不迷信。”
杨枝觉得莫名其妙,“……你不去我去。”
杨枝家附近有一座文庙,高考之前,妈妈特意去庙里给杨枝祈福,说是大忙帮不上,彩头总能讨。从那以后,杨枝见了寺庙也会进去拜一拜,就算不许愿,也能混个脸熟。
殿里颂着法音,佛像肃穆,杨枝站在殿外,双手合十,不合章法地鞠了一躬。
慕留站在杨枝旁边,也鞠了一躬。
出了寺庙,杨枝才问他:“Leo不是不迷信吗?”
慕留开着玩笑:“你在那瞎拜呢,万一以后因为这个受了罚,我还能在佛祖面前帮你解释解释。”
杨枝没搭理他。
哪跟哪啊。
俩人按原路下山,杨枝的两只手这摸一把,那摸一把,指尖冻得通红。
慕留问道:“巴黎会下雪吗?”
“不怎么下雪,”杨枝往手里哈气,“所以很久没见过雪了,波士顿下雪了吗?”
“嗯,特别大的雪,有一个礼拜我一直在家里待着。”
杨枝想了想,“程唯好像也说过。”
慕留低着头下台阶,“他在巴黎待了几天?”
杨枝这回走在他后面,“一个周末。”
“都做了什么?”
杨枝笑了一声,“你确定想听吗?”
慕留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直直地锁住她的眼睛,清冷的雾气压抑着嗓音,“你是要跟他一直谈下去吗?”
“因为你和他在一起四年,所以你觉得他更好?”
“你更喜欢他,是吗?”
杨枝一寸一寸地看回去,一个问题也没答,“没有程唯,就一定会是你吗?”
她绕过慕留,自顾自地迈着台阶,步速越来越快,脚下一滑,重心偏移之际,一股力量及时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稳在了平地。
可是慕留没放开。
宽阔的手掌越过界限,虎口贴上了虎口,手指覆上了掌心。
杨枝往下瞥了一眼,“慕留,你在干什么?”
他把杨枝的手握得更紧,插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声线异常平稳,“地上滑。”
杨枝不愿和慕留在路上争执,被他牵着一步一步向下走,他不放手,她也用了力,报复似地攥着他,手心满是潮湿,骨头硌得生疼。
沉默之间,对面的白雾里走来了两个上山的游客,面容模糊。
道路空间有限,慕留拉着杨枝站到一边让路。
却没想到来人是馥芮白和西西,她们看见慕留,脸色一喜,刚要打招呼,突然发现这对男女手牵着手,一时没了话。
昨天喝酒的时候还像普通朋友,今天却牵在一起,不管真实关系什么样,总归不正常。
慕留在口袋里握着杨枝,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你们也来爬山吗?”
西西僵硬地点头,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对,对的,我们来拍拍照,算推广的一部分。”
慕留笑道:“雪景很漂亮。”
西西:“是的,我们也听说了,所以来看看,那我们先走了,回来再约。”
说完,拉着馥芮白溜走了。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杨枝冷眼瞧着慕留,吐出两个字:“放开。”
慕留说道:“她俩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那你知道吗?”
慕留垂着眼睛,缓缓松开了杨枝的手。
一直到酒店,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
其他三个人在餐厅吃午饭,杨枝不想吃,她洗了澡,裹了浴巾,走到了阳台。
往右一扫,旁边阳台的藤椅里坐了个人,手里拿着一个茶杯,静静地盯着她看。
嗒,嗒,杨枝朝慕留走了两步,站到了他眼前。
女人胸前袒露着大片光滑的肌肤,浴巾勉强盖住臀部,两条腿又细又长,和某段幽暗的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
杨枝低头看着慕留,“你没见过吗?”
慕留移开目光,一道道水波纹在他眼里颤动,“见过。”
“那你耳朵红什么?你不是挺喜欢当小三的吗?还是你觉得在外人面前握个手就是当小三了?”
杨枝又走近一步,“要真是让你做/爱,你是不是要一边做一边哭?”
第67章 067
“杨枝。”
慕留蹭地站起来, 高大的身体隐隐向杨枝压下去,眼睛满含怒气,几乎要贴上她的。
大概他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出格的话, 更想不到会从杨枝嘴里听到这种话,胸腔起伏得厉害,玻璃杯被他砸在茶几上, 水从杯口溅出来, 尽数泼在了他的手心。
“对不起, 我忘了,”杨枝善解人意地说道,“你还没做过。”
没意思。
她转身向回走, 腿刚迈出一半, 手腕被另一只手抓住,硬生生地把她扯回到他眼前, 腰后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力道, 挨着她,碰着她, 不敢真正地压着她。
“杨枝,”慕留冷冰冰地开口,“跟他分手。”
话没来得及被空气冷却, 就温热地落在了她的额头。
她和他已经这样近, 她却还要踮起脚,鼻尖轻轻地划过他的鼻尖,嘴唇,脖子。
每移动一厘, 男人的身体就僵硬一分,像她背后的松柏一般静止不动, 任她嗅,任她闻。
慕留的颈间散着淡淡的柑橘香,闻不见一丝酒气,可杨枝偏要扬起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昨天晚上喝的酒,今天还没醒?”
浴巾吸收了他掌心的水渍,黏腻地贴上了她的皮肤,腰一点一点湿了。
手腕松了。
杨枝轻轻一甩,挣开了慕留的手,推上了那扇门。
回程的路上,女生一辆车,男生一辆车,刘其名看着副驾驶上双唇紧闭的慕留,小心地询问:“你和杨枝吵架了?”
慕留双手交叉,眼睛盯着指尖,“她生气了。”
杨枝上车的时候跟陈琢江珠说说笑笑,她生不生气,刘其名看不出来,只说道:“你也挺生气的,一路都没说几句话。”
慕留笑了一声。
他就没有一天不生气。
刘其名:“那你俩吵明白了吗?”
慕留闭上眼,“明天吧。”
杨枝说得没错,他今天是没醒酒,不然也不会睁眼闭眼都是她。
就像那天晚上。
江珠把杨枝送到了附近的地铁站。
杨枝读大二的时候,家门口通了地铁,去市区的时间缩短为一小时,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坐过39路公交车。
这几年省城发展迅速,越来越多的人口从市区流向郊区,西郊的楼盘越建越多,杨枝的爸妈也在前年搬进了新房子,杨枝出了一半的首付。
房子是一套宽敞的三室一厅,靠近大学城,离水果店开车十分钟。杨枝只在新家住过一个月就飞去了巴黎,现在走在小区里还有点不认路,靠着前几天的记忆回到了自己家。
爸妈又做了一桌子的菜,杨枝扫了一眼,“没炒回锅肉吧?”
她提前说好要给他俩做个菜的。
“没炒,”妈妈往厨房一指,“菜都给你切好了,你就直接炒。”
杨枝一笑,“马上就好。”
她太久没用天然气,动作有些生疏,但程序却很熟练,煎肉,翻炒,调味,出锅,把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回锅肉端上了餐桌,信心满满地说道:“尝尝。”
爸妈各夹了一筷子,竖起了大拇指。
杨枝坐下来,也夹了一筷子,火候刚好,豆瓣酱味道纯正,她满意地点头,“好吃。”
妈妈笑道:“只会做两道菜也不行嘛,这次回来再学一道嘛?”
杨枝吃下一口米饭,“两道就够了,饿不着。”
爸爸说道:“乖乖,我看网上有些留学生,做饭做得可好了,你咋一点做饭的热情
都没有?”
杨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因为她没那么闲。
爸爸叹了声气,“你不爱做饭,程唯也不爱做饭,你俩以后喝西北风咯?”
杨枝端着碗闷头吃饭。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大家在一中校门口集合,被好久不见的赵老师领进了学校。
赵老师和以前一样时髦爱笑,对着从前的学生挨个点评:
“江珠还是那么漂亮,慕留还是那么帅,陈琢还是那么淘,乐乐还是那么快乐。”
最后才看向杨枝,欣慰地说:“长成大姑娘了,真好。”
杨枝开心地笑了笑,“您还是那么年轻。”
赵老师摆摆手,“老了,都快四十了。”
大家纷纷摇头,“一点没变。”
学校下周才正式开学,现在只有高三的学生在上课,校园里空空荡荡,一个学生也看不见。
五个人答应了赵老师,下节课要进班给她的学生讲几句话,于是跟着她走到了教室门口,头顶的牌子上写着“高三一班”。
杨枝七年没回学校了,教室没变,楼道没变,爬山虎没变,身边的人似乎也没变,好像换身衣服就能重回学生时代,杨枝有点恍了神,倚住了墙壁。
门从里面打开,赵老师探出头来,“你们进来吧。”
教室里坐着一屋子穿校服的高中生,一眼望去分不清谁是谁,他们看着这五个哥哥姐姐,青涩的脸上充满了好奇。
五个人自报了家门,台下惊叹连连。
给高三的学生讲话,校名说完了,目的也就达到了,赵老师不想浪费宝贵的课上时间,说道:“那你们每个人再送学弟学妹一句话吧。”
江珠:“把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
杨枝:“希望大家有理想,有信心,会努力。”
陈琢:“就算考倒数第一,也没有关系。”
常乐乐:“没错,但我才是倒数第一!”
最后轮到了慕留,他说道:“希望大家珍惜这段时间。”
男生又高又帅,脸上一笑,把小姑娘们看得眼里直冒星星。
杨枝的视线慢慢地扫过教室。
鹅蛋脸,小圆脸,短头发,马尾辫,捂着嘴笑,露着牙笑,坐在前面,坐在后面,杨枝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的心头泛起了不安。
他们完成了任务,在不同的办公室之间穿梭,几乎所有老师都记得江珠和慕留,跟两个人东拉西扯,其余三个人作陪,硬是聊到了第九节 课下课。
上完课的赵老师有始有终地把他们送出了教学楼。
天色幽蓝,通往校门的路灯照着两边的公告栏,杨枝一个也不认识,那里印着陌生的名字,贴着年轻的脸庞,写着相同的学校,等到四个月之后,它们会被几张相似的新海报代替,从此没了痕迹,就像她们和他们。
“行了,我回去了,”赵老师跟五个人分别,“学习的学习顺利,工作的工作顺利,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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