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叹了声气,“好像都是因为我,你这个宝贝女儿才离你爸妈越来越远的。”
“不是的,”杨枝笑着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小姨,我从小就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
当她跟着应季水果进入春夏秋冬的死循环,当她几乎认识每一个顾客,每一个摊贩,当她在电视里看见不一样的风景,好的坏的都让她好奇的时候,她就想去外面看一看了。
国际公务员在那时的她看来是很外面的工作,所以她想去,更外面的是宇航员,她没那个条件。
杨枝把椰子卷咬得嘎嘣脆,“但地球是个圆,往外走着走着,就走到里面来了,谁知道呢。”
“好,”小姨也拍拍她,“那就好。”
杨枝吃着东西,忽然想起一桩旧事,“这个房子后来是怎么解决的?你那个前夫没来闹了吗?”
“他当初抢这个房子,是因为他要结婚了,想占个学区房,结果呢,”小姨舒服地笑了,“他身体有问题,生不出孩子,矛盾转移了。”
杨枝笑出了声。
“那你呢?”小姨很无奈,“我大老远就看见两个人在那站着,我先认出的你,还以为那个男的是程唯,仔细一看,我的老天,怎么又是他??他叫什么来着?慕留?”
“对。”
“你跟他什么情况?”
“不想说。”
“都快亲上了,不想说就不说吧,那你跟程唯什么情况,这次也没听你提过他,你俩还好吗?”
“分了。”
“啊?为什么分手?”
“因为我想分。”
“为什么想分?”
杨枝十五岁的时候对于小姨那句话万分不解,现在终于轮到她说了,“这不是结果,是原因。”
对话重演,角色对调,两个单身女人哈哈大笑。
“那你给我讲讲你和程唯怎么在一块的?给你姨来点下酒菜?”
杨枝想了想,“可以。”
杨枝大二的时候,两个室友都谈了恋爱,一个和高中同学在一起,一个和大学同学在一起。
学业繁重,家教疲惫,她感受不到恋爱的好,可是身边每个人都告诉她恋爱很好,谈恋爱的人是幸福的人,所以她也想找一个男朋友。
期待生产期待的对象,杨枝对恋爱的渴望创造出了一个男朋友,他可以是丢了校园卡的程唯,可以是选修课坐在她旁边的男同学,也可以是对她示过好的同系学长。
杨枝选了一个最帅的。
可她只是期待得到恋爱,对于恋爱本身,她没有很多期待,恰巧程唯也是这样的人,她和他一拍即合,成了朋友范围里的漂亮情侣,按照不成文的流程做了许多情侣该做的事情,比如吃饭旅游,比如接吻做/爱。
对待这段关系,杨枝轻松又快乐,这是她枯燥生活里的调剂,是她不落单的陪伴。
大四那年,程唯拿到了几个心仪的研究生录取通知,让杨枝猜他最想去哪一所学校,她看见“mit”三个字母,突然冒出来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回答道:“麻省理工。”
程唯惊喜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杨枝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喜欢的男孩都有一些共同之处。
因为这个心灵相通的时刻,程唯吻了她很久。
再后来,他们各自出国,因为本身不是成天黏在一起的恋人,所以杨枝还是很自在,她愿意听程唯说学业,说生活,就是不愿意听他说室友。
但是,上个月的一个早晨,杨枝照常从床上醒过来,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不再期待程唯的消息了。
读他的消息变成了一种负担,回他的消息是更大的负担。
杨枝在窗边站了五分钟,给程唯发了微信:【我们分手吧,如果你有想说的话,我们可以定个时间打电话,如果没有,那就这样吧】
过了一个小时,程唯回复她:【下周当面说】【我的法签办下来了】
第69章 069
杨枝和程唯在一个周六下午见了面。
那天是巴黎冬日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和煦地洒在杜乐丽花园,直愣愣的喷泉顶着金色的水花,圆形水池边围满了人, 游客们乐此不疲地坐在绿椅子上拍照。
杨枝慢悠悠地走在人群之中,问道:“你要拍吗?”
程唯兴致不高,“不拍了。”
“那就找个地方坐了?”
“好。”
生日过后, 杨枝和程唯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 两个人按照计划顺利地完成了自驾旅行, 白天开开心心地玩,晚上安安静静地睡,看起来和一对和平情侣别无二致。
只是杨枝不再和程唯做/爱了, 因为她不想。
程唯并不勉强杨枝, 每天晚上还是抱着她睡觉,杨枝回到巴黎之后, 他还是喜欢给她发消息问日常, 直到今天,也没有提过一次慕留。
杨枝带着程唯走上台阶, 穿过橘园博物馆的排队人群,走到了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步道,有人在遛狗, 有人在闲聊, 一只白色小狗活泼地从杨枝脚边跑过去,杨枝笑了笑,在一张无人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程唯坐在了她旁边。
头顶的方形树冠不剩一片叶子, 树枝在沙地上投出干巴巴的影子,杨枝双手捧着刚买的热咖啡, 开门见山道:“你想说什么?”
程唯也看着手里的纸杯,“为什么要分手?”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程唯梗着脖子,“因为慕留?”
杨枝引着他,“慕留怎么了?”
“你和他的关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杨枝问心无愧,“我告诉过你了,我和他只是高中同学。”
“可是你说你和他不在一个班。”
“高二高三确实不在一个班,因为不同班,所以不熟。”
程唯自嘲道:“你俩不熟的话,我会跟他当室友吗?”
“哦,原来你不开心我和他待在一起,你跟他当室友的时候,你让他给我讲题,我以为你很开心。”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
程唯近乎低吼,和杨枝的平淡语调形成鲜明对比,“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六月份,他说他要去巴黎开会,”程唯轻笑一声,“巴黎有什么会议值得他出国开?真巧,你也在巴黎,可是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但你还是让他给我送了相机。”
“因为他一定会去见你,既然怎么都会见到,我不如好好提醒他,你是我的女朋友,第四年了。”
“你觉得有用吗?”
程唯没有出声。
杨枝换了个问题, “那你觉得我喜欢他吗?”
程唯还是没出声。
赴约之前,杨枝对自己说过,见面的时候不要和程唯发火,因为程唯已经属于过去了,她没必要跟过去的人和事置气,可她还是忍不住生了气:
“你不知道,对吗?还是你认为,因为这个人是慕留,所以我一定会喜欢他?你觉得你自己比不上他?程唯,是你把慕留捧得太高,在你心里他是大佬,是学神,对恋爱没兴趣,所以你很放心,你让他给我讲题,你让我和他单独在一个房子里住了一晚,就是因为你觉得他不会在意我,对吗?
“你一直都这样,那些平平常常努力的人,你从来不放在眼里,你只崇拜天才,总是把这些厉害的男的捧成神,捧到天上,最好把他们供起来,是你想和慕留当室友,是你想尽办法和他吃饭聊天,是你把我拉进去。
“程唯,我要和你分手,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你。”
空纸杯在程唯手里瘪了下去。
“因为我放你鸽子吗?”他低声问道。
“因为你好像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杨枝咕咚喝下一口咖啡,“你想自己一个人去纽约面试,你就定了火车票和酒店,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如果你问了,我就会告诉你,我也想去纽约,不是去陪你面试,是去找江珠,我们可以一起去再一起回来,全程不碰面,这样咱俩都开心。但是你直接告诉我,我不能去,我要自己在波士顿住一晚,可以,就这一晚,我听你的。”
“可是你不能想当然地以为我一直都要听你的,你在洛杉矶工作,就觉得我也要去洛杉矶工作,就算这两年不去,以后也要去,对吗?”
程唯抬起眼睛,“这样想有什么错吗?两个人选择成为男女朋友,就是为了以后可以一起生活,很多人都会跟着伴侣去他的城市生活。”
“很多人是很多人,我是我,”杨枝反问道,“你愿意跟着我去我的城市生活吗?”
“杨枝,如果你一直要在联合国工作,那你每几年就要换一个城市,我的工作性质比你更稳定。”
杨枝总结道:“你不愿意。”
杨枝把视线放远,从斜对面的步行桥跳到奥赛的蓝色屋顶,目光所及,阳光普照。
天气这么好,她却这么失望,“程唯,其实你早就盖棺定论了,你来巴黎,也不是要挽回什么,你只是想要证明你在这段感情里没有错,我和你分手,不是因为你没来巴黎找过我,因为你来了。”
程唯看向杨枝,“你是这么想我的?”
“所以你想要挽回吗?”
“我挽回得了吗?杨枝,你也早就盖棺定论了。”
杨枝承认,“对,我早就想和你分手了,因为我不喜欢你那么说江珠。你觉得你和她平起平坐吗?不是,她比慕留厉害,按照你的逻辑,她比你厉害得多。但是你以为你和她水平差不多,你在纽约找不到工作,都因为你是男的。我经常想,要不是我和你谈了恋爱,江珠未必认识你,更不会听你这么评价她。你知道吗?我每次看见江珠,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杨枝,我说的是事实。”
“所以这个招聘标准是那些公司集体拍脑门想出来的吗?男人都是好兄弟,前辈欠的后辈还,这个人欠的另一个人还,你不是很想和慕留当好朋友吗?就当替他还了。”
这些话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程唯皱起了眉毛,“你能不能把逻辑理清了再说?”
杨枝坚持道:“是你没有理清。”
“我这辈子都不会和慕留当朋友。”
“随便。”
两个人面朝阳光,沉默了很久。
程唯问道:“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杨枝摇头,“和你没关系了。”
程唯的嗓音里夹带着几分不甘,“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你何必浪费这四年的时间和我谈恋爱?”
杨枝答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和你的这段关系,对我来说,快乐是真的,陪伴也是真的,我不觉得我浪费了四年。”
不到五点,时间还早,太阳却已经沉到了蓝色屋顶之后,天暗了,风冷了,公园之外,车辆在拥堵的河边马路上艰难行进,车灯连成了一条红黄相间的亮线。
“天快黑了,”杨枝裹紧围巾,从墨绿长椅上站起来,“我陪你在巴黎逛一逛吧。”
杨枝和程唯从杜乐丽花园出来,横穿协和广场,走过了香榭丽舍,大街尽头,凯旋门静静矗立在星形广场中央,陪着转盘里的大小车辆消磨凝固的时间。
杨枝带着程唯钻进地铁,来到了铁塔脚下。
塔身在深蓝色的河水里亮起了光,耶拿桥的两边挤满了游客,无一例外地在等待着铁塔闪灯的时刻。
一个小贩在街边翻炒着不知名的食物,另一个小贩卖着烤栗子,杨枝被香味勾饿了。
可是她不想和程唯吃晚饭。
杨枝缓慢地向前走,河岸的石墙上嵌着蓝色路牌,上面写着“Avenue de New York”。
杨枝想,既然他没去成纽约,就让他在纽约大道上多待一待吧,她不一样,她要走了。
“程唯。”杨枝喊住他。
程唯停了下来。
杨枝对他讲道:“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有大皇宫和小皇宫,还有荣军院,荣军院对面是一座很漂亮的桥,再往前就是刚才去过的杜乐丽花园,走累了就坐地铁,像我刚才那样买票就可以,打车也行。”
程唯愣住了,“你不去了吗?”
“不去了,”杨枝吸了吸鼻子,“程唯,有些东西,我真的很想和你分享,夏天的塞纳河很漂亮,想和你在河边散步,十三区有一家河粉很好吃,想带你去吃,我的学校很小,但是也很想让你看看。”
她的嗓子有些哽咽,“还有一种,黄李子,比樱桃大一点,核很小,一口一个,咬下去很甜,还有香水的味道,很好吃,我在别的地方都没有见过这个品种,很想给你尝尝。”
程唯定定地望着她,这一句是他最后的挽留:“现在不可以吗?”
“不可以了,”寒风刮着杨枝的脸,“只有夏天才有,季节过去了。”
眼前的光线忽然跳动,七点整,铁塔闪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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