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吃饭了吗?”陈琢问道。
“真有晚自习。”
赵老师挥了挥手,进了学校,边走边摇头。
一对也没成,这几个人,可真行。
正是高三放学的时候,校门口人来人往,其余三个都说有事回家,剩下杨枝和慕留在空地上站着,他们今天还没说上一句话。
慕留先出了声,“我请你吃晚饭?”
杨枝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我也要回家了。”
“回哪里?”
“小姨家。”
“那我和你一起。”
出租车停到了小区门口,慕留陪着杨枝走过小径,走过分岔路口,一直走到了小姨家楼下,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沉默系在过去,绑在现在,绕于两人之间,绷到了临界点。
两道脚步声忽然只剩下一道,慕留停了下来,站到了杨枝对面。
路灯下,他眉眼认真,字字清晰,“杨枝,跟他分手。”
杨枝看着他,不遮不掩地嘲弄道:“你还没醒吗?”
慕留不为所动,“醒了。”
“醒了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她轻声问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吗?因为你觉得你在我眼里不一样?”
慕留没应声。
杨枝顺着问话往下说:“为什么你不一样?因为我会买你喜欢的薄荷糖?还是因为你的生日是我和程唯的恋爱纪念日?”
她心平气和地把陈年往事一件一件拿出来,“薄荷糖不是为了你吃的,高考的时候,我每科考试之前都吃了薄荷糖,等到成绩出来,我每一科的个位数都是0,我觉得这个糖很幸运,也因为我自己喜欢薄荷,所以我吃它,和你没什么关系。
“生日也是,这个日子是程唯选的,他告白了,我答应了,我们刚好在这一天在一起,这一天刚好是你的生日,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还有什么?生日贺卡?慕留,那是多少年前了?”
慕留的眼睛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他挺着僵直的后背,干涩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九年。”
杨枝点点头,“所以,你要拿着一张九年前的贺卡,跟我说,让我和程唯分手,是吗?”
慕留安静了很久。
久到一辆又一辆车从他们身边开过,他终于朝杨枝迈了一步,低下头,下巴几乎蹭得到她的额头。
他咽了下嗓子,“九年很长吗?”
天气这么冷,他又这么近,杨枝的声音莫名发哽,“很长。”
他瞧着她,不疾不徐地说道:“高二忙竞赛,忙申请,来不了学校,和你见不到面。高三下学期倒是有了点时间,可是又怕耽误你高考,所以一条短信也不敢发,发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以后怎么见面。
“大一大二学得昏天黑地,大二暑假去纽约实习,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挣钱,自己挣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想给谁花给谁花,想买机票就买机票,想去哪就去哪,我特别开心,感觉自己终于有点底气了,可以联系你了,但是呢,联系不上,你把我删了。你和江珠离得近,我就去问她,她说你谈恋爱了。
“没关系,女孩长得漂亮,还可爱,在大学谈个恋爱很正常,我可以等着。我从大三等到大四,天天想着怎么能赚更多的钱,天天盼着毕业,想着毕业可以去找你,想着你毕业也许会分手,可是呢,疫情来了,我回不去,你也没分手。
“又等了一年,没把分手等来,倒是把你男朋友等来了,那也没关系,先当室友再说。
“和他住了快一年,你一次也没来过,电话倒是听了不少,我怕你不来了,所以我约了法签,想去法国找你,但是你又来了。”
慕留眼底潮湿,哑着嗓子问她:“杨枝,九年很长吗?”
杨枝还是回答:“很长。”
“你说你不知道你要给我发什么短信,你是真的不知道吗?”她抬起头,眼圈红了,“慕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对吗?”
慕留点了下头。
“所以,我想听什么,你不知道吗?”一滴泪珠从杨枝的眼角滑下来,“我不想要什么以后,我不在乎以后和你怎么见面,我没有想过要和你谈恋爱上大学,也没想过以后要和你在同一个城市定居,我只想在我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的时候听你明明白白地说一句喜欢我,我从高一等到高三,每天都在等——”
“我爱你。”
这句话忍了许多年,也排练了许多年,一说出来,落地生根。
“可是我不想要了!”杨枝哗地哭出来,“我今年二十四岁了,不是十五岁。”
这是杨枝第二次在慕留眼前哭,又是因为他。
他大着胆子用手指给她抹眼泪,低声说道:“可是我没有一天不爱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喜欢你了,知道的时候,也只喜欢你,十五岁的时候喜欢十五岁的你,二十四岁的时候喜欢二十四岁的你。”
“我不在乎你吃薄荷糖是不是因为我,我在乎的是以后可以和你一起吃。我的生日刚好是你和程唯的纪念日,那也没关系,我想要的是以后跟你一起过生日。我也不想只在十几岁的时候说喜欢你,我想在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五十六十七十岁的时候说爱你,我想和你有以后。”
“杨枝,我知道你不喜欢回头看,可是我也在往前走,我没有站在你后面,所以你不需要回头。”
杨枝哭得更凶了。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害怕什么,顾虑什么,从前知道,现在也知道。
可是他非要现在才开口。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杨枝抓住慕留的外套衣领,将他拼命向下拽,拽到她不需要踮起脚尖,唇瓣磕上了他的唇瓣。
她对他又爱又恨,于是又咬又吻,牙齿肆意地撕咬,舌尖吮着他的气味。
可是远远不够。
她在最敏感的年纪捧着一颗少女的真心等了那么多天,那么多年,等到她都快忘了,他却突然出现,怎么会够?
牙齿发了狠,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脖子,手指在男人滚烫的颈后又掐又挠。
他不喜欢又怎么样呢?这是他的初吻,她说了算,好的坏的,都是她的。
过了不知多久,又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杨枝慢慢地松开了慕留。
男人微微喘着气,下唇挂着不正常的鲜红色,在灯光下晶莹湿润,眼睛呆呆地看着杨枝,一对耳朵红得像苹果。
手始终放在身体两侧。
杨枝开口,声音听不出一丝接吻的暧昧:
“慕留,我和程唯已经分手了。”
“所以,你也给我滚。”
第68章 068
慕留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
大起大落之后, 脑子早就停止了运转,只知道两件事,他不想走, 也不想让她走。
杨枝没有挣开,手被拢在灼热的掌心里,言语依然生硬,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滚?”
慕留堪堪地望着她, “你说。”
杨枝呼了一口气。
相同的地点, 相同的路灯,他们刚刚从过去的地方回到现在,新仇旧怨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动不动就冷脸, 动不动就冷场, 你要冷给谁看?我吗?我是你的什么人,我欠你的吗?
“你说你想见我, 所以你来了纽约,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和刘其名这些年没见过没聊过,他是平白无故说那些话的吗?
“还说高二高三, 你高一就没问题吗?跟你传个破绯闻,我全程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因为我喜欢你, 你就觉得我很喜欢当你的绯闻女友?我一点也不喜欢。跟邵啸传绯闻都比跟你好, 因为我有名字。
“还有北京机场,九年了,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哭了吗?慕留,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坐飞机去北京, 再坐飞机回来吗?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这一种交通工具?”
杨枝的声音越来越高,回忆越来越清晰,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惊奇,原来她都记得。
至关重要的,微不足道的,每一件都记得。
她急促地呼吸,怒气冲冲地瞪着慕留。
慕留老老实实地点头,“后来,知道了,所以现在我没说过这种话了,对不对?如果我又说了,你告诉我,我改。”
他紧握着杨枝的手,语气里透出几分委屈,“我是会冷脸,因为我也生气,气我自己为什么不再早一点,气你把我的联系方式全删了,气你有了男朋友,一听见你说‘程唯’两个字,我就生气,知道你和他要去美西旅游,我也生气。”
慕留顿了两秒,才继续说道:“听见你和他做,我气得睡不着觉。”
“不会发消息的人我为什么要留着?”杨枝把他省略的地方补齐,“我和我男朋友做/爱,不可以吗?不想听就不要听,没人绑着你听,是你自己要找气生,怪得了谁?”
慕留的音量忽然放大,“因为我想见到你,我怕你第二天就走了,不回波士顿了,我想再见你一面。你以为我想听吗?我在外面待到了两点半才回家。”
“你待到几点半回家,都和我没有关系,因为那是我男朋友,我想什么时候和他做/爱就什么时候和他做。”
“我知道那是你男朋友了,能不能不说了?不是分手了吗?为什么还要说?”
慕留越说越委屈,眼眶也跟着红了。
他知道自己理亏,说来说去都是他不好,是他没有把话讲明白,是他不联系她,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管不着。
可是他不想听她说这些。
非常不想听。
慕留忍着眼泪,嘴唇小心翼翼地靠近杨枝。
他还想和她接吻,从十五岁就想。
咬得再疼也没关系,流再多的血也没关系,脖子被挠破也没关系。
他想和杨枝接吻,他喜欢。
杨枝不向前,也不后退。
慕留的脸近在眼前,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留余地地命令他:“不要来打扰我,除非我找你。反正你这九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对你来说应该也不难。”
手掌抵住慕留的胸口,将他往后一推,“滚。”
从进楼门到出电梯,杨枝大概花了三分钟。
那是她生命里最安静的三分钟,电梯的镜子里只有她自己,耳边心上,万籁俱寂。
杨枝按了门铃,大门打开,小姨裹着薄毯站在后面,“聊完了?”
杨枝“嗯”了一声。
小姨的车刚刚就从他俩身边开过去,杨枝看到了。
小姨问:“想吃什么?我点个外卖。”
杨枝摇头,“不饿,吃你那些零食就够。”
天气湿冷,家里没有暖气,小姨和杨枝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身上盖着毯子,一手拿着椰子卷,一手握着绿茶啤酒。
房间没开灯,小太阳是客厅里的唯一光源,把两个女人烤得温暖惬意。
杨枝喝下一口茶不像茶酒不像酒的东西,笑了一声,“小时候我就想问,你都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零食的?”
小姨撕着包装,“好吃吧?”
“好吃,”杨枝问起正事,“你年假有几天?”
“十天,怎么了?”
“我爸妈马上就要开工了,我想请他俩出门玩一趟,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就跟他俩一起去,我觉得海南不错?”
“哎呦,”小姨笑出来,“还请你爸妈,你知道他俩去年挣了多少钱?他俩还想着今年把你最开始那十万还给你呢。”
杨枝喝下一口啤酒,“又不是借的,还什么还。”
小姨感慨道:“过年的时候我还跟你妈说,她和老杨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你,懂事不说,天天往家里打钱,有几个孩子上大学就给爸妈出了十万块钱?”
杨枝低头不语。
过了半晌,她才说道:“不是的,我把那十万给我爸妈的时候才意识到,其实我没有那么爱他们。一个人挣钱不如三个人一起挣钱,所以我想给他俩租个店。但是这是我挣的第一个十万,我不想让它打水漂,然后我就仔细地分析了一下我爸和我妈,我妈很外向,很会和客户搞关系,我爸能吃苦,不爱抱怨,所以我觉得他俩是能赚来钱的,就是太安于现状,得推他们一把。”
“已经够了,也没有几个父母能完全不求回报地爱孩子,”小姨灌了口啤酒,“看看你外婆,都懒得理我。”
“因为你不结婚?”
小姨点头。
“才不是,外婆最喜欢你。”
“我看她最喜欢的是你。”
这么多年,小姨心里也藏着事,趁着今天适合谈心,她和杨枝讲道:“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你爸妈的。你中考那年,就是因为我说我家离一中近,你可以住在我这里,你才从西郊考进了市里,后来陪你去了趟北大,你就考到了北大,现在又跑巴黎去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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